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容貌清麗,唯神色帶著幾分冷淡,興許是有求于人,又露出幾分善意的笑容。梁月端詳她,只見她衣著粗布麻衣,露在外頭的十指卻是縴縴如蔥,絕不像尋常百姓貧苦人家的閨女。再見她身上背著一個小包袱,倒像是在趕路。梁月這便有些想不通了,當下並非太平盛世,賊寇四起,這姑娘為何會一人孤身上路?
不過,到底是一面之緣,萍水相逢,梁月又是男子打扮,如此看了幾眼已是孟浪,再不能逾越的。梁月問道︰「不知姑娘要去什麼地方?」
姑娘清淺一笑,道︰「我想去東南方。」
……這話等于沒有說。梁月察覺到她神色帶著幾分戒備,心想這姑娘興許有什麼難言之隱,她一個孤身女子出門在外戒備一些才是應該。如此,她也就沒多問,想著今天請假了一日,如今時辰尚早,便打算親自帶這姑娘走一段路。
與此同時,一道古怪的聲音響起,站在梁月對面的姑娘一派鎮定,小臉卻是不由地漸漸紅起來。那聲音再度響起,梁月恍然大悟,原是這姑娘……餓了。梁月又掏錢買了兩個包子,對那姑娘道︰「我今日有事,不能親自帶姑娘去到目的地。不過,卻是能帶姑娘走一段路的。姑娘想必餓了,這包子就與姑娘吃了。」
那姑娘淡淡地打量了梁月幾眼,並不推辭,收下包子後道了一聲謝,然後拿出來便吃。
一路上,梁月告訴這姑娘太陽東升西落,要是白天可以按照太陽的方位來定方向。以及諸多別的法子。姑娘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著包子,又是認認真真地听梁月的話。雖說神情冷漠了一些,卻憨態可掬。
不知不覺竟到了南城門,梁月送那姑娘出城門後,告訴姑娘東方如何走。思忖了一番,梁月還是忍不住提醒︰「姑娘,我不知道你要去什麼地方,不過出城後盡是荒郊野嶺,你一個人……若是你想雇馬車的話,我可以幫你。」
梁月心想這姑娘連買個包子的錢都沒有,更別提雇馬車了。可是她一人上路的確很危險,推己及人,梁月不想這個姑娘出事。雖說自己也沒多少銀錢傍身。
那姑娘抿了抿唇,雖說是面無表情,可目光卻柔和了一些。梁月見她從懷里模索了一番,然後取出一錠銀子遞給梁月。她道︰「多謝公子。這是買包子的錢。」
梁月這才知道自己誤會了……囧囧地紅了臉,推辭道︰「不必了,姑娘。兩個包子也就是幾文錢的事情。我不能收下。」
姑娘冷眸打量了梁月一番,然後問梁月道︰「那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梁月心底對這姑娘並無男女之防,便道︰「敝姓梁,單名一個月字。」
那姑娘又是一笑,淡然地對著梁月點點頭,然後她對著梁月作了一個長揖,道︰「梁公子,今日恩情,小女子銘感五內。後會有期!」
一句「後會有期」真是說的霸氣側漏!
她也學著她作揖,回禮後,見姑娘已經揚長而去。
梁月登時覺得這長相可愛的姑娘好冷酷……
當然了,如果這姑娘沒有在走到三五步後被一塊石頭絆倒的話……
後來,梁月去扶起了這個姑娘,姑娘還一本正經地道︰「這個石頭長的太不顯眼了。」
梁月當時就……默了。這姑娘看似冷漠,實則卻迷糊。梁月真是擔心她走著走著就被人拐賣了。可是,在扶起這姑娘後,梁月就注意到她的包袱一角繡著個「鏢」字,竟像是鏢局中人!莫非還是個有武功的……
好奇歸好奇,彼此不過是萍水相逢,你有難處,我正巧有能力,則出手相助。如此而已。
就像當初在城內幫助過她的祝公子。
和姑娘告辭之後,梁月就趕去了福致客棧。正巧今日生意比較淡,掌櫃的有時間和梁月閑扯。梁月也沒有直接問「梁越」的事情,而是旁敲側推,問了杭城梁家的事情!在書院的這幾日,梁月細細想過,「梁越」生前並未和人結怨,甚至在杭州城無人相識。不說有恩的沒有,有仇的也絕對是沒有的!排除了這一點,是誰挖的墳,這個範圍就縮小了。
「梁越」當時匆匆下葬,又是窮的一無所有。盜墓賊是不可能來挖他的墳的。
是以,這一點又被排除了。
除去種種可能,在杭州唯一和「梁越」有牽扯的,只有杭州城梁家一戶!
「……你說這梁家,也算是世代書香,祖上還出了幾個大官。到了梁老爺這一代也能守個祖宗基業,可是,這梁家少爺……嘖嘖嘖……」
梁月皺眉道︰「莫非這梁家少爺很不堪?」
掌櫃的噓了一聲,道︰「這梁老爺沒少光顧我們客棧,咱們輕一點。」
梁月立即點點頭,那掌櫃的才道︰「何止是不堪?要是吃喝嫖賭也就算了,前段時間還鬧出了人命官司!」
「人命官司?那還了得……」
「可不是,現今案子到了周縣令那里,怕是不好周旋。」
「周旋?掌櫃的你說笑吧,既然是人命官司,哪里還有周旋的余地?」梁月故意問道。按照梁家的財勢,怎麼可能不去賄賂主審官?只不過,就是這主審官好不好賄賂,如何賄賂的問題罷了!
掌櫃的搖搖頭,道︰「那個周縣令,家財萬慣,倒是不差錢的,唯一點……」
「什麼?」
「性好幼∣女。」掌櫃的說完都有些鄙夷嘖嘖兩聲。梁月心中一緊,升起了個古怪的念頭。還待多問,她就見客棧里的老跑堂一直探頭探腦地朝他們這邊看。想起自己女裝的時候,這人就曾古怪地打量過自己,梁月不敢繼續問下去,和掌櫃的閑話幾句,就匆匆告辭了。
她一路趕回尼山書院,片刻不敢停留。不知為何,她心里隱隱覺得可怕,感覺這件事情已經不是自己能掌控的了。她第一個念頭就是回尼山書院……趕緊回去……
到山腳的時候,天公不作美竟然下起了傾盆大雨。
等到了山上,梁月已經淋成了落湯雞。她擦擦臉蛋,見前方雨霧中走來一個高大的人影。僅僅是一眼,梁月就覺得自己一顆狂跳的心安穩下來了。那人顯然是有些生氣了,走向她的時候步子很大,很急,毫不掩飾他的情緒。等他見了梁月,破口罵道︰「蠢物,什麼事情要下山那麼久!若是晚回來一步,這山路你還能爬上來嗎?!」
梁月傻傻地看著他笑。他瞪了她一眼,然後將她拉到自己的傘下。
這個時候,天際傳來一聲轟隆,只見一道道驚雷橫劈下來!梁月被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抱住了身邊的人。
馬文才身子一僵,一拍她的腦袋,道︰「蠢物。」
梁月听著他的聲音和熟悉的心跳聲,漸漸穩定了心神。一面與他往宿舍走去,一面問道︰「文才兄,你之前說,梁家的人在找我?」
「你問這個做什麼……」
馬文才答了一半,忽然見書院里沖出一道人影。這人似乎完全沒注意到梁月和馬文才,一把沖了過來,將兩人撞開!等人沖過去了,梁月才後知後覺——這不是祝英台嗎?!她怎麼一副狼狽而且憔悴的模樣?不待她追上去問,書院里又追出來的銀心,大聲喊著「公子」,不過祝英台完全沒理會她,就一個勁地跑……
「這是怎麼回事?」她才下山一天,怎麼……
「我出來找你的時候,正好看到梁山伯和祝英台吵架了。」馬文才皺皺眉頭,撿起地上的雨傘,心里很不滿和梁月難得的溫馨氣氛被祝英台破壞。梁月呆了一呆,實在不知道說他什麼好。這下大雨的,祝英台又和個沒頭蒼蠅一樣不管不顧地亂闖亂撞,可別出什麼事情才好!梁月覺得自己應該先去找找梁山伯,到底什麼事情鬧的這麼嚴重啊?
想著,她就往書院跑去。結果一進大門,就看到梁山伯被一棵大樹壓在下面!
「大哥!」
馬文才也趕緊上前幫忙挪開大樹。梁山伯卻是拼命推開兩人,要他們去找祝英台。看梁山伯這個樣子,梁月心里一陣吃痛。趕緊道︰「大哥你放心,我們馬上就去找,我和文才兄先幫你把樹挪開好不好?」
馬文才見梁月一副哭出來的樣子,沉默著將大樹挪開。然後一把抓著梁月,說是自己去找,讓她別瞎摻合。梁月搖搖頭,就算拋開梁山伯的關系,祝英台也是她的朋友,雖然有時候任性了一些,讓她覺得不喜歡,但遇上事情了,她也不能袖手旁觀。
他們一路往後山去找,耳邊風雨聲不斷。
找了好一會兒,就在馬文才想拉梁月回去的時候,梁月見到前方祝英台正一把推開了銀心,依舊那副不管不顧往前沖的樣子!可是她的前方是一處斷崖!梁月來不及告訴馬文才,只好大步跑上去抓住祝英台,因為兩人已經靠近了斷崖,祝英台又不知道鬧什麼脾氣,以為是銀心拉自己,便死命甩開梁月的手,掙扎之下,竟然連帶著梁月一起掉下了斷崖!
「梁月!」
「小姐!」
情急之下,銀心將祝英台的真實身份喊了出來,可是馬文才卻似瘋魔了,哪里還會注意銀心?!他跑向斷崖處,只見梁月懸懸地抓著一根枯藤!一手還抓著祝英台。
「梁月!你給我撐住!」
枯藤離地面還有一米左右的距離,馬文才在地面上急的跳腳,要爬下來救人。梁月趕緊制止︰「馬文才!小心!」
越是接近死亡,腦子竟然越清晰。雨水打在眼楮上,她幾乎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她知道枯藤支撐不了多久,此時此刻……
祝英台喊著︰「阿越,你放開我!再這樣下去,我們都掉下去的!」
梁月自動忽略了祝英台的聲音,對馬文才大聲道,「馬文才,你把她拉上去!」
「憑什麼?!」馬文才目眥盡裂。梁月柔柔地看著他,道︰「我們兩個人,你一定拉不動。你先把她拉上去,等她上去了,你再來救我。」
銀心已經徹底傻在原地,她看馬文才稍稍猶豫,帶著滿眼恨意,將祝英台拉了上來。
每一下動靜都能增加枯藤所承受的重量,拉祝英台上來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那麼長久。等放開祝英台後,梁月就一手抓著枯藤,一手抓著岩壁。可是,因為之前承受了祝英台一個成年女子的重量,梁月抓著岩壁的手已經有些月兌臼,每一秒都像是在煎熬。
馬文才立即要來救梁月,卻見那枯藤嘩啦啦地往下滑了兩米!
「梁月!」
「馬文才!你不許下來!」
馬文才雙手緊緊握成拳頭,對祝英台和銀心喝道︰「還愣著干什麼?!還不快點去找人幫忙!」
說完,他自己趴在地面上,試圖爬下斷崖!
「馬文才!如果我死了……」
「閉嘴!」
「馬文才!」梁月帶著哭腔道,「你就不能听我一次嗎?」
「如果我死了,你答應我此生此世不得娶祝姓女子!」
她重生東晉,只為改兄長命數。尼山求學,巧與馬文才同房。朝夕相對,促膝並肩。他此生不愛祝英台,自不去拆散梁山伯與祝英台這對苦命鴛鴦。想來,自己這一生的使命也算是完成。不負重生。也許,這也是天命,等自己完成了使命,便要塵歸塵,土歸土。
她本該含笑九泉。卻……心有不甘!
「……你答應我。」
「梁月!你若敢死,我便偏偏要娶祝姓女子!非但如此,我還要讓你的大哥……」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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