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臨蕭走出相府,腦海里仍舊飄蕩著之前卿辰說過的每一句話。
她走到窗前負手而立,明明是那麼瀟灑帥氣的動作,他卻看到了深深的無奈,她說她是北隅山莊莊主北堂血薇,那個江湖第一美人。
雖然身在朝廷,但並不代表岳臨蕭不知道江湖事。
听說北堂血薇與北堂昱失散多年,去年十二月才被帶回北隅山莊,而今年一月份,北堂昱就莫名奇妙的在一場大火中喪生。親人離去,她還來不及痛定思痛,就經營起北隅山莊,然後孤身來此,面對前方龍潭虎穴毫不畏懼,一鳴驚人。
可這背後的心酸,會少麼?
猶記得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站在桃花林中,一身白衣風華絕代,晃了他的眼。
她那個時候已經是第一才子,應該眼高于頂才是,卻跟第一次見面的自己做了朋友。
是利用?
他是天真,卻不代表他不知道人心險惡,然而他不願多想。
西水湖邊,那個蒙面人襲向她的一幕,至今仍在腦海里揮之不去,岳臨蕭不敢想象,若是她真的被那一掌震碎了心脈,他會怎樣。
那一掌正對心脈而去,在卿辰看來不算什麼,而在他和王諍看來,卻是能把一個不會武功的人打成渣滓!
她居然不要命的跟蒙面人對掌,跌進了湖里,他嚇得差點被面前的蒙面人削掉手臂。她費力的爬上岸,看上去並無大礙,他的招式卻更加凌厲起來,他要快點解決這一群人,才能保證她不會再次受到傷害。
他來到她身前想扶起她,不料她一下子彈開往後退去,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見王諍攔著她的腰,呈傾倒之勢。
他看得清清楚楚,聞得真真切切,那不再平坦的胸部,從她身上發出來的幽香,無一不在提醒他——
女子!
然後她一把推開王諍,拂袖而去。
與王諍對視一眼,心中只有一個念頭︰要快點追上她,才能讓她免受傷害。
竹林中,她手段狠辣氣勢凌厲毫不留情,他卻無意間看到,她持刀的手,在微微顫抖著,于是傳音給她︰
「憬初,別怕。」
而今日相府中,湖光瀲灩,天氣正好。她站在走廊那頭,抬首淺笑,他在走廊這頭,笑得天真。
她薄唇輕啟,傳音道︰
「我,還是,無心聖主。」
剎那間,忘記了呼吸。
臨近五月,夏夜里漸漸有了蟋蟀的叫聲,縱使嚴肅尊貴如皇宮,也免不了這種象征性的叫聲。
正是夜色朦朧時。
卿辰負手立于宴會會場遠處,衣角飄飄,謫仙天降,惹得無數人連連注目,她每每都是回一個美死人不償命的笑容。
卻在心底狂吼︰第二次!第二次!md宴會神馬的真的好玩麼!秦念襄每年不知道要開多少場宴會他不累麼!宴會神馬的到底意義何在啊老娘到現在還沒搞清楚!你確定不是在逗我麼宴會君!
眼見宮女們忙來忙去端菜端酒,太監們笑得虛偽迎接這個大人那個大人,卿辰不自覺扶額。
幸好她要去蜀國晃悠,不然以後再有宴會難保不會當場吐出來,大毀形象。
「雲相。」
但聞一個女子的聲音傳來,卿辰端起招牌笑容轉身頷首,「公主殿下。」
秦湘夙依然是一襲水綠色華服盈盈走來,雙手交于月復前,笑容溫婉大方,自成一股清新淡雅的氣息。
她剛要說話,在看到卿辰身後緩緩走來,月白錦衣的秦念帆時,迎上前去,卿辰也隨之轉身。
「七哥!」
先帝子嗣說多不多,說少不少。秦念帆排行老七,秦念襄排行老三,秦湘夙排行老十,秦淺惜排行老二。
秦念帆笑著點點差點就撲到身上的秦湘夙的額頭,「小十,這麼久沒見,想我了沒?」
秦湘夙很嚴肅的點點頭,「當然!」
好一幅兄妹情深。
卿辰只覺心頭一空,別開頭,把視線移向宴會會場。
目光掃了一圈,大臣們差不多都到齊了。
重重人影中,一個靛藍色衣衫的男子尤為醒目。
宴會的主角——裴軒。
他旁邊素色衣衫的女子,應是裴寧,京城四大才女之一。
當朝長公主秦湘夙善琴,將軍之妹裴寧善棋,紀沉歸的孫女紀夏婉善書,商人之女趙芳善畫,並稱四大才女。
因為是餞別之會,為了顯示皇恩浩蕩,皇室子弟自然會來,公子臣女們卻是不必,所以相比之下,此次較上次宴會人少了些。
裴寧乃裴軒唯一的親人,此次他前往南州,不知道要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妹妹送哥哥天經地義,她來,沒什麼好稀奇的。
呵,又一幅兄妹情深。
不是嫉妒,沒有覺得礙眼,只是感覺心里空空的,找不到一個依靠,一個在他面前累了可以睡,難過了可以哭,開心了可以笑的依靠。
百毒不侵、蛇蠍心腸、固若金湯、金剛不壞、刀槍不入,那不是她。
少了那樣一個陽光般的人,她的心底,就只剩黑暗,永恆的黑暗,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憬初?」跟秦湘夙聊完天的秦念帆看到卿辰目光落向會場,走到她身後小心翼翼地叫道。
這種情況他當然不能叫「無心」。
然而那茶白色身影始終未把目光收回,似乎也沒有听見他在叫她。
秦念帆伸手拍拍卿辰的肩,她一個激靈反應過來,「干嘛?」
「要去蜀國麼?」秦念帆有點擔心,現在基本上已經可以確定,她若去蜀國,會不會……
卿辰一個「你廢話」的眼神投過去,並不說話。
秦念帆張了張嘴,卻沒說出一個字。
要告訴她麼?
還是……不要了吧。
親眼看著母妃被大火吞噬,而且還是在她生辰那日,事後父皇不聞不問,還把她送過來做質子。一听就知道她之前沒少受苦,這種事情就算她堅強如此也不可能平靜地接受吧。
岳臨蕭本來是可以參加宴會的,誰想今天正好他值班,于是乎,他悲催了。王諍的話,他身為最高武官自然應該來。
一盞茶後,王公大臣全部到齊。
先是例行祝酒,然後便是說一些鼓勵的話,什麼凱旋歸來、旗開得勝、馬到成功,再說說本國多麼愛好和平多麼隱忍退讓,燕國多麼狼子野心多麼野心勃勃,真真是無趣至極。
打個仗還要找這麼多理由。
于是卿辰早早便找理由回府,秦念帆被秦念襄拉著,想早走是不可能了。
方才轉過一個拐角,便見一名宮女低著頭過來施了一禮︰「雲大人,我家公主有請。」
秦湘夙?
宴會剛開始她就說身體不適回宮了,估計是裝的,這種宴會女兒家怎麼會喜歡?
抬頭看了看天,申時。反正現在還不太晚,跟她說會兒話也好。
「煩請帶路。」惜字如金,一個字都不願多說。在宮里面說的話還是少一點為妙。
剛一進門,嗆死人的燻香味撲鼻而來,在鼻子前揮了揮衣袖,邁進正殿。
沒有人。
如今這情況,怎麼看都有問題。
秦湘夙到底想做什麼?
那燻香味分明是……
卿辰四處走動,終于在內室床上發現了秦湘夙。
一看到她,卿辰立即不自然地扭頭,月兌下外袍走上前蓋住她的身體。
她沒穿衣服。
這是引誘還是啥?
秦湘夙臉色微紅,只是看著她,並不說話。
微微皺眉,點了她幾個穴道。
「雲……雲相……」天哪,她被算計了不說,還要連累雲相,她被冤枉了無所謂,可是雲相……他會不會以為這一切都是自己策劃的?
「怎麼回事?」難不成那一群老不死的想給她安上一個「非禮公主」的罪名?
「你……你快走,他們……」死死咬著櫻唇,眼楮里蒙上了一層水霧。
「我知道。」卿辰答了一句,然後走到燻香爐面前,把隨身攜帶的薄荷香囊扔了進去。
薄荷香囊被漸漸燒毀,空氣中的燻香味終于消散,換成了清淨寧神的薄荷味。
回到床沿搭上秦湘夙的手腕。
秦湘夙一個激靈,卿辰的手的溫度實在太低了。
哼,這麼低級的媚藥也敢拿來用,簡直是赤果果的看不起她啊!
滿眼諷刺的卿辰卻沒注意到,秦湘夙的臉色越來越紅。
那不是媚藥的作用,而是……害羞?
藥效不強,直接從脈門輸入真氣就可以了。
又是這種狗血劇情。
難道欲求不滿爆體而亡這種死法真的很解恨麼!紀沉歸他們也太猖狂了吧!好歹人秦湘夙可是公主啊,還是受寵的長公主!御史大夫不應該挺正直的麼,為什麼會出了個權力派之首紀沉歸啊!
一炷香後。
水綠色紗衣的秦湘夙和卿辰在公主殿後院,隔著桌子相對而坐,桌上只放了一把古琴。
「多謝雲相,否則今日……」
「舉手之勞而已,公主不必如此。」卿辰心不在焉地答到。
琴。
琴簫合奏……
琴蕭合奏的諾言……
呵,人都走了,再說什麼諾言,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公主,可否借琴一用?」
「雲相請。」
伸手稍一撥弄,只听琴聲幽幽。善琴之人的琴,自然不會壞到哪兒去。
雙手放在琴上,原本心中的曲子到了撫琴之際驀然變幻。
修長白皙的手指在弦間來回穿梭,琴聲起。
群雄爭霸,馳騁踏河山的豪邁情懷盡在曲中。
茶白錦衣之人闔上雙眼,眉宇間的從容又多出幾分瀟灑隨意。
那是面對萬里盛世江山,面對戰場腥風血雨,面對敵軍從容不迫的萬丈豪情!
薄唇輕啟,歌聲與琴聲結合更加扣人心弦。
「能飛就要凌空
爭霸萬里勇敢做夢
難關斗智斗勇
召喚我心中
強大的雄風
能沖就如狂風
奮力一搏驚險感動
熬過情緒萬種
想念某個人
最難念的痛……」
如果,能與老哥在戰場上相遇,切磋兵法謀略,也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吧。
「天命豪情笑納
定天下刀光劍妄
真英雄策馬忘了憂傷
我有听見
雷鳴電閃的巨響
我看見御龍破雲飛翔
我預告新的傳奇將發光……」《御龍三國志》林俊杰
正是情緒最高漲之時,卻听歌聲與琴聲戛然而止,回味無窮!
秦湘夙听得痴了,忘記了喝彩鼓掌。
「此曲……《御龍四國志》。」
四國鼎立,唱的歌曲卻是「三國」,難保不會有人做文章。
月光皎潔,絕世的側臉勾起一抹淺笑。
夜色依舊朦朧。
誰能想到,這一曲《御龍四國志》,最終成為某人短暫生命中為數不多的絕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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