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袂倪袂。」沈錚河淡笑,「倒也有趣。」
倪袂囧囧地看著他,「師兄,你就別取笑我了。」
「我沒有取笑之意。」沈錚河取了桌上的桂花釀,斟滿酒杯後淺淺喝了一口,因為距離得近,連他呼出的氣都有一陣甜甜的味道,「袂字,常讓人聯想到飄飛的衣袂,有翩躚出塵之意,是個好名字。」
第一次有人稱贊她這個名字,倪袂有點感動,「謝謝師兄贊賞。」
「對了,劍用得趁手嗎?」
「謝謝師兄借劍給我,用得很趁手。」
話音剛落,秦散秋倏地抬頭。
「那就好。」
坐下不一會兒,就上了一桌好菜。
來這兒那麼久,倪袂還是第一次吃到這麼好的飯菜,尤其是那個紅燒乳鴿,外焦里女敕,皮脆肉香,香得不得了。
一邊吃,她也分了點心去看台上表演。
眼下,台上已經有一個穿著紅色舞衣的舞姬在跳舞,那衣服略微有些透明,但是卻不暴露,貼身之余,又系有飄帶。她的動作十分優美而有力,眼眸堅定而沉穩,就像在透過舞蹈動作表達著什麼堅定的情緒。
不過,這種風花雪月的事也只有長久浸yin其中的人才懂得欣賞,倪袂純粹覺得很好看,但是也沒能看出什麼特別的地方。
三杯酒下肚,從喉嚨一直暖到了四肢百骸。倪袂也不反對秦散秋喝點酒,反正這種桂花釀的度數不高,後勁也不大,算是適宜兒童飲用的。
酒過三巡,大家都有點喝醉了。雖然此時開溜有點不厚道,但是她可不想被一群酒鬼纏著,連忙找了個借口,和秦散秋一起開溜了。
跑到了大街上,涼涼的空氣撲面而來,比起歌舞坊里的甜膩香氣,倒是舒適不少。
抬頭看見頭頂上一輪圓月散發著清輝,倪袂道︰「小秋,我想到了一個賞月的好地方,要來麼?」
倪袂所說的地方,就是屋頂。
兩人回到了剔水宮,來到了蓮月池處。那里有一座小屋宇,旁邊正好擺放著一把梯子。
倪袂打算自己先爬上去,然後拉一下秦散秋,不料秦散秋卻要他先上去,倪袂趕緊給他扶住了梯子。
等倪袂爬到梯子最上方時,秦散秋已經伸出手來,把倪袂拉上去了。
剔水宮的屋頂皆是青瓦屋頂,坡度比較平緩,在上面走動倒不是很困難。跨坐在中央的屋檐上,抬頭一看,月亮就顯得又大又圓。
「呼啊,總算安靜下來了。」倪袂靠在了一邊的麒麟裝飾上,笑得十分放松。
秦散秋依舊坐得乖乖巧巧,垂眸似乎若有所思。
別的小孩子在他這個年紀都是好動活潑的,但他在練武之余,做得最多的事,似乎就是發呆、沉默。
倪袂想了想,從口袋里模出了一張廢紙,三下五除二就折了一只紙鶴,遞給了秦散秋,「給,小秋。」
秦散秋意外地接過了紙鶴。
「這個呢叫紙鶴,是我家鄉那邊的東西。」倪袂笑笑。
秦散秋轉了轉手中的紙鶴,抬頭道︰「你家鄉在哪里?」
倪袂沉吟了一下,道︰「我家鄉在南蠻之地。」
她對著秦散秋,總不能說大實話。不過這話其實也沒有說謊,在現實世界里,倪袂是南方人,也就是書中世界所謂的南蠻之地了。
秦散秋挪近了些,「那你為何會千里迢迢來到中原?」
「我的家人……」倪袂頓了頓,「都不在我身邊,所以我就來這里了。」
猶豫了一下,她想試探一下秦散秋,便裝作不清楚他的身世,道︰「小秋,你呢?你的家人在哪里?」
秦散秋的動作微微一停,低聲道︰「那日試煉時,你不是已經听到了麼。」
「我是听到了沒錯,但是我只相信你親口說的。」倪袂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果不想說也沒關系。」
秦散秋搖了搖頭,眼底是一片不符合年齡的冷淡︰「可有可無的人,不說也罷。」
倪袂驚了驚,又實在模不準他是否知道自己的母親是武林名門世家的長母,但眼下又不好再說什麼,只好道︰「那如果以後學成武功,出宮闖蕩江湖了,你豈不是無落腳處可去?」
秦散秋看向她,反問道︰「那你呢?到了那日,你會去哪里?」
「回家鄉吧。」
「那我也跟你回去。」他的表情很認真。
倪袂道︰「你……」本想說「你不可能去到我的家鄉」,但是話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
如果現在先給他一個家的希望,會不會讓他不再那麼執著于江湖斗爭?既然這樣,她就不會打破這個美夢。
見她欲言又止,秦散秋疑惑地看著她。
倪袂迅速調整過來,揉了揉他的頭發,改口調侃道︰「我是說,這麼久之後的事,你話就別說太滿了。你連自己想做什麼,也還不清楚吧。」
這一回,秦散秋倒是回答得很快︰「我想成為武功很厲害的人。」
「那便是大俠了。」倪袂托腮,笑眯眯道,「我也很期待你長大,變成大俠的那日。」
如果秦散秋沒有墮入魔道,他應該也會成為一代武林人物,至少會是一個和沈錚河齊名的大俠。
「好了,小秋,晚上很冷,快點回房睡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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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末的冬祭過去,農歷新年的腳步也匆匆而來。
天氣越來越冷,幾陣冬雷過後,天空就飄下了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整座蒼岩山、連同整個北國都籠罩在了純白冰冷的世界里。
自從天氣冷下來後,倪袂就開始換上了厚衣服。幽靈雖然沒有多少盤纏,但是衣服倒是不少,至少倪袂在櫃子里就找到了幾件保暖的衣服。雖然不新,但勝在實用。而且房間里還有暖爐,所以夜里還是睡得挺香的。
因為雪下得突然,所以常規訓練停了幾日。當訓練恢復正常時,倪袂才發現秦散秋在下雪的這幾天,居然還只穿著薄薄的單衣,袖子下的小手都凍得通紅。休息的時候,倪袂一邊哈氣,一邊搓著他的手給他取暖,那冰冷的觸感才慢慢緩過來。
倪袂不禁自責自己居然那麼晚才發現他穿不夠衣服。以這小屁孩沉默寡言的性格,受了委屈後,連向旁人撒嬌示弱的習慣都沒有,什麼都自己熬著,簡直乖巧懂事到出奇。如果不是自己主動去看他的衣服,也不會發現湘色的弟子服下,居然只有一件單衣。
當晚,倪袂連夜把自己的衣服用針線縫改,硬是改小了一號。雖然她沒縫過衣服,但是沒見過豬跑總吃過豬肉吧,最後做出來的成果,雖然針腳凌亂,不太美觀,不過一定能幫秦散秋溫暖地度過這個冬天。
而且,她特意挑了件紫色的,因為覺得秦散秋一定會很適合。等到做完衣服後,才發現已經是深夜了,秦散秋恐怕已經睡覺了,還是不要去打擾他比較好。倒不如第二天早一點去到後山,親手給他穿上,她才安心。
第二日,也許是因為心里有事,所以鐘聲一響起,倪袂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彈了起來,穿衣服系腰帶梳頭套靴子一把罩,腰不酸腿不疼,一口氣穿五件不費勁兒。
一切妥當後,她不忘拿起衣服,直奔飯堂。
掌勺大媽還在打瞌睡,倪袂已經叼著包子一溜煙跑掉了。
後山。
一只鬼影都沒有,那叫一個荒無人煙,北風那個吹。
貌似……來得太早了。_∠)_
倪袂心情復雜地叼著個包子,欲哭無淚地吹了十多分鐘的北風,差點被凍僵,才見到其余弟子們打著哈欠,陸陸續續地來到。
秦散秋在他們之中,一張小臉十分沉靜,半點沒有同齡熊孩子的毛躁,不知道在想什麼。
倪袂跺了跺凍僵的腳,沖著秦散秋幅度很大地揮了揮手︰「小秋,這邊!」
其實,為什麼要幅度那麼大地揮手,機智的倪袂告訴大家︰是因為她的手也凍僵了,需要借此恢復一下活力。
秦散秋驚訝地抬頭,抿了抿嘴,快步跑向了她。
在他跑到跟前時,倪袂抖了抖她手上的衣服,直接給他披上,笑眯眯道︰「小秋,快把手套進去,看看合不合身。」
秦散秋愣了愣,伸出了手,小心地模了模領口軟軟的絨毛,才輕輕把手伸進了袖子里,若有所思地看著身上的衣服,「這是哪來的?」
「我拿自己的衣服做的。」倪袂洋洋得意道,一邊給他系好衣帶,「因為是第一次這樣改衣服,所以不是很好看,不過,你可不能嫌棄哦,我看應該會很暖的。」
秦散秋抿了抿唇,輕輕地模了模衣服,看樣子……似乎不是特別高興。
那邊廂,原來公孫憐已經到了。弟子們馬上集隊,倪袂給秦散秋拉了拉衣服下擺,便馬上回歸原位。
在最後一刻,她轉了下頭,看了秦散秋一眼,卻驚訝地發現,秦散秋轉了個頭,似乎笑了一下。
從她這個角度,只能看見他白白淨淨的小臉上,嘴唇和眉眼的線條柔和了很多,就好像孩童得到了喜歡的東西,又不想讓大人發現他很開心一樣,連笑,也是轉過頭去悄悄笑的。
倪袂的心都要化了。
小秋,你要不要這麼可愛,簡直想抱在懷里親一口。
看見這一幕後,倪袂心情大好,連帶被壓腿時也忽略了一些痛楚。然而,今天不知怎麼的,在第一輪壓腿將近結束的時候,她忽然听見右後方傳來了一聲壓抑的痛呼,這聲音赫然就是秦散秋。
倪袂連忙側頭去看,只見他小臉有些煞白,似乎有什麼地方很痛。
奇怪,他之前壓腿都是悶不吭聲的,按理說,壓腿不是越壓越輕松的麼?怎麼會今天才痛呼?
一到休息時間,倪袂馬上沖了過去,關切問道︰「小秋,你哪里疼?」
他抬眼,烏黑的眼楮上,濃密的睫毛輕顫了一下,「後背疼。」
「後背疼?我幫你看看。」倪袂納悶。怎麼壓腿會搞到後背疼?難道有什麼蟲子咬了他一口?
她輕輕掀起了他的衣服,又隨口問道︰「是怎麼個疼法?」
「像針刺一樣。」
倪袂的動作一僵。
像針刺一樣……
像針刺一樣……
像針刺一樣……
倪袂心里忽然冒出了一點不好的預感。
我們俗稱之為︰暴風雨前的預感。
記得自己昨晚挑燈縫衣服,縫到最後已經很困,但還是堅持把最後一針縫好,然後呢?
然後……
倪袂默默地石化了。
……她……好像……忘了……把針拿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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