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國寶將吳天德雙手攙起,讓到一旁落坐,然後問道︰「听口音,吳將軍不像衡州人,您多半不是本地軍衛吧。」
吳天德忙道︰「國舅好耳力,末將是浙江義烏吳坎頭的人,嘉靖三十七年戚少保義烏招兵,俺跟俺叔都應募當兵熬大營。嘉靖三十八年因功升百戶,後以尋常勞績,升副千戶餃,現任衡州把總之職。」
鄭國寶知道這是客兵,便問道︰「在下听聞,浙兵中有一位吳汝誠吳將軍,不知與您怎樣稱呼?」
吳天德道︰「那正是末將的叔父。」
鄭國寶聞听,起身一禮道︰「原來竟是當年血戰台州,大破倭寇的戚家軍舊部當面,鄭某有眼不識泰山,吳將軍千萬恕罪。」
吳天德嚇的如同裝了彈簧一般從椅子上跳起來,跪倒在地道︰「國舅爺,您這是做甚?小的們那點微末功勞,如何有臉提出來,您施此大禮,豈不是要折殺小的?」
當年戚繼光義烏招兵,大殺倭寇,打的倭寇聞名喪膽。後又轉戰薊門,將圖門汗打的抱鞍吐血,立下赫赫戰功。于國朝而言,稱的上是架海金梁般的人物,更掙下俞龍戚虎、東李西麻的好大名頭。只是他運氣不好,選錯了靠山。
當日張居正為首輔,戚繼光上本都要寫頂上恩相張江陵,與張家的門子尤七、姚八稱兄論弟。又送張相爺海狗腎又送千金姬,更調了兩隊鳥槍隊保護張居正出入,在那三十二人抬的移動偏單旁邊擔任警衛。
投桃報李。張居正也對戚繼光大力支持,練新軍要錢給錢,要糧給糧,各項開銷有求必應,從無半點留難。與戚繼光合作不好的總督、御史甚至監軍太監一律撤換,到薊鎮那做官的一大準則,就是不要得罪戚少保,這也是戚繼光立功的重要因素。
可是自來等到張江陵一死,新政皆廢,張四維等舊黨人物反攻倒算,戚繼光自然也受了波及。而且他不像李成梁,沒把薊門經營成自己的基本盤,更不懂得養狼的道理,一次性就打斷了蒙古人的骨頭,讓圖門汗十幾年不敢侵犯大明。而李成梁,年年打仗,年年得勝,號稱軍功之盛,二百年無出其右。戚繼光這十幾年不打,朝廷大佬們便以為薊鎮有沒有戚南塘都差不多,因此便把他調任廣東總兵,削他兵權。
而至于廣大浙兵,更成了沒娘的孩子,便連軍餉伙食都不能保證。萬歷十年,杭州浙兵馬文英、劉廷用因為巡撫吳善言無故削減軍餉三分之一,而帶兵嘩變。結果慘遭殺害,被株連者一百余人。這事發生後,朝廷對于浙兵越發防範,把他們打散各地,使其彼此不能呼應,縱有變化,也能及時彈壓。
吳天德這一路便是被打發到了衡州,名義上是駐防,實際上日子過的苦的很。軍餉已經兩個月未曾發放,五百兒郎軍心不穩,衡州知府也看這支兵馬不順眼,幾次上本,請求湖廣巡撫邵陛下令解散這支浙兵。可是邵巡撫吸收杭州兵變教訓,對這種請求不聞不問,軍餉方面也是讓衡州自行解決。
這回白斯文上書告急,不提鄭國寶,只說探察消息,有大批盜賊意圖洗劫本縣富戶劉氏。自己縣小兵寡,無力抵抗,請求知府發兵助剿,衡州知府眼珠一轉,便將這燙手山芋扔到了衡山縣,這一百人到了衡山縣,便不打算讓他們走了。到時候就在衡山就食,也算是緩解衡州府的壓力。
鄭國寶對這支人馬有極大的感情,听完吳天德敘述浙兵困苦情形,心中大為不滿。道︰「豈有此理?朝廷向來厚恤有功之臣,浙兵有汗馬戰功,理當享受朝廷恩典,哪能如此薄待?等回頭我定要為你們討一個公道!白大令,咱縣里還有多少細糧?拿出來,明天給浙兵吃頓好的,好跟著我一起去拿賊。」
白斯文忙道︰「我衡山縣小民窮,又多豪強,府庫空虛的很。便是本官,也是粗糧細糧混著吃,只是既然國舅發話,便是再難,我也要湊出一頓細糧,管浙兵兒郎一頓飽飯。」
鄭國寶又拿出錢來,讓錦衣衛出去買豬買狗,明日殺豬屠狗為浙兵佐餐。吳天德心情激蕩,道︰「國舅爺放心,小的們都是打老了仗的老軍伍,任那些土匪再凶狠,也是不怕。」
鄭國寶道︰「吳將軍,我也跟你交個底。這批強人是嵩山派的,他們身後站的是東廠和鎮嵩軍,你若是怕了,便說出來,我也不勉強。」
吳天德瞪了一眼白斯文,白斯文也是第一次听到真相,心中叫苦︰早知道是這兩尊大神打架,我肯定是不會攙和進來。
吳天德本來有心拒絕,可也知道,這是自己這支部隊最後的翻身機會。若是拒絕了國舅,那麼自己這支部隊可能就要爛在衡州,最後因為沒餉少糧而**雲散,也遂了朝廷大佬的心願。
想到此,他一咬牙道︰「國舅爺爺放心,俺老吳已經混到這個地步了,還有啥可怕的?只要您一句話,要我殺誰就殺誰,要我砍誰便砍誰!我們這百十兄弟,只認得誰給我們餉,誰管我們飯,其他的也顧不得許多。」
鄭國寶點頭道︰「那便好!你且下去吧,這差事辦好了,我保你個大好前程。你們的軍餉是一個月九分銀子,我先給大家發四個月軍餉。」
在白銀和官帽的雙重作用下,吳天德和他的部隊,自然就投奔到鄭國寶一方。東廠固然不好惹,難道國舅就好對付?再者,國舅說的明白,來的不是東廠番子,只是嵩山派而已。也就是說,不讓他們去和東廠直接斗爭,只是去打一群東廠的附屬,到時候裝個傻,只說打的江湖匪徒。有國舅撐腰,也未必會惹出大禍害。
劉正風這洗手大會搞的確實排場,便是白斯文堂堂知縣,也雇不到一個合格的廚師給國舅準備席面,這還不算,連本地的小旗所的小旗及一眾錦衣,都去給劉家當了迎賓之人。躺在床上,鄭國寶心中盤算,劉正風顯然已是本地豪強,連本地官府都懼他三分,若是準備充足的話,未必就沒有和嵩山一戰的能力。自己能不出手還是不出手為好,反正已經派人把信傳了過去,他若是能靠自己給嵩山派教訓,便用不上自己動武了。
到了次日,鄭國寶安排了一番,自己換了便服,由八名錦衣護衛,前往劉家大宅。此時天已近巳時,只見劉家門外,車馬盈門,三山五岳的江湖豪俠,來了居然有五、六百人。孫大用道︰「這劉三爺看來交游廣闊,真乃今之孟嘗,有這許多人馬,嵩山派左右百來人,我看也未必敢動手。」
鄭國寶搖頭道︰「一群混吃混喝的,又有什麼用?嵩山派來的,可都是能打仗的戰兵,這群人指望不上。要打,還要靠劉家的佃戶。」
那守門的弟子見鄭國寶風度不凡,身旁長隨,皆是孔武有力之人,便只當是哪家幫派的少當家。按照俠義故事,話本評話的記載,這種二代最大的愛好就是沒事找事,踩人打臉。今日是大喜的日子,誰也不想因為自己惹出是非,因此對這樣的人格外客氣,連請貼都不敢驗看,便請他進去。
有劉府的弟子引著眾人入席,雖然沒人認識鄭國寶,可是看他派頭,也知必是個富貴人物,便引著向靠近首席的席面,準備與幾位江湖老輩同坐。就在此時,只見劉正風穿著嶄新熟羅長袍,匆匆從內堂奔出,與各位朋友拱手寒暄。忽然眼光一瞥,正見鄭國寶,面色一變。只見他提起長衫,運起衡山派上乘功夫,三步並做兩步走,兩步當做一步行,三兩步間來到鄭國寶面前。不等鄭國寶說話,雙手已經扣住鄭國寶的腕子,「賢佷,你來了怎麼也不說一聲?你爹一向可好?來來,咱們後堂敘話。」說著話,拉著鄭國寶就走,那幾名隨護錦衣想要阻攔,卻被鄭國寶用目示意,留在原處沒動。
鄭國寶只覺得手上如同套了兩個鐵鉗,身不由己,被帶著穿過天井,來到後院書房之內。沿途上丫鬟僕婦見老爺那副模樣,嚇的急忙躲到一邊,不敢多說話。等到把人拉到書房,劉正風將鄭國寶朝里一扔,將房門一腳踹上,然後惡狠狠地道︰「畜生!你還敢來見我,真當我不敢劈了你麼?」
鄭國寶這一路直如同騰雲駕霧,被這一丟,摔的七葷八素,暗自佩服劉三爺寶刀未老,手上功夫確實了得。見劉三爺發怒,鄭國寶卻是不急不惱,先是恭敬一禮,道︰「晚輩鄭國寶,見過劉老爺子。前者多蒙您仗義相助,大恩大德,沒齒難忘,此番前來,便是要報恩。」
劉正風哼了一聲,「少說廢話。我當初就說過,我劉家的丫頭,不嫁破落戶,除非你中上舉人,否則別想做我家姑爺。莫非你如今已經高中舉人了?」
鄭國寶搖頭道︰「不曾,不但舉人,我連科舉都已不能參加。」
劉正風聞听,氣的用手點指道︰「鄭國寶!我早就看你是個不務正業的敗家子,放著書不讀,去學人販私鹽。果然,如今連秀才功名都混掉了?那你還來我家做什麼?不過既然來了也好,一會我讓菁兒見你一面,你要把話說清楚,斷了你兩的關系,讓她好早點找個婆家。我看在你叔父份上,也不為難你,將來關照你個前程就是。」
鄭國寶依舊恭敬道︰「實不相瞞,晚輩此次前來,就是來求聘菁姐為妾。」
劉正風听到為妾二字,雙目一寒,劈胸一把,抓住襖領,右掌高舉︰「小輩,安敢如此相欺,我劈了你!」
就在此時,只見書房門戶開啟,一個細腰長腿,眉目如畫,年約二十上下的女子邁步走入,對劉正風先見了禮,然後道︰「爹,你怎麼還在這啊?外面張大人都來了,沒人接待。要不讓方叔接待?」
劉正風一听張大人,仿佛中了什麼魔咒一樣,將鄭國寶一丟,道︰「菁兒,你不要理這畜生!回頭爹收拾他,我先去迎接張大人。」說著撩袍而出。
劉菁見爹爹出去,回手二次關上房門,幽怨的看了一眼鄭國寶,「你來了,也不來找我,直接去見我爹爹,他的脾氣,莫非你不清楚?」
鄭國寶又見玉人,心中想起當初那旖旎往事,只覺得心頭一陣狂跳,匆忙整理整理衣服,來到劉菁面前,深情道︰「菁姐,你這幾年,過的可好?」
只見劉菁一雙妙目流轉,飽含無限深情,輕輕抬起縴縴玉腕,搭在鄭國寶肩頭,輕聲道︰「國寶,看到你我就都好了。只是我方才在外面,沒大听清楚,那個做妾是怎麼回事啊?」說到最後一個字時,她雙臂用力,鄭國寶身子前傾,劉菁趁勢膝蓋一抬,正撞在鄭國寶的小月復之上,書房內響起一聲慘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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