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獨自沿著明江路漫無目的地走著,在回家與閑逛之間猶豫徘徊不決。
月兌離了美晴老師掌控之後的薛苗苗,所有偽裝的堅強終于慢慢剝落,困乏的無力感漸漸從腳底升騰起來,她的小腿都在簌簌發抖。此刻站在高跟鞋上的薛苗苗一定頗有些隨風搖擺的羸弱之姿,她從數位男子愛慕且充滿保護欲的眼神中輕而易舉地捕捉到了有關于自己現狀的信息。
明江路是上城最繁華街區的代名詞,每當華燈初上之時,四面八方的人潮涌進來尋找自己想要的夜生活。今天由于清明假期的緣故,有名的俱樂部和夜店等娛樂場所已經依照慣例暫停營業了,但其他與酒和****關系不大的百貨商場,世界名店以及各色美食中心卻是異常繁榮。
今天的明江路簡直有人山人海的擁擠感。
在中國人的時節觀念里,幾乎所有的傳統節慶到最後慶祝的方式都與家庭的團圓和家人的聚餐密切相關。舉目四望,街頭處處可見全家總動員的年輕夫婦們。
薛苗苗覺得眼前一家人其樂融融的畫面有些晃眼楮,她一時接受不了這種讓人眼饞的幸福。別人的完滿愈加襯托出她的孤獨。在內心深處,想要拆穿他人暫時幸福的劣質念頭不斷涌上來。
她不知道自己花費了多大的自制力才控制住自己的舉止,沒有把真實的想法轉化成實際的行動,有幾次她幾乎要對那些女伴在側卻把欣賞和打量的目光投放在她身上的男士們回眸一笑了。
薛苗苗並不是個好女孩,她只是身心俱疲,再也沒有多余的心情去招惹更多的女人討厭罷了。
一個人不容易,所以只能變得越來越堅強,越來越優秀,這樣,就沒有什麼東西能將你輕易打倒。累了不能撒嬌,自己給自己做心靈的康復;迷路了不能賣萌,自己掏手機自己閱讀地圖;難過了不能柔弱,永遠保持著優雅的微笑,然後在無人可見的場合偷偷哭,直到有一天笑容亦是眼淚。
美晴老師說︰女人的眼淚也是女人的武器,每一滴都必須有它流出的價值。眼淚毀壞女人的花容月貌,所以眼淚才稱得上女人施展于男人最最有效的苦肉計。
可漸漸的,當你流淚的場合越來越少,需要微笑的場合越來越多,周遭能與你匹配的男人忽然只剩下為數不多的幾個。所謂天之驕子擁簇的錦繡人生,也不過是在一處派對場合閱盡上城所有貴公子的浮華吧。
其實熟悉得連生辰八字都可以月兌口而出的幾副熟悉面孔,新鮮美感還能剩下什麼呢?
注視著別人的幸福,薛苗苗終于清楚地認識到自己的身份,她已經回不去了,再也不是受人同情的孤女,雖然她依舊形單影只;她再也不是可以盡情撒嬌,盡情依賴的好女孩,雖然她身邊環繞著很多既有錢又有權的所謂成功男士。
薛苗苗覺得自己如果不馬上結束孤魂野鬼的游蕩歷險,做點其他有意義的事情,一會兒又想要平白浪費「女人的武器」,默默地哭了。
她好不容易記起來自己還沒有吃晚飯,對面商場的一層就有一家很地道的烤肉店,平日里下班後,俱樂部的同事們會三三兩兩來這里吃。
那家店的主要顧客群是晚上加班的工作狂、不願回家的娛樂族和夜場的女公關,所以營業時間一直到凌晨四點鐘。
肉食能讓人快樂,咀嚼肉類能放松緊張的心情,最重要的,她迫切想要喝酒了。
走進店里,薛苗苗才發現自己犯了大錯。原本生意該清淡的時間段,今天食客卻異常多。
餐廳服務生一眼便認出了她這位常客,他把薛苗苗領到吧台的單人位置,親自安頓她坐下後解釋說︰「都是家庭聚會。你勉強坐坐吧。」
滿場都是陌生人,也不錯,薛苗苗對他笑了笑,「挺好的,我就是實在忍不住想吃肉了。」
他看她一身昂貴的小禮服,表情頓時十分歉意,「平日里你們都是換好便裝來吃飯的,今天這種情況——」
薛苗苗垂首,這才意識到,可不是,肅穆端莊的小黑裙在身,確實毫無澎湃燒烤,大吃特吃的誠意。萬一濺到衣服上一星半點油光。于己于人那可不妙了。也不能讓人家工作難做。她主動說︰「要不我改天再來吧。」
服務生是老熟人了,竭力站在她的一邊著想,「你等等。我去向經理請示一下,拿件廚房用的圍裙來替你擋一擋。」
生命里總有不合時宜,但變通總比逃避好。
薛苗苗穿著後廚圍裙,享用著噴香的烤肉,不一會兒就喝了滿滿一杯的扎啤。
薛苗苗是專業的陪酒職人,自問酒量還是不錯的。可喝酒最講究心情。即便酒量再好的人,也一定會有過曾經一杯醉倒上頭的經歷。
她明明清楚知道放任自己喝下去,一定會被體內苦悶的壓力混合著酒肉的催眠力度折磨到酒後失態。可她還是控制不住想要排遣的****。
「再來一杯!」
她也不記得自己沖著吧台里面喊了幾次,一直到最後,在半醉半醒,半夢半幻之間,她還笑嘻嘻地對著俯身來察看我的那個人影大聲嚷了一句︰「再來一杯!」
薛苗苗的舌頭有些不太利索,意識也有些迷迷糊糊,那個人說話聲音極小,並且一直試圖將她拐走。
「薛苗苗!薛苗苗!••••••」
有那麼幾聲如同蚊子哼哼般的呼喚。
她說︰「薛苗苗才不會搭理這種沒禮貌的家伙。對女士說話吐字清楚是最最基本的禮貌和道德。」
她把頭扭向另一邊,勉強睜開眼皮看了看,什麼嘛。根本就是個陌生女孩在吃烤肉呢。
她需要歇一會兒,酒醒一醒就回家。薛苗苗剛剛閉上眼楮,蚊子哼哼的聲音又傳進了耳朵!
「不讓人好好睡覺的人都不都是好東西!」她大概聲音有點大了,總之,她吼完,一方手帕類的柔軟物體就粗魯地覆上了她的嘴唇。一股香水味瞬間撲入鼻腔,薛苗苗呼吸了一口,令人作嘔的感覺便開始在胃里翻騰。
那人開始不依不饒地搬動她了。
薛苗苗大怒︰「我,薛苗苗,才沒有那麼傻,這個年頭,陌生人說不定就含著敵意和惡意,居然想在公共場合擄走一位老姑娘,簡直豈有此理。」
她八爪魚一般使勁兒扒在吧台上。酒後的醉人本來力氣就大得驚人,而且她嘴里還嘟囔個不停,「不要偷我的手機,我知道的哦!沒有密碼你也用不了我的錢包!不要動!不要動!待會兒回家叫出租車靠它了!」
一陣兒哄堂大笑在室內響起,來人便不敢再踫她了。
但薛苗苗在朦朧的醉意里,還是感到來人並未善罷甘休,一個人影俯來,拿走了她一直放在桌面上的手機。
「這個混蛋。欺負我今晚喝高了,居然趁火打劫。沒關系,店內有錄像,一定妥妥地拍到了你的犯罪證據。」
她也顧不上手機了,她只想睡覺。吧台的表面有點涼。可喝了一肚子酒水的女人渾身滾燙滾燙的。喝醉後真舒服,除了有些口渴的癥狀,有些惱人的尿意總在睡夢中打擾人。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又听見熟悉的聲音叫她的名字,然後是訓斥口吻的一長串廢話︰「薛苗苗!快,爬起來喝水。還有,吐的時候要提前說啊。店家還要開門做生意呢。」
這一次,薛苗苗感覺她真的忍無可忍了,她甚至抽出了被壓在額頭下的一只胳膊,像揮蒼蠅一般驅趕那個陰魂不散的人。
她的手掌拍到了一堵肉牆上,然後被更有力的一只大手結結實實地固定住了。之後,發生的事她自己都覺得啼笑皆非。
抽不回手掌的薛苗苗有些生氣地說︰「我承認我是個很有心計的女人,可你的胡攪蠻纏也很了不起哦。趕快地走!俱樂部社交不符合你!知道不知道!我其實就是喜歡你的錢呢!小傻瓜。」
不過說到興奮之處,她也不去抽手了,薛苗苗甚至閉著眼楮就搖搖晃晃地坐直了身子,像往日在俱樂部一樣,笑呵呵地打趣說︰「這位先生,抓得住薛苗苗的手不放,也得不到薛苗苗的心喏。薛苗苗可是賣藝不賣身的哦。」
扶住她肩膀的大手一緊,薛苗苗還沒有反應過來,整個人就已經陷入到了對方的懷里,她連忙回身抱住來人的腰,最後借由著他抱她起身的力氣,薛苗苗坦蕩蕩地把下巴埋在了他的肩窩里。
很熟悉,很親切的味道,莫名讓人有種安心感,她一顆心終于放下來。
有 啪啪的掌聲在耳邊響起,她醉得深沉,但還有淺薄的意識和思想,薛苗苗猜測著這下子大概完蛋了,因為無理取鬧,她真的要被店家像丟麻袋一樣,丟掉店外去了。
真皮座椅有淡淡的微羶味兒,喝高了的薛苗苗對這種味道極度反感。
她努力掙扎著抱住那個一路上任憑我亂動,卻也沒有真的丟掉她的人,她像樹懶糾纏大樹一般堅定,死死不肯松開——不管你做什麼,薛苗苗也不會把頭枕在皮面上去!
高宜臼出了一身細密的汗,他抽手松松領帶,沒由來覺得心煩意亂。
司機還在一旁開門等著他,他剛剛費勁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這個該死的女人哄離開了店內,現在她又死死扒住他,不肯乖乖上車了。
「少爺。」司機不由得出言提醒。
高宜臼狠狠瞪了意在催促和關懷的司機一眼,這才不情不願地抱著薛苗苗一齊坐到了汽車的後座上。
後座雖然寬敞,可是兩個人疊加在一起——熱熱的酒味呼吸一下噴灑在高宜臼的肌膚上,他有些眩暈,臉頰騰一下發燙起來,「算了,不過送她回家一次,矯情什麼,身為男人,你不是還佔了便宜麼?」
薛苗苗朦朦朧朧听到男人自言自語的後半句,雖然又醉又困,但也分辨得出那不是一句什麼好話。
她不滿地在高宜臼的耳邊大聲嚷嚷著︰「我是女人!女人!誰要佔你的便宜?你的胸部有我的大麼?你的腿有我的白麼?我可是俱樂部的頭牌,頭牌!我還會唱歌,你這混球。要不要我唱一首最流行的給你听听?什麼?——不想听?真不知好歹。我薛苗苗唱歌還要用你批準麼?我想唱就唱。」
或許真的怕她在車廂里唱起來吧,高宜臼放段,軟言在耳邊勸慰︰「好了,好了。我知道薛苗苗唱歌好听。睡吧。睡吧。」
聞言,薛苗苗買哦終于滿意地翻了個身,不再言語地放心睡去。
高宜臼的司機吳允橋也第一次見到有域外奇人敢在大少爺面前如此醉態可鞠,他的聲音里都透著笑意,問︰「少爺。我們要去酒店麼?」
「去什麼酒店?!」
高宜臼幾乎怒了,「開車!」
司機努努嘴,磨蹭著坐在原地戴手套,高宜臼見狀,這才無奈說︰「去西區公寓吧。我根本不知道這位小姐家住哪里。總不能深更半夜地把一位孤身女性送到酒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