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夫人動作一頓,目光在其他夫人身上一掃。
她們優雅地端著茶盞抿了一口,然後施施然把這口茶吐在後面丫鬟捧著的小盆里。
周夫人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是用來漱口,不是拿來喝的!
一想明白了,她羞得滿臉通紅,忍不住看向身邊的南夫人。
這位夫人怎的不提醒自己,叫她在眾目睽睽下出丑?
南夫人似是沒看見周夫人的窘態,接過丫鬟遞來的帕子在嘴角沾了沾,眼皮這才懶洋洋地一抬︰「粗茶淡飯,讓夫人見笑了。」
周夫人面上一僵,不好在此時發作,又見其他夫人用帕子掩著唇偷笑,她就滿心的不痛快,也只得忍下。
一盞盞拳頭大的蠱盅送到各人的面前,倒是別致。周夫人從來沒見過這麼好看的吃食,外頭瞧著像是瓜果,里面掏空,卻填滿了顏色鮮艷的菜肴,撲面而來的香氣,果真是色香俱全。
她這回學聰明了,沒急著動筷,而是瞥了眼身邊的南夫人。
只見南夫人拾起筷子,慢條斯理地夾起其中一樣,放在嘴里。
周夫人見狀,這才放心地跟著吃下,可是怎麼都咀嚼不爛,不由皺了皺眉。
難不成南府的廚子偷懶,好好一樣菜居然沒煮熟就端上來了?
她正疑惑,就見南夫人低頭斯斯文文地把嘴里的殼子吐了出來,又用帕子沾了沾嘴角。
周夫人面皮漲紅,知道自己又出丑了,只得胡亂把嘴里的東西弄出來。
好好一場筵席,卻總是弄些虛的,壓根不讓人好好品嘗。
果真是官家人,規矩多得很,實在叫她吃得不夠暢快。
南夫人擺擺手,幾道菜被粉衣丫鬟擺上桌。
周夫人一看,頓時傻眼了,擺在正中間的是一只只燒得金紅的螃蟹。
南夫人客氣一笑,示意身後的丫鬟給周夫人夾了一只最大的螃蟹過去︰「正是秋日蟹肥的時候,底下莊子的管事派人快馬加鞭送上幾簍子,少不得要眾人嘗嘗鮮。」
蟹也不是什麼少見的東西,周家也曾用過,還特意請的南方大廚來烹煮,味道確實鮮美。
周夫人勉強笑笑,她在家里怎麼吃都無所謂,在這群官家夫人面前卻有些心虛了。
果不其然,身後的丫鬟很快送上蟹八件,均是白銀所鑄,相當講究。
小方桌、腰圓錘、長柄斧、長柄叉、圓頭剪、鑷子、小匙和小 ,細微之處都雕刻著花紋,光是看著就覺得賞心悅目。
周夫人冷汗卻是下來了,她再怎麼現學現賣,也不可能光看著別人就會用這些復雜的小東西,頓時覺得南夫人分明是故意的。
在周家哪有這般講究,都是讓丫鬟婆子拆開,她直接食用就是了,哪里用得上這些麻煩的東西?
「怎麼,這蟹夫人卻是看不上了?」南夫人用帕子拭了拭嘴角,恍然道︰「周家富有,只怕這些蟹都是吃厭了的,倒是我怠慢了夫人。」
若是不吃,周夫人豈不是真的「吃厭了」?
要真是這樣說,同桌的官家夫人可謂都得罪了。
商戶人家有的是銀錢,吃幾簍子的螃蟹算不得什麼。但是一般的官員俸祿可沒多少,一簍子螃蟹在初秋的時候卻是最貴的,少則十兩,多則百兩,卻不是他們能承受得了的。
周夫人還沒愚笨至此,不知道南夫人正挖了一個大坑等著她跳進去。
她蹙起眉,想不通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這個南夫人。
之前讓南夫人下帖把崔家母女請過來的時候,明明答應得爽快,原來在這里等著自己?
早就知道這些官家夫人最喜歡表面做一套,私底下又是另外一套。
果真如此,簡直像是換了個人一樣,狠狠把自己的面子往地里踩。
這口惡氣,周夫人卻要忍不下去了。
周老爺要進宮,多少官家夫人巴結過來,叫她渾身通體舒暢。
以前這些官家夫人眼高于頂,看見她們這些商戶出身的夫人,面上帶著不屑,用帕子掩著鼻子,似乎覺得自己渾身都是銅臭味,不樂意跟她們為伍。
如今周老爺得了皇帝青眼,這些人一窩蜂都過來跟她交好。
誰知道一個個卻在這里等著看她的笑話,哪里有一個幫腔的?
周夫人算是看透了這些官家夫人,她索性放下雙筷,笑吟吟地道︰「夫人哪里的話,只是這等小事讓婢女代勞就是了,哪里用得著夫人們親自動手?」
她既然這樣說,其他夫人就不好自己動手食用,交給身後的丫鬟幫著用蟹八件解開。
南夫人面無表情地看著,這個周家的夫人倒是聰明,自己不會用,便尋了借口讓丫鬟來幫忙。
伺候的都是南家的丫鬟,若是弄得不好看,反倒是自己教導無妨,失禮于人前。
崔琉娘在末座看著南夫人和周夫人之間風起雲涌,險些沒拍手叫好。
周夫人反將一軍,不著痕跡的挖坑,實在妙極。
不過南夫人也不是那麼好對付的,很快吩咐身邊的婆子領著人去解開螃蟹。
伺候的丫鬟都是從小敲打的,姿態優雅不遜于官家小姐,禮儀方面更是無可挑剔。
她們拿著蟹八件,指尖飛快的動著,流雲如水般熟悉,好像在彈奏著琴弦般,美得讓人移步開眼。
周夫人氣悶,南府的丫鬟一個個養得跟小姐一樣,十指白女敕,分明是沒沾過水的。
也不知道如此精心養著這些丫鬟,究竟是帶出去能撐場面,還是留在府里,即便給老爺納個小的,領出去也是賞心悅目。
前者不過是好面子,官家的排場罷了,後者卻叫周夫人隱隱冷笑。
培養一個年輕美貌的丫鬟留在身邊,這不是拿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
沒個男人不偷腥,養著這麼多漂亮的丫鬟,這是想把老爺的心留住,還是把人往外推呢?
她就不信南大人會對這些漂亮丫鬟不動心,但是這些丫鬟真爬上了床榻,會對南夫人還忠心耿耿嗎?
人都是為自己設想的,周夫人在商戶人家沒官家那些惺惺作派,看得更真切,只等著以後看南夫人的笑話了。
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悄悄在兩人的較勁中結束,最後打了個平手,誰也沒吃虧,只是兩人的隔閡卻是留在心里。像是一根刺,不上不下的卡在那里,每一次都會提醒她們今天的不愉快。
崔琉娘看得愉快極了,甚至多吃了半碗飯。
這場戲太精彩,險些讓她笑出聲來。
南夫人自持身份,端著架子,做得足夠委婉,殺傷力卻絲毫不差。
反觀之下,周夫人就要直接多了,把皮球扔回去,讓南夫人自己解決。
一來一往,周夫人也就剛開始稍稍落了下風,後來卻能跟南夫人打個平手。
崔琉娘對這兩位夫人都沒什麼好印象,她們狗咬狗最好,免得有精力來折騰她。
筵席在兩人面和心不合之下,叫同桌的人都吃得沒滋沒味的。
南夫人顯然不想就這樣善罷甘休,拍拍手道︰「底下人送來一個小玩意兒給我賞玩,正好周夫人在,幫我掌掌眼也好。」
一個婆子很快捧著一個錦盒上來,動作小心翼翼的,慢吞吞地把錦盒放在桌上,再輕輕打開。
周圍的賓客露出驚訝的神色,甚至有人倒抽了一口氣。
南夫人面色不變,眉梢卻含著幾分得意︰「據說這是南海的珊瑚,其實是一件玉器。」
周夫人瞪大眼看著錦盒里的玉珊瑚,栩栩如生,仿佛活生生的一樣不說,通體的紅沁,可能是罕見的紅玉!
雖說珊瑚也就巴掌大,卻肯定價值不菲。
只是給南夫人賞玩,足見對方的出手闊綽。
究竟是誰送的,在場的都很清楚什麼該問,什麼不該問,誰也沒有刨根問底。
一個個目不轉楮地盯著珊瑚,能看見這樣不凡的玉器,可不是常有的事,如今不多看幾眼,不就虧了?
南夫人見所有人都對玉珊瑚贊不絕口,唇邊的笑意更深了︰「周夫人覺得這玉珊瑚如何?」
「看著不錯,我卻沒老爺的眼力,不敢胡言亂語。」周夫人謹慎,生怕南夫人又挖坑來讓自己跳,答得含含糊糊的。
南夫人卻沒放過她,笑道︰「周夫人謙虛了,誰不知道周老爺如今得了皇上青眼,眼力自然是極好的。只是夫人在周老爺身邊耳濡目染,怎麼也比我們厲害多了。」
不動聲色給周夫人戴了一頂高帽,南夫人夸了周老爺,周夫人渾身都痛快了,面上自然帶出一點笑來︰「哪里的話,周家是玉器起家,歷經三代,我卻是連皮毛都沾不上的,怎能相提並論?」
周夫人向外一掃,瞥見杜吟秋和崔琉娘,面上的笑容淡了幾分。
她明明打發崔家母女走了,如今卻還施施然坐在末席,這是沒把自己的話听進去?
陽奉陰違,果真是崔家人,周夫人倒是小看了她們。
既然她不痛快,自然要拖人下水一起不痛快,周夫人下巴一揚︰「崔家也是玉器起家的,南夫人也不妨問問崔夫人,指不定她眼力還要比我好一些。」
南夫人沒想到她話音一轉,就把皮球扔到了崔家人的身上。
崔琉娘正捧著一盞清茶,低頭品著,冷不丁听見周夫人的話,只覺得剛才好好的心情徹底被攪沒了。
老虎不發威,真當她們是病貓嗎?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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