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馬統進門叫馬文才起床的時候,一夜好夢的梁月早已醒了,正用一把小刷子刷牙。
馬統小心翼翼地叫了馬文才幾聲,他才不耐煩地半坐起來,神情仍徒留倦怠,毫無清醒時候的陰鷙與高傲。他似乎對新的房間很不習慣,眉頭緊緊皺著,似乎又想起了什麼,目光頓時清明,立馬搜索起梁月的身影。在見到梁月用小刷子刷牙的時候,眉頭又蹙緊了些,開口道︰「馬統,去看看他在干什麼。」
梁月早就注意到他們主僕這邊,結果听馬文才開口第一句話就是——馬桶……
「噗……」
奉命走到梁月跟前的馬統就被梁月一口水噴的滿面……這實在不是一個愉快的早上。
梁月有些不好意思,想了一會兒,試探地道︰「馬桶?」
馬統一抹臉,叫道︰「叫什麼叫?!梁越,你什麼意思?!你故意的是不是?」
「……不好意思,我真不是故意的……」梁月強忍著笑意,低聲道︰「誰讓給你起這名字的人水平這麼高……」
一直黑著臉的馬文才道︰「梁越,你有意見?」
原來是他起的名字……那好吧。後來梁月才知道這小書童的名字是「馬統」,一統天下的統。當然,寓意是好的,就是起名的人似乎沒考慮過這馬統可是姓「馬」……不過,馬統他自己都沒有因此對自家主子產生怨念,甚至一如既往的忠心耿耿,梁月這個外人就不好再說什麼了。
梁月擦去嘴角的水漬,道︰「沒有,絕對沒有。」
馬統哼了一聲,還沒有忘記主子的交待,旋即又跑回馬文才身邊,道︰「少爺,梁月手中是一把刷子。」
馬文才挑眉,卻沒有問出自己的疑惑,只是對梁月哼道︰「昨兒的事情還沒完!」
梁月淡定地看了他一眼,心中下了結論,對手小心眼,而且……有起床氣!手上的動作卻很是麻利,收拾好洗漱的用具,便拿著書去食堂了。梁月走後,馬文才對馬統道︰「去查查這種刷子是用來做什麼的。」
在食堂吃早飯的時候,正巧遇見梁祝二人和荀巨伯。梁祝二人不知是怎麼回事,兩個都無精打采的,荀巨伯朝梁月招招手,挪出了一個位置給她。
「大哥,你和祝公子這是怎麼了?」梁月關切問道。
梁山伯哦了一聲,道︰「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昨晚的夜梟叫的特別響。我和英台趕了半個晚上的夜梟……怎麼你們沒有听見嗎?」
听梁山伯這麼說,梁月立即了然,必是因為祝英台尋不到好的理由不和梁山伯一起睡覺,才出的下策。想起戲文中的描寫,梁月莞爾一笑,道︰「說起來,我也沒有睡好。雖然不是因為夜梟。」
祝英台立即抬眼看梁月,梁山伯倒是無所謂,不置可否。
這時,馬文才正好進來食堂,听到梁月的話,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將飯盒放到桌上的時候還鬧出很大的一聲動靜。梁月只顧低首吃著手里的饅頭,只當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祝英台又看了看梁月,最後咽下到嘴邊的話。
這是第一天上學,眾人的興致都很高——除了睡不好的梁山伯和祝英台。眾人的座位是自行安排的,基本上的學生都和自己的舍友一起坐。而馬文才一去就挑了個最前面的位置,看起來是打算要好好學習!梁祝二人坐在第三排,梁月觀察了一遍這三人的位置,最後愉快地決定要坐在第二排,如此前後都能顧到了!因為秦京生一來就和王藍田坐到一處去了,故而,荀巨伯干脆和梁月一起坐。至于那和王藍田同宿舍的學子就比較倒霉,磨磨蹭蹭地坐到了臉色臭臭的馬文才身邊。
今日,陳夫子教的是《論語》,正念到︰「子曰,久矣,吾不復夢見周公……」
梁月听他又加重了語氣再念道︰「久矣,吾不復夢見周公!」
「梁山伯!上學第一天,你就在課堂上睡覺!你眼底還有沒有我這個夫子!」
梁月回頭,只見梁山伯戰戰兢兢地站起來,一臉的愧疚。梁月覺得這個陳子俊雖然是尼山書院的講席,人品卻不一定好,從昨天的束脩之事就能看出來。而且後來,梁山伯雖然經歷了一番波折,到底還是進了書院,興許這個陳夫子還在氣昨天的事情呢……
一開始,他的確是只苛責梁山伯一人,因為祝英台看不下去,說了幾句,陳子俊的臉色就更難看了。梁月拼命地朝祝英台眨眼,祝英台卻根本不理會。後來,陳子俊火冒三丈,就罰梁山伯去把後院水缸的水都挑滿了……
下課的時候祝英台問梁月今天干嘛一直朝她擠眉弄眼的,梁月想了想,事情都發生了,自己總不能說你當時要是不求情,也許梁山伯受的懲罰還能輕一些……何況,祝英台的出發點也是梁山伯啊。
「……我昨天沒睡好,眼抽筋……」
祝英台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然後低頭整理自己的書本。
本來荀巨伯想邀梁月去後山背書的,可是梁月放心不下梁山伯,就推辭了。荀巨伯一下子就猜到了梁月的心思,問道︰「阿越,說起來,你是不是認識山伯啊?怎麼看你很關心他的樣子?」
梁月知道荀巨伯遲早要問的,道︰「他很像我的哥哥。」
「阿越不是家中長子嗎?」荀巨伯奇怪地道,「莫不是族兄?」
梁月笑而不語,荀巨伯便以為她是默認了。他拍了拍梁月的肩膀,道︰「阿越,我和你一起去幫山伯挑水。」
梁月卻以為不妥,道︰「可是巨伯你不是還要背書嗎?」
「哈哈,山伯是你的大哥,可也是我的朋友!朋友有難,我怎能袖手旁觀?再說了,要是老惦記著你們,我這三心二意地也背不了書啊!」
梁月知道荀巨伯講義氣,朝他笑著點頭。兩人這便往後院去了,只見梁山伯正挑著一擔水從山下上來,荀巨伯趕緊上前,幫忙將擔子卸下來。梁山伯道︰「巨伯、阿越,你們怎麼來了?」
梁月二話不說提著水桶往缸里倒水,哪里知道自己力氣實在太小,還是梁山伯笑著接過她手中的水桶,道︰「阿越!你們的好意我都心領了,不過,夫子罰的是我一人,要是被夫子知道你們幫我,那就麻煩了。」
荀巨伯已經幫忙將一桶水倒入了水缸,這時過來拍拍梁山伯的肩膀,道︰「山伯,你放心,你不說,我們不說,誰會知道?將這些水缸挑滿,可是要費一些功夫,我們得要動作快一點!」說完,他不贊同地看向梁月,「不過,阿越,不許你幫忙了。你年紀是我們中最小的,也干不了這些力氣活。」
梁月紅了臉,她也想幫忙,可是剛剛連一桶水也提不動……只怕越幫越忙。
她郁悶地跨下肩膀,道︰「好吧。」
「誰說你們不說,夫子就不知道了?!」也不知道王藍田從哪里冒出來的,指著幾人就道,「你你你、還有你,你們誰要是敢幫忙的話,我就去告訴夫子,讓他懲罰你們每一個人!」
「那你就去告好了,反正誰都知道你王藍田恩將仇報,早就看我大哥不順眼,要刁難他自是正常,誰知道你是不是故意陷害的!」梁月反唇相譏。王藍田被她的話堵的無話可說,卻又不甘心就這麼走了,便指著她道︰「梁月,你給我等著!」
王藍田氣呼呼地走後,荀巨伯朝梁月眨眨眼︰「不錯嘛,阿越。」
趁著荀巨伯和梁山伯下山挑水的空檔,梁月就去了一趟醫舍。這麼山上山下的來回挑水,晚上一定會肩膀痛吧……梁月頓時又懊惱自己幫不上什麼忙,便加快了步子。王家的姐妹正巧都在醫舍,听了梁月的來意,王蘭蹙了蹙柳葉眉,道︰「陳夫子罰的也太嚴重了……還是梁公子你心細,我這就給你取藥來。」
梁月取了藥就立刻回去後院了,梁山伯與荀巨伯已經挑了水上山,書童四九正幫忙倒水。站在梁月的角度看去,就見一個水缸破了個大洞,水「嘩啦啦」地流出來。梁月一面郁悶這三人都沒見到一地的水,一面指了破洞給三人看。三人都是驚訝的很,畢竟之前他們都在,就是剛剛四九和梁山伯他們下山去了,梁月又去了醫舍,所以……這破洞一定是人為弄出來的!
「必是王藍田!」梁月看著水缸的水一下子都流完了,一想到這都是梁山伯辛辛苦苦從山下挑上來的,他不過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挑水上山已是難得,那該死的王藍田……想著,她難免眼眶一濕。四九急道︰「這可怎麼辦?水缸破了,就是挑到明年也挑不滿水啊。」
「沒關系……水缸破了可以補啊。」梁山伯注意到梁月的情緒,朝她安慰一笑。梁月也知道現在不是有情緒的時候,想了會兒,道︰「王蘭姑娘是山長的女兒,她哪里說不定有補水缸的工具!」
頓了會兒,她看向荀巨伯,道︰「巨伯,你和我一起去借嗎?」
荀巨伯眼底閃過一絲亮光,笑道︰「好。」
沒想到王蘭心善,還親自過來了。于是,荀巨伯和梁山伯就在王蘭的指揮下開始補缸,因為荀巨伯的積極性忽然變得很高,梁山伯也只能靠邊站了……梁月趁機拉著梁山伯去一邊說話。
「阿越,你有什麼話要說嗎?」
梁月看了一眼賣力的荀巨伯,然後收回眼神,對梁山伯道︰「大哥,你昨日幫那王藍田,結果那王藍田非但沒有感激你,還屢次找你麻煩。為了這樣的人,大哥覺得將自己的安全置于度外,讓自己的親人朋友擔心,是大丈夫所為嗎?」
梁山伯沒想到梁月會和她說這個……
「……當時什麼也沒想,就這麼做了。」
「聖人有雲,以德報怨,何以報德?大哥以為呢?」
梁山伯呆了一會兒,忽然笑開,道︰「阿越此番話,英台昨日已經對我說過了。不過,人命關天,我當時也沒有多想。」
梁月知道梁山伯沒听進去。而前人也說,交淺言深,君子所戒。自己雖然知道他就是哥哥,可是,他不知道啊。便是他真心對待自己,自己在這種相識不過兩天的情況下說的再深就顯得失禮了。她只道︰「祝公子所言甚是,大哥要多听听她的話。」
梁山伯揉了揉她的腦袋,再次表示自己知道了。
「你們兩個說什麼悄悄話呢?要躲到邊上去說?」
荀巨伯似乎和王蘭相處的不錯,臉上滿是笑意。梁山伯和梁月笑笑不說,只見祝英台不知什麼時候來了,看著梁月的樣子有些奇怪,不過也只是片刻的功夫。水缸補好了,荀巨伯主動提出要送王蘭回醫舍,梁祝二人看著也有些話要說,梁月去哪里都成了電燈泡,只能和四九站到一邊數螞蟻……
「梁公子,你本家是哪里人?我瞧著你與我家公子很是投緣,又同是姓梁的。」
「我本家在杭州。但是,我小時候就去了宜城鄉下。」梁月回道,「你家公子很像我的哥哥,是以我們投緣。」
四九聞言倒是很開心,又和梁月說了一會兒話。後來,祝英台先告辭了,梁月怕王藍田再來搗亂就留下來看著水缸。梁山伯和四九則下山去挑水。等兩人挑了一桶水上來,荀巨伯也回來了。于是,在三人同心協力下,水缸很快挑滿了。
梁月給三人都遞去了活血化瘀的藥膏,囑咐三人現在就回去宿舍上藥。又說自己去廚房給他們弄吃的。一番話說的是一派長輩的語氣。荀巨伯和梁山伯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的眼底看出了無奈和溫馨……
梁月先是回自己的宿舍換衣服,因為到最後三人都沒了力氣,梁月好歹也幫著他們將水倒入水缸,因此弄濕了衣服。巧在馬文才沒有在宿舍,梁月便將里衣都給換了……
就在她剛剛穿好褻褲的時候,門被人推開了。
梁月嚇了一跳,卻因她前世的病情不容許她的情緒變動太大,養成了個淡定的性子,這才不至于慌亂而露出破綻。馬文才看了她一眼,然後目光落在她赤|luo的腳上。
梁月順著他的目光低頭,只見到自己光著的腳丫子,實在想不明白怎麼馬文才的目光就變得奇奇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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