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高俱樂部的雞尾酒晚會上抬頭可見衣冠楚楚的紳士。
聚會時間剛剛過半,廳堂里氣氛熱絡得不得了。前一個小時中,她已經不記得自己用中文,英文以及不太流利的法文切換了幾次話題。
現在停下來在自助餐桌邊休息,安靜地品嘗只屬于自己的第二杯香檳。一啟口,都仍舊感覺嘴角有些僵硬,無意義的笑容穿透了厚重的晚裝妝容,緊緊貼在法令紋未來應該生長的地方。
真想去化妝間里關照一下自己還青春殘留的臉,但好不容易放縱的喘息,惰性一上來,腳下的細高跟禮服鞋也就牢牢粘黏在了大理石地板上。
她就這麼邊自飲邊微笑著,斜斜駐留在繁華之外的一角,看往來穿梭于眾紳士之間的女賓們。
嘉賓雲集,俊采星馳。各種新款禮服下**得恰到好處的明媚肌膚,散發著柔柔的瑩白啞光。
她知道,那是四小時的周身美容護理後,又細細敷了一層定妝蜜粉的關系。當然,沒有室內數十盞身價千萬的枝狀水晶大吊燈發出光芒賣力照射,沒有腳下光可鑒人的高級地板全力反射,也絕對不可能呈現得了如此完美膩人的頂級珍珠白。
麗質宛若天成,其實眾生傾倒的美人如玉,也不過美人心機的無痕修飾,但不管如何,她愛美而從來無尤。
舞台豪華如斯。可饒是再美麗的容顏沒有佩戴裝飾也空余惘然,只有那些昂貴天價珠寶襯托的肌膚才屬于真正的名媛。
哦。鑽石。女人真正的王冠。
不遠處,酒會的女主人向她招招手,她立時注意到了。
確切地說,她被她頸子上精光璀璨,宛如銀河般的鑽石項鏈以及右手食指上碩大無比,切割完美的鑽石戒指不小心晃到了眼楮。
放下酒杯,她擎著一臉槍炮不穿的微笑穿越宴會大廳向著目的地走去。
塔夫綢禮服面料硬朗,光感十足,踩在高跟鞋上,女人此刻踏出的每一步,都宛如足下生蓮。
碩大的裙身隨著腰肢的輕擺搖搖曳曳,數度與社交中的人群擦衣而過。
她最迷戀這種高級布料相接,摩擦交互的窸窣聲響。雖然只不過 的一瞬,但已然如同**的靈魂在聖潔的天堂中重新洗過澡一般,充滿不可思議的奇跡感。
這個十足的怪癖是她每晚社交工作都能保持狀態愉悅的私人小秘密。
穿行期間,男子鉑金袖扣剮蹭到了女人裙腰的繁復****。
哧——
金屬觸踫絲綢的不和諧聲音稍稍讓人分神。但她只從容一笑,倘若被如此小小的意外和擾亂便奪走了注意力,還算什麼志高俱樂部的一流女公關?
女人不動聲色地繼續向前走,直到置身于一個鑽石擁簇的名媛目的地。
「美晴老師。」她的聲音里滲著敬愛的蜜意。
美晴老師全名于美晴,志高俱樂部創始人,也是這場酒會的主辦人,豪華大廳之內獨一無二的女主人。
對了,她叫薛苗苗,在志高俱樂部供職的藝名也叫薛苗苗,作為一名職業女公關,她正在接受美晴老師的教導和照顧。
今天的酒會是為了慶祝美晴老師50歲生日以及薛苗苗晉升頭牌女公關滿100天而舉辦的雙料夜宴。所以,更加顯得非同一般的熱鬧。
在上城上流社會這可算非同一般的盛事。
據說,黑市上已將酒會邀請卡已經炒熱到了六百萬一張,簡直等同于世界級政經論壇的季度會費,說到底,今晚的夜宴不是專屬女人的天堂麼?那些削尖了腦袋想要擠進來的男人們到底在競爭些什麼?
況且,美晴老師早已經特別拜托受邀來玩的媒體大佬們,所有的新聞從業者一律不準接近宴會采訪,自然更不會容許那些想要通過非正常渠道混入現場拍到內部活動照片,然後上傳到社交網絡的違規行為了——以這樣不夠尊重客人**的方式借位變紅的有心人士絕對是業內仇敵。
對于如此嚴苛的賓客審查,薛苗苗已經見慣不怪。
不是志高俱樂部要故意裝腔作勢,而是要確實防範有心人的借機陷害,夜的世界里,所有可以施展于台面之上的,絕對光明,美麗,炫目得令人移動不開眼楮;但所有不可以施展于台面之上的,都赤誠得標明了數字化的野心,人性化的罪惡以及陰謀化的殘忍。
美晴老師說︰「炫富公開階段等同于一般暴發富戶的幼稚階段。我們的客人全部要求尊貴而成熟。」
這些人間的鮮妍道理,入行之初,她似懂非懂,久而久之,又開始熟視無睹了。
直到最近,打開一本有名的小說書看,才知道美晴老師不愧為美晴老師,她知道世界上所有富裕的單身漢都需要一名賢內助,同樣的,世界上所有富裕的男子漢更需要數朵解語花。
所以,女公關的工作每每游刃在統治階層男子的私生活和婚姻家庭邊緣。因此,無論如何,最好不要將璀璨迷人的一面暴露于公眾視野,只能任憑輿論指戳著我們的後背,說你們這些****簡直代表了名利場和人類社會的陰暗面。
誰讓我們腳踩污泥,身陷淤泥,命落水中卻仍舊頑強地開出了美艷的花朵呢?
她睇了一眼美晴老師禮服上銀蓮造型的俱樂部徽標,不禁在心中感嘆,在這個充滿絕望與謊言的惡心世界,究竟還有誰可以生活單純得如同一朵白蓮花?!
「薛苗苗。剛剛出道不久的花藝家。很有才華的,今天會場內的花籃就是她的作品。」美晴老師用充滿愛意的聲線把愛徒介紹給她身邊的兩位女性朋友。
薛苗苗本能地打量了她們頸項上熠熠生輝的美鑽一眼,然後根據鑽飾級別的提示信息,恭敬地低下頭去問好。
只听美晴老師禮貌性地向鄭重介紹說︰「連姒妍女士,擎濤集團第一夫人,聖濤基金會主席。連芳菲女士,志高集團第一夫人,德高基金會主席。連氏雙姝,出身商界名門,真正的上城名媛。」
大名早已如雷貫耳,只是從未有幸見到真尊。
名門?薛苗苗在公事化的笑容和問候中止不住內心的冷笑。什麼商界名門!
百年上城以商業興市,時至今日成長為世界著名的經貿中心。憑借薛苗苗在志高俱樂部的耳聞所見,只知道高、葉、王、白四大家族控股了上城股票交易所上市公司數目的半壁江山,為名副其實的商界名門。
美晴老師真會譏諷連氏雙姝,地方富豪出身,父親手中排行全國前二十的銀行股份都沒有掌握,算哪門子的商界名門。
所謂的第一夫人,也不過今晚不知丈夫身在何處的妻子們罷了。
不過,話既至此,這滿場鶯言縈語的絕代佳麗們,又有幾個不是向著嫁入豪門成為不知丈夫今晚身在何處的正室目標在孜孜努力呢?
當然至今單身未婚的美晴老師以及嘲笑她們的薛苗苗本人可能除外。
樂隊換了一支舞曲,表演的歌手下了台。
連姒妍長舒一口氣,動作嫻雅地向上拉了拉她掉落到臂彎的長毛水貂披肩,不客氣地說︰「唉——調子慢悠悠的,淨是些男人們喜歡的情歌。簡直听得人昏昏欲睡。」
連芳菲會心一笑,把一只涂了淡粉色蔻丹的縴縴玉手舉到眼前,正反兩面仔細瞧了瞧,狀似漫不經心地評論說︰「最近的作曲家也實在不行,半首像樣的曲子都譜不出來。你就是讓彈鋼琴的演奏家們累斷掉手指也演不出妙音嘛。」
多熟悉的女人間會話場面,真真含沙射影。
聞言美晴老師典雅磚紅色眼影裝飾的上眼皮動也未動。她只微笑著吩咐薛苗苗,「苗苗,把你選的那些曲目拿到鋼琴那兒,換掉高湛程先生指定的那幾支。」
果然,「高湛程先生」五個字成功震懾到了剛剛還趾高氣揚,不停挑刺的一雙名媛。
薛苗苗在心里想,美晴老師真是狠毒。在正室的面前,公然提到志高集團董事長的名號。還咄咄逼人到絲毫不留情面。
對她下達完殺人不見血的命令,美晴老師這才慢慢收斂起笑臉,語調嗔怨地說︰「高先生也真是的,明知道今晚兩位夫人大駕光臨,還讓人演出這麼掃興的音樂。真是一點兒都不會借花獻佛,一點兒都不會討女性歡心的無趣企業家。芳菲妹妹,你今晚回家後可要罰他一周不準進臥室。現在流行什麼,跪鍵盤認錯,妹妹就讓他在書房的鍵盤上閉門思過吧。」
薛苗苗能听到來自她內心的嘲笑聲。
高湛程先生最近心情不好,一直留宿在美晴老師公寓里,美晴老師要身為正室的連芳菲將自己的丈夫留在哪間書房反省人生之過呢?
連氏雙姝的臉色難看極了,薛苗苗卻趁機俏皮一笑,欣然接旨,狡猾地問道︰「最後這句話,也要替您帶到嗎?」
「這丫頭,你有什麼本事替我帶話?難道你要大家對著你的花籃猜花語不成?」美晴老師****地拍了拍我的手背。
沒錯,剛剛不小心與薛苗苗的晚禮服發生剮蹭事件的袖扣男主人便是志高集團董事長高湛程,志高聯名俱樂部的最大出資人,但他絕非她的****。
即便如此,對面連氏雙姝注視著她的笑容也越來越透著古怪。
薛苗苗不由得在心里比了個大大的剪刀手,不出一個回合,我們贏了!
其實她本就心知肚明美晴老師召她來救場的目的。不僅僅是俱樂部頭牌女公關與上流社會名媛之間初次見面那麼簡單。
二對一的不利局勢因為薛苗苗的加入和插科打諢被瞬間扭轉。高湛程的身心歸屬卻成為了永遠待猜而不必猜的謎題。這就是志高俱樂部女主人的魅力。
薛苗苗至今仍在心底反反復復猜想︰美晴老師究竟經歷過怎樣青澀不堪的粗糙戀愛,才能夠修煉到今時今日如此強大而溫柔的氣場。如果換作自己,在豪門正室面前也能出色地演繹出女王範兒麼?
美晴老師是薛苗苗人生中第一個真正敬佩的女人。
美晴老師教導說︰「即便沒有顯赫的家世,也絕不能任由他人穿著錢勢的禮服和高跟鞋,將話語的利劍狠狠插在你的背後,將你女性的尊嚴狠狠踩在腳下。」
這樣的豪言壯語說起來氣吞山河,可想要脊背挺直地游走在上城最最頂級的名利場之中。
身為女人,如果無法將自己改變為國王樣的男人一般強勢,那麼,除了身上的晚禮服和腳下的水晶鞋,我們最最需要的裝飾品其實是頭戴鑽石王冠的男人們。這一點,不想嫁入豪門終老的薛苗苗也不例外。
連姒妍對妹妹連芳菲說︰「宜臼倒不怎麼像爸爸呀,听說他一般很少來這種古典風格的俱樂部里尋找歡樂。」
連芳菲會意一笑,揶揄道︰「宜臼他是年輕人嘛,年輕人總會有自己向往的圈子。不被古董樣式的社交氛圍束縛著,哎哎,燈光照得真好,不過,可千萬不要以為裝上了水晶吊燈的大廳,同時也代表了人的頭腦沒有停留在清末呀。嘖嘖,姨太太和鴉片煙真是害人不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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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味深長的對話仍在繼續。
她們之間,女人之間永遠不可能真正完結的對白在薛苗苗瀟灑轉身的光滑脊背上打了個轉,又涼颼颼地爬上我潔白空無一飾的後頸,最終流入了耳孔和大腦——
她在心底冷哼︰高宜臼今天他不也在麼?
但她仍舊擎著麻木的微笑繼續前行。
她仍舊高傲地微微昂著我尖尖的下頜,腳下不停頓地來到鋼琴旁。
夜色是薛苗苗容身的舞台,笑容是她掩飾真心的面具,輾轉流連在如此富貴的場合,人一刻也不能停下來思考人生的意義。
如果听憑內心渴望,真的感覺這樣虛偽愚蠢的人生毫無意義,那才是最最愚蠢的輕生。
她承認此刻的自己因為看到高宜臼的身影有些鼻頭發酸,她承認自己是一個道德敗壞的壞女人,薛苗苗死後可能會進入最黑暗的地獄十八層,受盡種種陰曹酷刑,但她從來沒有後悔過自己選擇了這樣的人生。
事實上,命運從來由不得自己選擇。
因為此刻的高宜臼已經發現了社交出現短暫空場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