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意心來到夏家的時候,已經是晚飯過後。
靈鳳吃過晚飯就到汪安安家里去了。
夏天,天氣很熱,現在還沒有電扇,更不用說空調了。
農村人納涼的辦法,就是事先把打谷場打掃的干干淨淨,攤一張大竹篾席子在打谷場上,用毛巾把席子用熱水搽得干干淨淨。
小孩子們躺在席子上,大人坐在小凳子上,邊給小孩子打著扇子,邊東家長西家短的納涼聊天。
等到下半夜,氣溫下降,露水下來了,歇在外面感覺很冷了,屋里也不再熱的難受了,就抱著熟睡的小的,叫醒大一點的孩子,回到床上繼續睡覺。
因為汪安安說找來了一本電影《黑三角》的連環畫,要和她一起看。靈鳳就過來了。
前世這本連環畫靈鳳看過很多遍,甚至電影,靈鳳後來和哥哥姐姐們跑遍周圍的大隊小隊,哪里有電影,就跑到哪里看,也看過不少遍了。
還記得,有一次,幾個男孩子惡作劇,路過墳墓群的時候,大喊了一聲︰「鬼來了!」
靈鳳「媽呀」一聲,拼命跑起來。
真是越急越出問題。
布鞋做的鞋子,那鞋子幫穿著穿著就松口了,管腳跟就不緊,這時,大步一跑,鞋子掉了,靈鳳回頭看看,月光下,鞋子孤零零地躺在那里,她想回去撿,可是,大部隊卻跑遠了,她只得月兌下另一只鞋子,拎在手里,拼命往前跑,去追趕大隊人馬。
最後提了一只鞋回來,因此還挨了母親一巴掌。
這個靈鳳記得可是非常清楚。
靈鳳不稀奇這連環畫,可是她也不能表現出來。再加上農村可看的書籍實在太少,靈鳳很久都沒有看什麼東西了,因此,听到汪安安召喚,靈鳳還是高興地來了。和汪安安一邊拍打著夜蚊子,一邊湊在一起高興地看著連環畫。
汪安安的兄弟姐妹比較多,共六個。姐妹五個,唯一的一個兒子排行第四。汪安安排行第三,汪三和夏三都排第三,又住在對門,還是一個年頭出生的,從小學一年級開始,她們就是同班同學,因此成了是鐵桿兒姐妹。
初一的時候,安安母親讓她留了一級,因此汪安安讀了兩個初一。
安安從她的同學那里借來了《黑三角》連環畫。
保證明天會還回去的。所以,要抓緊時間看。
這會兒,除了汪三和夏三在悶熱的屋子里興高采烈地看著連環畫,其余的人都在打谷場上納涼呢。
正看得起勁,這時,汪安安的四歲的ど妹妹跑來了︰「三姐,三姐。」
他們正看得聚精會神,被打擾了很不高興。
汪安安拉住她︰「瞎叫喚什麼?」
ど妹看著靈鳳︰「他們家來客了!」
「誰啊?」靈鳳問道。
「不曉得。你媽讓你回去,五姐說,是和你吵架的老師,叫你不要回去!」
靈鳳猛地站起來,呆呆地想了一會兒,前塵往事一下子涌上了心頭。
她這才記起,自己原來還是一個輟學的學生。
汪安安說︰「你回去干什麼?別理他!」
靈鳳知道自己前世是沒有回去的。
可是,靈鳳現在不是那個不懂事的小姑娘,這個身體里裝的是成熟的靈魂。她想起,正是因為林老師的到訪,使她的家人認識到,這是一個聰明的女孩,她不讀書非常可惜,這個家只有她才能通過讀書這條路,走出一個被人們認為的有出息的人。
當初,靈鳳和老師鬧別扭,再也不上學,家里人嚷了她兩句,也沒有過多的說什麼。
農村人,讀書也沒有什麼用,將來還不是要下地勞動!
雖然,家里有勞動力,從來沒有想到靠靈鳳掙什麼工分,分什麼口糧,可是這個小孩子自己不願意去讀書了,他們也沒有覺得有什麼損失,至少,家里的兩頭豬,有人打豬草了。
他們也根本不知道,這個小孩子到底有什麼比別人強的地方。
于是,靈鳳,從輟學的第一天起,就擔負了給豬打草的任務,給一家人燒飯的任務。
前世她記得很清楚,每天非常的辛苦,小胳膊小腿的,要到十幾里外的小河邊去打豬草,中午吃不了飯,下午兩三點才能回來,徒手要擔很重的一大籃子草,徒步走回來。
陽光曝曬,又饑又渴,有時候累得只想哭。
下午還要切豬草,晚上還要做一家人的飯。
可是,在二姐的眼里,沒有下地勞動,沒有掙工分,就不算干活。
二姐並不覺得她做了多少事,有多累,反而常常挑她的毛病。
那時,靈鳳早就後悔了,放著陽光曬不到的教室不待,放著全家人都謙讓著的讀書人不做,偏偏要回家來。
那天,她知道林意心老師來了,可是不知道他是干什麼來的,還以為他是告狀來的,所以沒有回去。
靈鳳趕緊回到家,一進門,就看到了林老師。
這是距靈鳳扔書包後,前生今世第一次見林老師。
林老師40多歲的年紀,很瘦,看起來很精神。
「林老師來了,快,三兒,叫林老師。」母親忙招呼道。
靈鳳走到林老師面前說︰「林老師!」
林老師忙說︰‘快坐!快坐!」
靈鳳就挨著嫂子坐下了。
林老師看著靈鳳慢慢地說︰「夏靈鳳啊,我雖然不教你了,你也不是我的學生了,可是,我今天還要再批評你一下,你接受嗎?」
農村人很淳樸,對于文化人有一種本能的敬重。
他們倒是沒有受什麼成分之類的影響。
母親趕緊說︰「林老師,你有什麼話盡管批評她,她敢不听,我打死她!」
林老師接著慢條斯理地說了︰「打,不是辦法啊!要她自己領會才是啊!夏靈鳳,你這個脾氣是要不得的哦!和老師對著干!現在老師可以原諒你,可是將來到了社會上,會吃虧的哦!」
靈鳳前世長大後,參加工作,每次想到,沒有林意心老師的包容,讓她重新回到教室,她就會永遠呆在小鄉村里。看不到外面的世界。
當了教師,更加慢慢體會到當教師的不易,想到老師的寬容和大度,一直都想向林老師表達一下自己的歉意和感激之情。
可是,在她的心目中,盡管自己後來也考上了學,走出了農門,可是離光宗耀祖還很遠呢!
再加上林老師又調回了自己的老家,離這里很遠了,所以也不好意思專門為此去感謝老師,向老師道歉!這樣反而顯得有些矯情,因此,就沒有再見過林老師。
今天,靈鳳一定要親自道歉。
她走到老師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老師,對不起!」
林老師興奮得臉都放光起來,耳朵上的那個鬮又一扯一扯的動了起來,又開始了被大家所詬病的文縐縐起來︰「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善莫大焉!孔夫子都這樣說了!孺子可教也!孺子可教也!」
又對大家高興地介紹起靈鳳來︰「她呢,是個很聰明的學生,我教了這麼多年的書,她是我見過的記憶力最好的學生。是上課听講最單純的學生,注意力非常集中,理解力也很好。這麼好的一個苗子,不讀書可惜了啊!她將來肯定能考出學來!你們這一家人就指望她了!」
大家的臉上都顯出欣喜的神色,從來沒有人這麼肯定地說過,他們的老ど還有這麼聰明,以後還能讀出書來!
這一大家子,平時也是本本分分,在地里苦扒勤做,看到別人家有人在外吃商品糧,拿工資,當國家工作人員,也很是羨慕的,就想有個人也替自己爭爭光。如今,有人這麼肯定的說︰老ど這麼聰明,一定會讀出來的,心里自然高興!
嫂子插話了︰「林老師,我們也沒想她回來掙工分,她這兒麼矮小,能做什麼啊!是她自己不讀了!林老師,要是她再轉回去讀,學校還收不收啊?」
林老師看著靈鳳︰「你們說不算數!關鍵看她自己願不願意讀!」
久不說話的哥哥激動起來,說︰「她敢不去!我拿著掃帚把她打了去!」
林老師仍不表態。說︰「夏靈鳳,你想不想再讀書?」
靈鳳忙站起來︰「老師,我願意讀書!我以後好好學習!不再和老師吵架!我一定要考上高中!考上大學!」
家人一听,天啊!
這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他們的口里的倔強的ど兒,今天居然表了態,要好好學習!
還要考上高中,考上大學!
他們可沒有指望那麼多,就希望考上個中專就不錯了!
家里有一個吃上商品糧的就不錯了!
大學生,更是沒有指望過,這個村里還沒有出現過一個女大學生呢!
當然,這個ど兒,最後居然真的成了李洲村里第一個女大學生,這是前世之事,也是後世之話。
林老師站起來說︰「好!就要你這句話!我相信你一定會有出息的!別的我不敢說,讀書是一定會讀出來的!我不會看錯的!考上大學後,一定要告訴我,我來喝喜酒哦!」
林老師這才說︰「我已經和學校領導說了,他們都愛惜這個讀書的好苗子!同意再接受她!我申請調回老家林灣公社了,到林灣中學教書。我是不能再教她了!今天是我最後一天在李洲,明天就要回老家報到了!臨走,完成我一樁心願!孩子不讀書真是可惜了!一定要勸她回去讀書!你就再回去從初中二年級學起吧。」
對于林老師的調走,大家又可惜了一番,于是林老師向大家辭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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