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美晴老師的一番話，薛苗苗差點叫出聲來，咬到了舌尖也不覺得痛了，「您要苗苗私下里與不是志高俱樂部客人的男人約會麼？這怎麼可以！萬一，我只是在說萬一，高宜臼公子對我有朋友之想，事情不就弄巧成拙了麼。」
她拿開手機，使勁兒晃了晃處于一團漿糊狀態的大腦，她听到似乎不像從自己身體內發出的聲音，另一個失掉平常水準的女人還在依依不饒地對著美晴老師，大倒苦水和廢話托辭，「美晴老師，我真的不行。高宜臼先生是個多厲害的角色，您昨天一定親眼見識到了，要我去和那樣一個人精約會，簡直是給志高俱樂部女性的智商蒙羞麼。我在酒會上贏不了他，在私下的場合里，會更加沒有任何女性魅力和作戰實力的。」
「是麼？」
薛苗苗點頭如搗蒜，「是。是。是的。」
「既然如此，過兩天，你就帶個花籃過去給高宜臼致謝吧。」
她多嘴多舌地搶白，「感謝他在酒會上為我禮服意外所做的一切。沒有高宜臼就沒有我的一夜好眠。」
美晴老師听她已經開始語無倫次，便提出結束通話。薛苗苗當然求之不得。像扔出一塊燙手山芋般，她把手機扔到了沙發上。
薛苗苗怔怔坐了一會兒，也不知道這次裝瘋賣傻能不能順利騙過美晴老師，她拍拍腦門把自己再次扔到了臥室的大床上。
美晴老師說︰「戀愛是俱樂部女公關的禁忌。緋聞是俱樂部女公關的致命傷。」
薛苗苗是在這樣明確的告知下開始從事這一行的。風聲鶴唳之下，她又如何敢于高宜臼在私下場合單獨會面，萬一被有心人拍到雙人合照，事情豈不由謠言升級到緋聞的級別，由緋聞坐實到戀愛的罪名也不過公關不當的一線。
薛苗苗十分愛惜自己的工作，她也十分尊敬美晴老師，但在這件事上她必須堅持自己的判斷。當初，去花店親自買黃玫瑰花束的美晴老師，發掘了薛苗苗作為夜場女公關的潛能，也正是托這份夜間工作的福氣，她終于有了人在上城的容身之所。
最最重要的是，她能夠攢下錢來，為靈靈買了一塊墓地，好讓靈靈不至于變成魂魄無歸的孤魂野鬼。
為了錢，為了查出誰是撞死靈靈的凶手，五年來，薛苗苗一直小心翼翼地做人。
而今天，哪怕是美晴老師，薛苗苗最最敬佩和感激的女人，也不敢輕易托付信任。不管高宜臼懷著怎樣的目的親近薛苗苗，她都不能讓別人認為他想把自己變成玩物，或者薛苗苗要把他變成自己的搖錢樹。
異想天開要和美晴老師分享一對父子****，那她腦子便是真的因為出道的興奮而出現了智力的問題。這世界上有哪個女人真正從心底甘願被視作媽媽級的老女人？
薛苗苗不會相信美晴老師勾勒出的遠景︰她作為高湛程先生永遠不敗的****，而她順勢而為躋身高宜臼心頭的寵兒，最最亮眼的是志高俱樂部的招牌，從此捕獲高氏父子二代人，徹頭徹尾地聯名成功，氣煞那些期待志高太子不願俱樂部社交的名媛們。
她更願意把美晴老師的建議當成對自己忠誠程度的試探。因為美晴老師說過，從她看到薛苗苗的第一眼起，就感到她眼楮里流露出了游刃男女情場的自信——一種絕不會奮不顧身跳入愛河而忘記女人使命的自信。
可什麼是女人的使命，其實跟隨美晴老師至今，她都沒有弄懂。
即便是上流社會的女人，她們也在眾說紛紜︰有人堅持說只有成為男人的賢內助，豪門的正室，讓孩子擁有無比尊貴的血統，讓自己躺入無比高檔的墓地才算完成了女人的使命，有人認為用美艷遞增的氣質打動男人讓他持久地著迷給予社交的庇護和金援才是真正的女人，有人覺得成為藝術家擁有了足以和男人媲美的事業最好，也有人三者兼修，各擅勝場，卻始終免不了互相嫉妒。
她覺得自己不符合其中的任何一類，薛苗苗從來沒有為男人而活過。薛苗苗不是那樣的女人。所以她無法相信與自己秉持著完全不同價值觀的女人。
在薛苗苗二十七年的生命里登場存在的男人寥寥可數，更沒有任何一人能夠勝過靈靈而銘刻在她的內心，讓她不假思索地托付信任，讓她毫不猶豫地卸下心防。
說到底，在這個世界上，唯一從內心深處信任的人只有靈靈。不，是曾經信任過。靈靈的死已經徹底帶走了她的心。
有時候靜下心來想想，薛苗苗也能感到自己的可悲。
五年來，她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在大好的青春時光里獨來獨往地漸漸老去。
西方心理學上說，一個人選擇愛戀對象的過程，通常經過三個階段︰自戀，同性戀，異性戀。
嬰幼兒時期是人生中自戀的巔峰，青春期以前的男孩和女孩，他們可以和同性朋友整日纏膩在一起，有如青年男女在戀愛時形影不離的契合程度，隨著青春期的到來，人類漸漸步入漫長的異性戀階段。
而戀愛過程雖然分成三個階段，但是在每個階段內，依舊或多或少地含有著其他兩種戀情，只是不太顯著而已。倘若一個人在童年時期生理上和心理上都有不太平衡的發展，那麼便很容易停留在同性戀的階段上。
或許在這一點上，薛苗苗和同**的秦然在內心的構造其實驚人的相似。如若不然，應該怎麼解釋自己五年前僅有的一次異性戀經歷呢？
五年前，當她得知自己被飛行員男朋友甩掉，而男朋友恰好劈腿她的同事後，雖然一瞬間她察覺到自尊心受到了嚴重的傷害，但當時，薛苗苗唯一切實的感覺便是輕松和如釋重負。
她享受著外人豐滿的同情和安慰，其實真的一滴眼淚都沒有，甚至一句抱怨的話都講不出來。
生命中僅有的初戀曾經遭遇過如此身心沉重打擊的薛苗苗，在以後的人生歲月里，也從來沒有對社會上男友和丈夫始亂終棄的背叛事件懷有任何同仇敵愾的共鳴。
難道說，連她自己都沒有發覺？孤兒出身的經歷其實深深影響了她人格的健全？從童年歲月起，薛苗苗就將姐姐和母親一般的靈靈視作了人生唯一的依靠；此後，無論少年的閨蜜姐妹之情，還是青年的異性之愛中，靈靈始終不曾離開過她的念想。
她哭泣是因為靈靈傷痛，她高興是因為靈靈得到了幸福，甚至，她開始留意高宜臼也是因為靈靈喜歡。
作為女性，白馬王子般的志高公子高調向她示愛，她卻依然在感情和理性上無動于衷，昨晚唯一一絲瞬間的心動，現在回想起來，也僅僅只是來自于追求對象本身帶給人的虛榮滿足感。
在志高俱樂部執業之後，沒有一個男人讓她如此節節敗退。高宜臼擁有著比薛苗苗更加高明的社交技巧，而她對高宜臼則抱持著本能的對手恐懼。
但是昨晚，當薛苗苗清楚看到了高宜臼一次又一次對她的真實情動後，現在，她連靈靈曾經痴戀過的超級男人，也幾乎有些輕視了。
像薛苗苗這樣一個外表正常，內心灰燼的壞女人，究竟有什麼可愛呢？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有愛心，連對生活的激情也被自己掩蓋在了深深的扭曲****之下。
甚至，她之所以會愛上俱樂部女公關的頭餃，在夜色里不顧一切地出人頭地，僅僅因為她想要對這個殘酷的世界，對拋棄自己的父母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她要獲得更多的權勢和金錢來還靈靈一個真相。
她站在浴室的花灑之下，在一片水霧氤氳之中盯著對面的浴櫃出神。
那一顆已經在櫃子里沉睡了三年，只要服下就可以和靈靈會面的仙丹，究竟什麼時候她才能坦然地吃進我的肚子，讓它把薛苗苗變成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