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苗苗剛一轉身,就听小師傅跟值班室里的另一名同事抱怨說︰「真搞不懂他們這些有錢人,親人睡著百萬一平的墓地,還有什麼死得可惜的!真新鮮!頭一回,遇到哭得這麼慘,這麼傷心的,看來八成是真想。」
另外一名同事回答了什麼已經出離她听覺可及的範圍了。小師傅說得沒錯,人應該快樂地生活。可對于背負著友人冤屈,殘喘苟活于世的薛苗苗來說,一切的快樂也只能算理論上的應該。
薛苗苗用積攢下來的錢可以買到高級公寓,高級墓地,卻終有力所不逮的地方,比如憑一己之力調查靈靈的死因,比如用錢買到失去靈靈之後的快樂。
她承認自己矯情得天理不容,可她就是忘不掉。忘不掉。
在靈靈墓前痛快哭過之後,積累壓抑一年的苦悶總算得到了最徹底的釋放。薛苗苗晦暗的心情突然不可思議地好轉起來,連下山的腳步都變得無比輕盈。
靈靈就是如此偉大,她死去都要比活著的苗苗有用一千倍,一萬倍。薛苗苗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卑鄙,原本專門為靈靈準備的祭奠儀式,久而久之,竟然慢慢成為了薛苗苗徹底放空心情,盡情傾訴焦慮的重要年度生活方式。從墓園離開的她已經徹底變身,充電完畢了。
徒步下山的途中,她忍不住小聲地在心里哼起了時下流行的歌曲。
不要被薛苗苗一年一度死氣沉沉的心理狀態所迷惑,不要被薛苗苗渾渾噩噩的表象所迷惑,在晚上有工作,下午修煉才藝的平時,她也是頗有一些值得驕傲的規律起居習慣的。
比如薛苗苗會在晨起後去樓上的健身中心修煉瑜伽,之後洗澡吃早午餐,瀏覽各式各種可作為聊天話題的資訊和書籍。
每個下午薛苗苗要開車去花藝工作室修行插花,在去往工作室的途中,她會听一听,哼一哼時下的流行音樂。所以,私人生活圈子狹小的薛苗苗,從不去ktv的薛苗苗,在通訊如此發達的現代,照樣唱得出時代節拍。跟隨時尚也沒有什麼可以令人吃驚的。
想到這兒,薛苗苗突然對自己的生活有了自信。帶著靈靈給她的強大精神力量打道回府,曾經短暫逃避掉的現實幾欲撲面而來。她抖擻抖擻精神,讓繁復蕪雜的人事開始漸漸進入思考世界。
薛苗苗首先感到奇怪的是,往年的清明節期間,她資助的基金會都會打來電話向她陳述善款的年內使用情況以及新一年中她的資助對象們有哪些新需求。為什麼今年的電話遲遲沒有接到?
薛苗苗打開了手機的聯系人目錄和撥號目錄,這才發現,原來有人對她的手機設置了限制通話。
還能有誰呢?用腳趾想也非某人莫屬吧。薛苗苗心口一陣惡寒,高宜臼那樣的有心之人,現在已經徹底掌握了薛苗苗的人際關系吧?一個半條命運掌握在別人手中的人,居然會假模假樣地資助別人?她真有點搞不懂自己包含有十足虛榮成分的善心了。
哦,算了,薛苗苗也不打算再進行自我形象辯護,她當初之所以會成為慷慨的資助人,並不完全由于有人曾經資助過作為孤兒的薛苗苗,更多的是圈內的生活方式所迫。
慈善可以避稅,這一點本身便足以構成慈善的理由。
下山路寂寞,可以通個電話總是好的。
她索性把電話撥了過去,可以听听他人用飽含著謙恭和崇敬的聲音敘述著薛苗苗財富的流向,幸福的感覺也便降臨了。
基金會辦公室的電話听筒里傳來一片篤篤的忙音。
薛苗苗抬腕看看表,也難怪,已經下午五點多鐘了,雖然私募基金會並沒有清明休假的閑暇,可恰當的辦公時間已過,再要聯絡只能打擾經理人了。
正在她猶豫自己的錢究竟花得如何的時候,只听有人在禮貌地叫她。
「薛苗苗小姐。」
薛苗苗站定在原地,只見一名穿著舉止酷似企業秘書的黑禮服男子正向著她走來。
這個時間點祭拜完下山的人本就寥寥無幾,所以道路沿線愈發顯得靜悄悄的,天還沒有黑下來,可微風吹樹木發出穆穆的聲響,幾乎完美得營造出一股森郁的氛圍。還有好大一段距離才能到達山腳下的停車場,即便發生意外也呼叫無門,薛苗苗全身上下提高了警惕,盯著來人看。
黑衣男子笑容明媚,露出幾顆清潔得體的白亮糯米細牙,來人操著輕盈的肢體動作,在悄無聲息之間,已經來到了她的眼前。
薛苗苗忽然覺得有些眼熟,確切地說,她是認出了他衣領上志高集團的徽標,難道志高公子他還陰魂不散了麼?
薛苗苗向四周打量了一圈,這才發現家族墓地與單獨墓地的交叉路口處停放著一溜汽車,黑壓壓的禮儀車陣仗倒真像志高集團一貫貴族化的作風。
當初為靈靈選墓地的時候,銷售人員告訴過她,這座山風水極好,除了專門闢出一塊龍脈之所安葬顯赫家族外,另外部分開闢成了小型的個人陵園,絕對是毗鄰貴族世家,興旺子孫的死後絕佳安身之所。
因為她平日里交接客人多為商業大佬,財界新聞薛苗苗自然是一清二楚的,這塊陵園的開發商並不是志高集團的下屬公司,所以,她當時也並沒有多想,今天突然發覺隱蔽靈靈魂魄和骨灰的家族龍脈竟屬于高氏!
不知這種巧合讓她開心還是失望。想來真是諷刺,兜兜轉轉一個圈子,她們連擇人而事的運氣都沒有為自己拿到。一股冥冥之中自有天定的挫敗感涌上薛苗苗的心頭。
黑衣男子對她說︰「看薛小姐的神情,您是明白誰請您同乘一敘了。那讓我為您帶路,還請薛小姐移步董事長的座駕。」
薛苗苗不置可否,只是後撤身子不客氣地問︰「高宜臼先生他沒來參加祭拜麼?」
黑衣男子聞言愣了愣,但不愧為見過無數大場面的才能之人,他完全忽略掉她的不善口氣,回答說︰「今天參加祭拜的只有董事長夫婦。宜臼公子他沒有在行列之中。薛小姐大可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