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老爺頹然地跟著侍衛穿過長長的走廊,經過崔琉娘提起兩位已經刺死的大臣住的牢房,不自覺地渾身哆嗦了一下,明顯加快了腳步。
他之前猶豫,說就要得罪人,還是一個沒見過真面目的,自己在明,對方在暗,最後怎麼死都不知道,這才閉口不談。
是崔琉娘也說得對,不說要死,說出來總能苟延殘喘幾天,指不定皇上從輕落,還會讓人保住自己的性命。
崔老爺打定主意,待會一定要好好說話,給對方一個好印象。
侍衛沒領著崔老爺進宮見皇上,這點小事自有別的臣子來給皇帝分憂。
若是事事都要皇帝親自解決,養那麼多臣子用來做什麼,看嗎?
崔老爺自然是明白的,一路低眉順眼,不敢東張西望,知道侍衛在前頭停住了腳步,他微微抬起頭,也看見了對方的官服衣擺的花紋,連忙跪在底下行了大禮。
「草民見過大人。」
「這位是欽差大人,」侍衛補了一句,便退後幾步,沒打擾兩人的問話。
崔老爺的腦袋幾乎要貼在地面上,欽差大人,猶如皇帝親臨,這麼厲害的大臣就在跟前,要是能說上幾句好話,叫這位大臣心花怒放,在皇上面前美言幾句,崔家就能保住了。
他搜腸刮肚,琢磨著崔家如今也就是兩輩積累下來的銀錢,欽差大人興許能入得了眼。
「草民有罪,大人若是不介意,崔府收藏的奇珍異寶,古董書畫,只要大人喜歡,草民都甘願獻上。」
「大膽!你這是什麼意思,公然賄賂大人嗎?」侍衛冷喝一聲,崔老爺嘴角的笑容一僵,喃喃不敢接話。
欽差大人卻是笑了,低沉的笑聲在昏暗的天牢里響起︰「崔當家倒是膽大,不過本官就是喜歡爽快的人。」
他對著侍衛點了點頭,後者會意,抓著崔老爺的領子把人提溜了起來︰「大人了話,你還不趕緊謝恩。」
「是,多謝大人,草民願意為大人肝腦涂地,鞠躬盡瘁!」崔老爺不敢置信,欽差大人居然應下了,是不是說明崔家有救了?
他一時欣喜若狂,又听見欽差大人問道︰「崔府所有的東西,都能讓本官挑選?」
「這是自然,大人喜歡什麼,只管拿去便是了。」崔老爺毫不猶豫地應下,身外之物,哪里有小命來得重要。
只要過了這道坎,以後多的是時間來把送出去的銀錢再賺回來,所有他雖然有些肉疼,卻並不吝嗇。
「很好,記住你的話。」欽差大臣似是十分滿意,崔老爺實在是上道。
崔老爺心里高興,小心翼翼地問︰「不知道大人何時到草民的府上來,草民一定舉家恭迎。」
「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正好沒事。」欽差大人懶洋洋地說著,隨意地就像是要去後花園走一趟似的。
崔老爺臉上的笑容掩飾不住了,今天就回去,是不是代表欽差大人能獨自拿主意,不必問過皇帝,他就能回府去了?
在天牢里,他是忍不下去了。
既沒有口的飯菜,也沒能沐浴換衣,渾身臭烘烘的,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
時不時還會傳來其他人的哀嚎和叫嚷聲,半夜睡覺被吵醒,崔老爺只覺得毛骨悚然,再加上隔壁住過的都成了死人,他真是一刻都呆不下去了。
「大人駕臨崔府,是草民的福氣。大人的大恩大德,草民沒齒難忘。以後若是有事,大人只管吩咐便是。」崔老爺恨不得對欽差大人掏心掏肺,把最好的送到他的面前,只盼著欽差大人能饒過自己的小命。
欽差大人又笑了,似乎崔老爺的話總是讓人忍不住笑︰「大恩大德不至于,不過也得看看崔當家說的話,是否能讓皇上滿意。」
崔老爺這下子心里提起的一口氣放下了,自然是知無不言︰「大人該明白,此次買賣是府上邱管家一手打理的,草民也是一知半解。」
欽差大人對他推月兌的話不耐煩道︰「此話崔當家已經說了不下十次,本官听著耳朵都要起繭了。人都死了,崔當家總不能讓本官把人從陰曹地府抓回來問話。」
崔老爺被他一通質問,說得滿臉尷尬,僵笑著道︰「大人,草民並非推月兌,而是想說邱管家其實對賣家也不清楚。當初是賣家派人上門來問,恰好邱管家在,就把此事稟報了草民。草民一時貪念,又听說對方急著變賣,說了崔家的一通好話,這才心軟了。」
其實是價錢讓他心動了,那麼一大批玉器卻是外頭一半不到的價錢,誰能舍得錯過?
而且崔老爺仔細看了又看,怎麼都沒能看出破綻來,只覺得都是真的,更是毫不猶豫都收下了。
若是遲疑,落在周老爺的手里,他要去哪里哭?
誰知道這一收,卻收了一個燙手芋頭,崔老爺真是悔得腸子都青了︰「大人,草民說的都是實話。草民學藝不精,不及父親的一半,查看了幾天沒看出端倪來,怎麼都想不到玉器會是假的,這才會買下來。」
他面色尷尬,欽差大人听著聲音,年紀並不大,在一個年輕人面前承認自己學藝不精,崔老爺也不禁老臉泛紅。
欽差大人好笑道︰「價錢如此低廉,即便趕著出手,也不至于那麼便宜就是,難道崔當家心里從來沒懷疑過?」
「即使是懷疑,草民沒看出真假來,只覺得雕工一流,想著對方是急于出手才會壓低價錢,畢竟就算價錢壓下去了,那麼一大批貨,卻不是誰都能吃下的,所以……」崔老爺說到最後,不由吞吞吐吐的。
他過于自負,這才被人有機趁,狠狠栽一個跟頭,險些連小命都給搭上了,如何能不惱恨?
「崔當家沒見過賣玉的人,對方總有派誰來談這筆生意,也毫無印象?」欽差大人對他懊惱的神色絲毫沒放在眼內,要不是貪心,哪里會被騙?
說到底,還是崔老爺貪念作怪,怨不得別人。
崔老爺皺眉道︰「來的人自稱是對方的管家,約莫三十來歲,留著八字胡,口音不是京中的,像是北方來的,容貌平常,丟入大街里,根本就找不出來,看著跟誰都像。」
如今想來,這人的相貌也是隱藏的好手段。就算如今讓他認,站在面前,崔老爺也未必能肯定。
欽差大人更不滿了︰「崔當家既沒見過賣家,對這個來談生意的人也沒印象,看來本官是不必去崔府走一遭了。」
沒有任何價值的情報,他也懶得為崔老爺冒險,收下銀錢,卻得了皇上的責問,孰輕孰重,腳趾頭想都能明白。
崔老爺不由急了,拼命回想,生怕欽差大人改變主意,他這輩子就得交代在天牢里了︰「大人,草民想起來了。那人身上穿的衣料是滿大街的普通貨色,唯獨內衣露出的一角,草民一眼就看出是雲蠶。」
「雲蠶,你確實看清楚了?」欽差大人不由重視起來,雲蠶是西域貴族的最愛,是身份尊貴的特征。
此人穿著雲蠶,即便不是西域貴族,卻也是貴族身邊最看重之人。
「草民絕不會看錯,當年草民的父親曾去西域做買賣,積累了第一桶金,卻是九死一生,恰好救了一位落難的姑娘,卻是西域貴族之女,賞了一塊帕子,便是雲蠶所織。後來父親送給了母親作為定情之物,草民曾在母親身邊時常看見,自然不會認錯。」崔老爺急急解釋,生怕欽差大人不相信。
賣家居然牽扯到西域人,實在是一個莫大的突破點。
只是崔老爺明明看出對方是西域人,西域跟他們雖然不至于敵對,但是也不算友好,竟然還敢做這個買賣?
崔老爺感覺被欽差大人不悅的視線一瞄,「撲通」一聲又跪下了︰「草民當時鬼迷心竅,只覺得那衣料眼熟,也沒放在心上。直到後來玉器莫名其妙被毀,草民細細回想,這才認出那衣料是雲蠶。」
「草民所說的話句句屬實,還請欽差大人明鑒。」
他渾身哆嗦,臉色慘白,就怕欽差大人一個不高興,直接把自己又送回天牢去。
不過等了一會,能兩個呼吸間,卻像是一輩子那麼長。
崔老爺幾乎要軟倒在地上的時候,欽差大人才慢吞吞地開口了︰「很好,這個消息若是屬實,崔當家便能添上了一功,戴罪立功,皇上絕不會虧待了你。」
仿佛在生死之間徘徊了一遭,崔老爺的嘴角僵著,怎麼也露不出半分笑容來,面上的冷汗還在,他抓著袖子胡亂擦了擦。
卻不想袖子髒兮兮的,直把一張臉擦成了黑乎乎的,左一塊右一塊的。
欽差大人心情似乎極好,示意侍衛把崔老爺扶起來︰「事不宜遲,這就去崔府,崔當家剛才說的話還算數吧?」
「算數,當然是算數的,大人看中了什麼,只管拿去便是。」崔老爺連連點頭,膽子也大了一點,悄悄抬起頭來想偷瞄這位欽差大人究竟是誰。
他對官場到底有些熟悉,畢竟當商人的,若是不記住大人們的臉,一個不留神得罪了,就要得不償失了。
只是崔老爺看了一眼,便僵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是他,怎麼能……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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