回到房間的時候,素素搜腸刮肚了一番,于是趁著腦殼中還記著些緊要東西時,趕緊提筆一一記下,烏黑的墨漬在雪白的宣紙上刷過,留下一個一個飄逸的小字,天快要蒙蒙亮時,素素才捏了捏發硬的骨頭,敲打著肩膀,松了一口氣,她拿起手邊厚厚的一摞紙,吹了吹還未完全干去的墨漬,燭火爆出一串霹靂巴拉的聲響,便熄滅了,只余下一段燭花,伏在燭台之上。
晨曦微微地露出一塊小尖角,帶著玫瑰粉色,素素揉了一下發酸發脹的額角,卻是睡意全無。于是便索性攤開所有的紙頁,一張一張擺放過去,一字一句地慢慢通讀著,看看是否還需要修剪枝葉添加細節的地方。
蘇墨卿走進房間的時候,看見便是這一副場景,素素手中捻著三寸弱管,伏在案幾之上,認真地在回憶著什麼,然後再在紙上添上幾筆。太陽已經升到中天,金色的光斑透在她的身上,似夢如幻,他從來都知道素素是美麗的,就算是那個破廟中的狼狽相逢,也無法遮掩去她的秀光半刻,然而,這一刻,在他眼中,這樣的素素卻是別有一番韻味,比起雲落之地的任何一個女子都要美上萬分,卻是與外貌無關。蘇墨卿看地微微晃了神思。
素素終于誦讀完了最後一張紙︰「墨卿,」素素抬起頭,看見了逆光而立的男子,笑了笑,「你快來看看我寫的這些可有用。」
素素擱下手中的三寸弱管,活動了一番脖子和肩膀。
蘇墨卿隨意地抽出了一張,仔細地看著。
「兵者,詭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遠,遠而示之近。利而誘之,亂而取之,實而備之,強而避之,怒而撓之,卑而驕之,佚而勞之,親而離之,攻其無備,出其不意。此兵家之勝,不可先傳也。」
素素花了一個晚上的時間,將一部《孫子兵法》從頭到腳給默寫了下來,就算是紙上談兵,然而,對于蘇墨卿這般聰慧的人,只肖看上一眼,便能知道如何用兵了吧?
蘇墨卿果真被這精闢的文字給吸引住了,一張接一張地看著。
「凡處軍相敵,絕山依谷,視生處高,戰隆無登,此處山之軍也。絕水必遠水,客絕水而來,勿迎之于水內,令半渡而擊之利,欲戰者,無附于水而迎客,視生處高,無迎水流,此處水上之軍也。絕斥澤,唯亟去無留,若交軍于斥澤之中,必依水草而背眾樹,此處斥澤之軍也。平陸處易,右背高,前死後生,此處平陸之軍也。」
蘇墨卿眼中的精光愈盛,口中不自覺地念著︰「兵非貴益多也,惟無武進,足以並力、料敵、取人而已。夫惟無慮而易敵者,必擒于人。卒未親而罰之,則不服,不服則難用。卒已親附而罰不行,則不可用。故合之以文,齊之以武,是謂必取。令素行以教其民,則民服;令素不行以教其民,則民不服。令素行者,與眾相得也。」
「素素,我想我知道該如何做了。」蘇墨卿回過神時,卻看見後者伏在手腕之上,呼吸均勻,顯然是睡著了,她的下眼瞼上浮現著兩塊明顯的青影,青蔥的血管攀爬在雪白的肌膚之上,蘇墨卿放輕了動作,自床上取了一塊毯子,披在素素的身上,一頁一頁收著紙,腦中卻是盤旋著驅除戎犬族的計策。
素素醒過來時,整條臂膀都是又酸又麻的,還有螞蟻在啃噬著血肉的感覺,素素小心翼翼地用另一只手托起早已頻臨「報廢」邊緣的手臂,一點一點地按壓著,身上披著的毯子倒是滑落了下去,原本烘烘的暖意盡數隨著毯子而去,素素從地面上撩起帶著自己溫度的毯子,等酸麻之意消散的時候,從位置上站了起來,打開門,卻是看到了蘇墨卿閉目靠在竹篾編織出的躺椅上,手邊擱著自己寫的那些《孫子兵法》,蘇墨卿許是听見了動靜,抬起眼︰「素素。」那一聲呼喚如同清泉刷過她的心尖,泛起陣陣的漣漪,素素忽然覺得有些刺眼,陽光下的蘇墨卿只是隨意地披了一件墨色的外袍,寬大的下擺垂落在地面之上,頭發未挽,只是用一根暗金色的流紋絲帶給束了,連著發梢也流轉著金子般的色澤。
素素隨意地坐在一把椅子上,看著蘇墨卿玉石般的指尖捻著一疊粹白的紙,有一道朱色的筆墨流淌在其上,素素看了看,原來是「勿擊堂堂之陣」。
「墨卿可是有了什麼對策?」
「我想了一夜,覺得若要取勝,必定得練兵,只是,這新兵卻是難找,市井之徒不可用,脾氣暴躁動不動便打架的不可用,膽子小的不可用,熱衷于吹牛之人不可用,須得身強體壯,且手腳靈活。」
素素想了想,蘇墨卿提出的這些要求倒是有90%與戚繼光當年尋找戚家軍時很是相似,于是便將戚繼光操練義烏兵的事和蘇墨卿一一講了,末了,還說了一句︰「戚將軍是不世出的軍事奇才,對于這一部兵法,更是有著自己獨到的間接,譬如說,兵法上說-勿擊堂堂之陣-,而他卻認為-當以數萬之眾,堂堂正正,彼來我往,短兵相接-,他懂得因地制宜,終于操練出了戚家軍。」
蘇墨卿靜靜地听著素素的話︰「有生之年,若是能見到戚將軍一面,當是無限榮光。」
素素卻是不答話,拿起石桌上水壺,倒了一盞茶湯︰「若是能找到你心目中的士兵人選,我們倒也是可以參照戚家軍的方法來操練,墨卿,你說過-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堂堂西北,豈無材勇-,所以我相信,我們是能夠找到這麼一群人的。」
「素素,這疊可以送給我嗎?」蘇墨卿拿著手中的紙揚了揚。
「自然,我對于用兵之道向來是一知半解的,那兵法在墨卿手中才能發揮它最大的效應。」
然而,就在他們苦苦地尋找合適的士兵時,胡侯爺倒是喜滋滋地捻著胡子來了唐府︰「天大的好事啊,這年頭可真是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啊。」
唐年狸倒是不高興地插了一句嘴︰「難道那個人比墨卿哥哥還要厲害?」自從蘇墨卿拉開弓箭,連射三個戎犬族的那一刻起,在他的心中,蘇墨卿早已是天神一般的存在。
「年狸,不得無禮!」唐漠風自然是斥責自己的兒子的。
「倒不是這般說,」胡侯爺不以為意,啜了一口水,「這個年輕人竟然向魯都督提議練兵,且他的方案十分不錯。」
「蘇某洗耳恭听。」
「他這個練兵不是普通地練兵,而是每個月須得擺出一個擂台,一群士兵們抽簽來決定誰和誰對打,倘若打贏了,便能升一級,而升一級便可以得一兩紋銀的賞錢,倘若打輸了,便不得不降級,而降級的後果就是主動領五輥軍棍。如此一來,那些士兵便每日都生活在高壓之下,就算是你不逼著他們訓練,他們也會勤加練習,毫不懈怠。」
「這果真是一個好法子。」蘇墨卿頷首稱贊。
素素的心中卻是「咯 」了一下,這個方案竟然和自己跟蘇墨卿講得有九成相似,而一成的差異則是在于賞錢的多少上,她握緊了雙拳,蘇醇 ,難道也來了這西北之地了嗎?
記得上一世,素素還和蘇醇 一起探討過這一方案,當時,他便說了,如若是我的話,便會賞一兩紋銀,畢竟一文太少了,而素素卻是很支持這點賞錢,這些軍餉都是老百姓的納稅錢,來之不易,理應珍惜,更何況,軍隊中的士兵這般多,單單賞賜一事,每個月便是一筆不小的開支,而蘇醇 卻是堅持己見,認為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送走了胡侯爺,蘇墨卿唇角綻出一朵笑花︰「看來這些事不必要我們操心了,想來那個年輕公子會辦得很漂亮。」
素素胡亂地應了一聲,不是說古代交通、通訊都是不甚發達的嗎?兩個人若是想要相遇,那幾率微乎其微,然而卻是沒有想到,她竟然能在這般偏僻的西北之地再一次捕捉到他的痕跡。
接下來的日子里,素素和蘇墨卿兩個人倒是將自己鎖在藥廬之中,雖然瘟疫已經好地差不多,然而素素卻想研制出類似疫苗的藥,可以防患于未然。蘇墨卿對于醫理沒有如素素般精通,只是在一旁打個下手更多時候,卻是捧著素素默寫下的《孫子兵法》研讀著,還時不時問些關于戚繼光的事,然而,素素對于這些軍事方面的知識也是一知半解的,當年這部《孫子兵法》還是因為前世的時候蘇醇 出生在大院中的軍事世家,為了和自認為的未來公公能聊上些話題時,才強迫著自己硬是背下來的,然而對于里面的咬文嚼字般的原理,諸如「三軍可奪氣,將軍可奪心。是故朝氣銳,晝氣惰,暮氣歸。善用兵者,避其銳氣,擊其惰歸,此治氣者也。以治待亂,以靜待嘩,此治心者也。以近待遠,以佚待勞,以飽待饑,此治力者也。無邀正正之旗,無擊堂堂之陣,此治變者也」一類的,也僅限于能通讀一遍後能夠翻譯成白話文而已,對于那些佶屈聱牙的用兵之道著實沒有什麼研究。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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