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覽閱兩性情感讀物無數,去年成功從上城大學拿到心理學碩士的頂級俱樂部女公關,薛苗苗似乎可以從現成理論里清晰解讀出一個男子,不,一個居高臨下,萬眾仰慕的男人,在你面前褪下偽裝流出眼淚是因為什麼?
他愛她?
薛苗苗披上寢衣再次赤腳踏在地板上,不由自主地走到書房去拿煙吸,是的,她在女公關的職業生涯中還學會了抽煙。
她從來不在客人面前吸煙,但她必須知道一位尊貴的客人他在吸煙時的真實感受,所以,她不時在家中練習,可今天,薛苗苗知道自己不是在練習,而是純粹的苦悶。一個無心無愛的壞女子會感到苦悶,她幾乎無法容忍自己的感情豐富了。
遇上高宜臼從來沒有什麼好事情。
八年前的那個清明節之夜,她曾經尋著哭聲站在一扇雕花鏤空的木門外偷窺,男主角半邊臉躲藏在陰影里,室內的光照顯然被人刻意關閉了,不久前還是燈火通明,現在只留下一盞發出橘黃色光線的落地燈,將男人的坐在仿古軟幾上的背影拉得極長。
薛苗苗當時沒有認清他是誰,只覺得沒來由地一陣眼熟,雖然為客人們傳送了一晚的菜品,但她們遵照經理的吩咐,服務動作像古代最虔誠的仕女一般,從來不敢把正眼的目光安放到客人的身上。
如果換作平時,一眾客人按照賓主禮儀整齊地落座,她或許還有可能分辨出自己正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對什麼人做些什麼。
可那晚的夜宴實在太像西方的雞尾酒會了,亂糟糟的到處都是散步嬉笑的客人,食物也只是分散地擺放一張又一張黃梨木八仙桌上供人自由需取,那熱鬧的場面,怎麼說,簡直如同西游記里描述過的蟠桃大會。
而薛苗苗感到眼熟只是因為她記住了這個哭聲主人的面部特征,確切地說她記住了他狹長的眼楮,一雙有著深刻雙眼皮的眼楮,即使在人群之中不停地笑著,那一雙眼楮里的眸光依然如同星光下的大海,深邃得讓人沉溺。
她從來沒有見過那麼一雙能夠攝人心魄的雙眼。現在這雙眼楮在聲堵氣噎之中垂淚,薛苗苗幾乎被它感染了。
年少時,誰還沒有做過一兩件輕狂的蠢事?母愛保護欲和同情心迸發的薛苗苗推開了那扇虛掩的木門。
時至今日,她才願意承認,薛苗苗作為幸福孤女存在于這個世界上的命運,真真實實從那一刻改變了既有的航線。
高宜臼到底算薛苗苗的貴人呢?還是克星呢?當然,他不能算作薛苗苗需要防範和踩死的小人,就像志高公子親口所說︰薛苗苗即便珠寶成箱,身家過億,也還不是仍舊離不開男人的庇護?
高宜臼說得對,這就是薛苗苗的生存狀態,只不過比被單個有錢人****的職業愛人高檔一點點,不,確切地說,是薛苗苗更不要臉一大截,她連身體的代價都不用付出,就能夠在志高俱樂部的招牌下賣笑生存,她接受並來往于各種各樣的大樹之下,讓各式各樣的大人物心甘情願奉上錢來。
誰讓志高俱樂部的女公關從來具有挑選社交對象的權利呢?在薛苗苗的價值觀里,男子只分為兩類︰能為苗苗花錢的客人,以及不能為苗苗花錢的客人。高宜臼顯然不屬于其中的任何一類。
美晴老師教訓說︰「和客人真戀愛,那就不配做一名職業女公關,想嫁給客人就必須要辭職,如果不想成為悲慘的杜十娘,就好好管住你們浪漫的倒貼心。」
她胡思亂想著,走到了落地窗前,嘗試著在一個人獨處的時候拉開厚厚的窗簾,所謂瓊樓玉宇的美麗景象,或許是真的存在,只可惜以前的薛苗苗缺少了一雙欣賞的眼楮。
她住在公寓樓的二十九層,站在高高位置俯視著整個墨海一般的上城之夜,星星點點的燈火,仿佛有人隨手撒下了一顆又一顆鑽石。
想到鑽石,薛苗苗突然記起來,今晚確實有人送給過她一枚,可每周甚至每天都會有人送給她不同的寶石,她哪里能夠將切割各異的鑽石與不同男人的臉完全對應起來?
在這一點上,高宜臼顯然是特別的,難道他就是薛苗苗生命中的那個李甲嗎?當她不知不覺把志高公子和書生李甲聯系在一起,她突然又被自己的搞笑逗樂了。
八年前,清純善良眼底無物如她都沒有飛入他的情網,八年後,閱男無數的薛苗苗怎麼會成為撲火般追求愛情的杜十娘呢?
薛苗苗不算偉大的女權主義者,可即便在男性統治的人間社會,她也算趴伏在世間男子頸邊的吸血者。
她讓自己剛剛開始變軟的心腸硬了再硬,堅固到刻意忽略過這樣一個完全可能的事實——高宜臼因為清明節思念亡母的男性脆弱才來找她,他和薛苗苗思念靈靈一般思念著那個逝去的女人。
薛苗苗今時今日總算懂得當年高宜臼的傷痛,可今時今日的她,是絕對不會犯傻,再給予一個不算客人的男子以女性溫柔的安慰的。哪怕他真的愛她。
志高公子的解語花不缺薛苗苗一個,在夤夜時分——哪怕即將黎明破曉,他也絕對有能力找到一份可以擁抱自己的懷抱,一份可以溫暖自己的體溫。
薛苗苗決定用自己的雙手,自己的能力還靈靈一個真相。而不是讓事件的受害者名單中再增加一個心甘情願的被利用者。
高宜臼有高宜臼的個人世界,而薛苗苗有薛苗苗的容身之所。親近男子的社交世界是她的生活所迫,可絕不觸踫到一個男子的婚姻生活也是薛苗苗的立場。
她不是永遠需要男子疼愛環繞的美晴老師。這世上迄今為止,可以讓薛苗苗恐懼,讓她心軟,讓她猶豫,讓她想要遠遠逃避的高宜臼,無論作為薛苗苗工作的客人,還是作為她私人感情的復仇拍檔都將破壞掉薛苗苗長久以來的生存原則。
她徑直走到玄關,撿起高宜臼留下的首飾盒,動作流暢地把它扔進了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