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祁安帶著崔琉娘上了馬車,直奔白鷺學院。
「傅先生已經在等著了,崔姑娘這邊請。」他臉上帶著振奮,顯然經過了一番苦苦思索,終于將那極難的棋譜給解開了。
崔琉娘看在眼里,對周祁安這種認真的態度十分佩服。
若非跟周家有嫌隙,她還真想跟周家少爺深交。
崔琉娘微微頷首,看出周祁安迫不及待的心情,腳步不由跟著加快了幾分。
傅先生帶著一個書生正坐在在棋盤前,兩人安安靜靜的。
傅先生似是在冥思苦想,時不時落下一枚白子。
對面的人卻是手執黑子,下手的速度比他要快得多。
崔琉娘即便沒有上前去看,也能看出兩人的勝負如何。
「老夫又輸了,果然後生可畏。」傅先生拿著白子斟酌了許久,遲遲落下,最後嘆著一口氣認輸了,只是語氣中的感慨比沮喪要多。
「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白鹿書院的學子真是越來越厲害了。」
傅先生感嘆著,抬頭看見不遠處站著的崔琉娘,連忙起身相迎,歉意道︰「老夫只顧著下棋,倒是失禮了,還望崔姑娘見諒。」
「先生言重了,觀棋不語是應該的。」崔琉娘欠身行禮,抬起頭便看到坐在傅先生對面的青衣書生,正是葉紀澤。
「這是老夫另一位得意門生,姓葉。」傅先生向她指了指葉紀澤,後者只客氣地低頭作揖,兩人如同第一次見面一樣陌生。
崔琉娘還禮後,就見周祁安二話不說,上前將棋盤整理了一番,很快用黑白子將她之前留下的棋譜擺了出來,臉上隱隱帶著雀躍︰「我想到了一點門路,還請先生指點一番。」
他帶著崔琉娘過來,傅先生便猜到了幾分。
看著周祁安眼底的青影,傅先生又是無奈又是歡喜。
無奈的是,這個學生跟他極為相似,認準的事不做完,十頭牛都拽不回來,固執又較真。
歡喜的是,周祁安以後若是沒有改變,認真鑽研,怕是又一名社稷棟梁。
他捻著白胡子,點頭道︰「你下幾手,讓為師來瞧瞧。」
周祁安對棋譜十分熟悉,這幾天來反復推算,早就背得滾瓜爛熟。
傅先生一開口,他的左右手分別捻著白子和黑子,互相轉換著就下了幾手。
不過幾手,足以看出之後的方向。
見狀,傅先生沉吟片刻,帶著一點笑意點頭道︰「不錯,雖說手法繁復了一些,繞了一些彎路,卻也不至于白費功夫。」
「葉師弟覺得呢?」葉紀澤入傅先生的門下要比周祁安晚,後者便喜歡戲稱他為師弟。
葉紀澤倒是無所謂,欣然接受了下手,剛才他認認真真看了周祁安下的幾手,也跟著附和道︰「周公子果然厲害,如此難的棋譜,我還沒看出門路來,你就已經迎刃而解了。」
傅先生跟周祁安又討論了一番,都覺得這個解法不錯。
葉紀澤卻抬頭瞥了崔琉娘一眼,便低聲問道︰「崔姑娘看起來並不十分認同,可是有別的更方便的解法?」
短短兩句話,成功將傅先生和周祁安的視線拉了回來,落在了崔琉娘的身上。
周祁安面露驚訝,急切地問道︰「崔姑娘,此話當真?」
崔琉娘不著痕跡地瞥了葉紀澤一眼,後者唇邊噙著淺淡的笑容,仿佛將刻意低調的她推到最前面,並非他故意為之一樣。
這個男人真是……
她對著周祁安笑笑,一手捻起一顆黑子,擺在棋盤上︰「傅先生,周公子,這是小女子的一點拙見,若是不對,還請兩位多包涵。」
「崔姑娘客氣了,」周祁安緊緊盯著崔琉娘細女敕的小手,黑色的棋子顯得她的手更加白皙,輕輕落下一子,那位置卻是他從來沒有想到過的,不由滿臉驚嘆︰「居然可以放在這里,那麼接下來的……」
「正是,若是從這里開始,也不是不行,卻是少了彎路。」傅先生連胡子都忘記模了,嘖嘖稱奇,一心撲在了棋盤上面︰「這一著實在妙極,反其道而行,老夫從來不曾想過。」
「先生,下一著在這里,可否更合適?」周祁安盯著棋盤,手里捻著白子,兩眼放光。
「對,接下來的黑子就該在這里……」傅先生的視線也不離棋盤,兩位師徒沉浸在精妙的棋著中不能自拔。
崔琉娘被冷落在一邊,倒是不惱,只是她悄悄退後幾步,離葉紀澤足足有兩個手臂遠的地方,喃喃道︰「他們光研究棋譜,別說吃飯,今晚也不用睡了吧……」
「傅先生是一位棋痴,一遇上難解的棋譜,即便不吃不睡也要奮力解開。周公子作為他的首席弟子,也繼承了這一點。」葉紀澤的聲音更小,若是不留神,甚至不能發現他的雙唇在動。
見狀,崔琉娘不由驚嘆。這位葉公子耳朵好使就算了,還懂得月復語?
如此,她更是像自言自語一樣,除了自己,別人不湊到面前來根本不可能听見︰「公子的事辦得如何了?」
葉紀澤別有深意地看了過來,沒有回答崔琉娘,反問道︰「姑娘特意到白鷺書院,真的是因為崔家的要求嗎?」
她不像是那麼容易妥協的人,連南夫人都能拒絕,更何況是龔麗馨?
若是不願意,崔琉娘肯定能找到理由來拒絕。
沒有拒絕,那又是為了什麼?
崔琉娘被戳穿了心思,耳根微紅,嘀咕道︰「葉公子和周公子同是白鷺書院的學子,我和周公子打上交道,跟你說話也不會顯得突兀了。以後公子想要找我鑒定,也沒必要再翻牆去梨香苑。一次兩次就算了,崔家的護院可不是吃素的,要是留下一點蛛絲馬跡,公子怕是有麻煩了。」
「姑娘這是……擔心我?」葉紀澤的目光落在石桌研究棋譜的兩人上,絲毫沒有直視崔琉娘。
可是她卻能感覺到似有若無的關注落在自己身上,不由緊繃著身子。
「怎麼,不行嗎?」
「這對我有利,自然不是不行。只是姑娘可曾想過,陷得越深,以後就越難月兌身?」葉紀澤不得不提醒她,有時候知道得太多,並非是一件好事。
「我當然明白,但是從一開始,葉公子就將我牽扯進來了,如今我想要抽身而去,估計第一個不答應的就是公子你了吧?」崔琉娘眯了眯眼,第一次答應葉紀澤的要求之後,她就沒有理由再事不關己了。如今葉紀澤再提醒,又有何意義?
「的確,是我思慮不周,連累了姑娘。」葉紀澤眼底閃過一絲歉意,要不是情非得已,他也不會找上崔琉娘。
「行了,要是葉公子真是愧疚,那就好好保護我的安全。」懷璧其罪這一點,崔琉娘還是深有體會的,要是她的特長泄露出去,指不定就像上輩子一樣,被人囚禁在方寸之地,失去了所有的自由,只成為對方的搖錢樹。
她不願意再重蹈覆轍,崔家不願意,也沒有能力護著自己,為今之計,那就是找到一個強大的靠山。
崔琉娘不得不承認,經歷了上輩子,她沒有安全感,患得患失的滋味不好受。
與其這樣,還不如索性靠著大樹好乘涼。
葉紀澤這個人身份神秘,來路沉迷,卻能看出是個實力非凡,卻又謹慎守禮的人。
崔琉娘的關系網太小,未出閣的姑娘,也就只能認識同齡的手帕交,又或者是崔家的故舊和親屬。
不管哪一種,都不是好的選擇。
難得機緣巧合中認識了葉紀澤,這樣的好人選,她自然是願意輕易放手。
「有時候,小生會覺得,崔姑娘像是經歷了許多事,一點都不像一個剛及笄的閨閣姑娘。」葉紀澤丟下這句話,便徑直向傅先生和周祁安走去。
兩人就這樣傻傻站著,時間久了,總會被人發現端倪。
這次的對話,也是該結束的時候了。
崔琉娘慶幸臉上戴著面紗,這才沒讓葉紀澤看見她震驚的神色,以及唇邊的苦笑。
這個男人果真厲害,只見了幾次面,就能輕易看出她的本質來。
若是不小心,是不是就要被當成妖怪一樣對待?
崔琉娘收斂了心思,明白葉紀澤這個靠山,也不是那麼容易敷衍應付的。
她這廂暗暗思忖,那邊石桌前的周祁安和傅先生都露出欣喜的神色。
看來兩人終于把棋譜完美地解開了,說不出的痛快。
「這棋譜好得很,可惜那本書沒了,不能親自看看那些精妙的古棋譜。」周祁安連連嘆氣,忽然想到什麼,殷切地看向崔琉娘。
崔琉娘被他看得後背發毛,只听得周祁安急急問道︰「崔姑娘看過一次,可曾把棋譜都背下來了?」
傅先生一听,也是眼神一亮。要是背下了棋譜,通通默寫出來,豈不是妙哉?
即便暗自惋惜沒能看到書冊,知曉歇下棋譜的人是誰,但是能再看到不少這樣精湛的棋譜,也是萬幸之事。
崔琉娘還想著長長久久地應付著龔麗馨,自然不想那麼快斷掉了跟周祁安的來往。
若是把棋盤全部默寫下來,只怕周祁安撲進棋譜里面,早就忘記她是誰了。
思及此,崔琉娘為難地皺了皺眉,歉意地道︰「小女子只粗略看了幾眼,怕是需要不少時日慢慢回想起來。」
周祁安一副期待的神色,傅先生倒是露出幾分惋惜來,顯然覺得崔琉娘只粗略看了看,能記下的棋譜少之又少。
「那就有勞崔姑娘了。」
「周公子客氣了,」崔琉娘還禮,瞥見兩人身後的葉紀澤露出了然的神色,便知道這個男人猜出了自己的用意,頗為尷尬地低下頭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