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院離遲府的正院有一些距離,而且四周甚是荒涼。入夜後,主僕三人點上燈後,都簇擁在桌前,都不敢出門去。
三人坐在桌前,靜靜地听風吹過的聲音。伊人道,「原來風的聲音這麼好听,我還是頭一回這麼安靜地听風的聲音呢。」
新月撇撇嘴,道,「大女乃女乃,這聲音鬼哭狼嚎的,好听什麼?」
娥眉忙止住她,「大晚上的,說道鬼,鬼就會來的。」
伊人、新月都巴巴地看著她,問道,「這是真的嗎?」
娥眉不好意思地說,「我,我也是听別人說的。」
因為害怕,主僕三人都擠在同一間臥房里。伊人睡床上,新月、娥眉在地上打地鋪,臥房里有暖爐,並不覺得冷。
主僕三人聊著聊著,便睡著了,臥房里的燈兀自亮著,等到燈油耗盡了,也就寂寂的滅了。
臘月二十四,小年過後,遲府就越發地忙碌起來。前來拜謁的客人也越發地多了起來,遲夫人也特意給翠湖和伊人放了假,說是過完年,再輪流做飯。
伊人得到「赦免」後,也越發不願意去正院了。即便是老元帥設的飯局,伊人也推卻身體不好,不去參加。老元帥也不甚在意,只是讓伊人好生養著。
別院里,主僕三人的日子過得安靜而自在。
眼看著除夕越來越近,自己卻像個局外人似的,冷眼旁觀著正院的熱鬧,心中好不淒涼,每天能做的事便是抱著雪將軍在荒草上走來走去,衣衫單薄,容顏清瘦。
新月、娥眉心疼她,總是跑出來找她,待見到伊人時,她臉上卻是清淚連連。
臘月二十六的晚上,伊人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著,耳邊傳來新月、娥眉均勻的呼吸聲。借著燈光,伊人能看見二人安靜祥和的臉。
這樣靜的夜,伊人突生一個念頭,回百花城。
在這年關將至的日子里,看著別人家紅紅火火的日子,熱熱鬧鬧的笑聲,伊人是多麼想念自己的父母和弟弟啊。百花城的日子雖然過著拘謹,但是家里總是熱熱鬧鬧的。特別是臘月,母親花姑總會想盡各種辦法,把各種廉價的食物煮的噴香。饞的水坤和伊人總是賴在廚房不肯走。
在年關將至的日子里,父親水福就會帶上一雙兒女到街頭為人寫春聯。一副春聯值不了多少銀子,但是父親書春,自己磨墨,弟弟在一旁招攬客人,這樣的情景啊,是那麼讓人懷念。
每當伊人抱著雪將軍在荒草叢中來來回回地走時,想的最多的就是自己在百花城的家。
這樣安靜的夜晚,伊人腦中生出了這樣的想法。
躡手躡腳地起來,簡簡單單地打點了一下行李,背著行李走到門口時,回頭看看這一段日子里,視自己如親人的新月、娥眉,心中涌上一些不舍。
她又折身回去,坐在桌前,拿過紙筆。揮筆寫下幾行字,蹲來,幫二人蓋好被子,閃身走進了凜冽的寒風中。
臥房內,新月、娥眉正睡得香甜。昏黃的燈光投在桌上,桌子上,一張白紙上,幾行黑字清清楚楚︰新月、娥眉︰自我入這遲府,你二人視我如親人,陪著我哭,陪著我笑,在你們默默的溫柔里,我很好。但是我終歸不屬于這里,恕伊人不辭而別了。伊人留言。
燈油終于耗盡,燈芯落了下去,屋內陷入夜的黑暗中。
背著簡單的行李,伊人沿著牆根,模到了大門處。看著廊前昏暗的燈火,伊人還在暗自思索著,該怎樣跟守門人說。
可是,在寒風中等了很久,門口並沒有一個人在晃蕩。伊人大著膽子,走過去,才發現門口根本就沒有人,許是天冷的緣故,守夜的人也鑽到了被窩里暖和去了。
伊人輕輕撥開大門,側身閃了出來,門寂然地咯吱一聲在身後關上了。站在遲府的大門前,伊人常常呼出一口氣,整了整身上的行李,如獲重釋般走下台階。
「就這樣離開了嗎?」身後傳來一個不輕不重的聲音。這從天而降的聲音頓時嚇得伊人兩腳發軟。大著膽子,緩緩回過身來,卻看到遲飛正倚著門站著。
借著微弱的燈光,瞧見遲飛的神色,相必是站在那兒已經有一些時候了。
見是遲飛,伊人輕拍胸口,「哎呦」一聲叫出聲來。
「怎麼?害怕了?」遲飛一邊說著,一邊朝著伊人走來。
「人嚇人會嚇死人的,干什麼躲在這角落,故意嚇人。」伊人有一些不悅地說道。
「我若不在這兒,你說你能順利離開這將軍府嗎?」遲飛站在伊人面前,輕輕道。
「你,你……」伊人驚地說不出話來。
「對,我就是在這等你,而且在這等了你幾天,今天終于等到了你。」遲飛一本正經地說道。看不出說笑的痕跡來。
「可是,可是你怎麼知道我會來?」伊人終于說出話來。
「是啊,也許這就是心有靈犀吧。」遲飛說這話的時候,神色有一些凝重。
「是你幫我支走了這些守門人嗎?」伊人明知故問,兩人面對面,不能就這樣干巴巴地站著,得找出一些話頭來。
遲飛不答,問道,「你這是要回百花城嗎?」
「嗯,除了百花城,我想不出我可以去哪兒?」伊人答道。
「如果,我跟你一起走,你願意嗎?」遲飛說這些話的時候,是一字一頓地說出來的,雙眼一眨不眨地看著伊人。
伊人在他灼灼目光中,有一些不自在起來,「三爺,這是開什麼玩笑呢?」
遲飛听了伊人的話,長吁一口氣,笑笑道,「玩笑話,原也當不成真的。不過你知道從百花城到京城有幾天的路程嗎?你知道該怎麼走嗎?你知道走哪一條路最安全嗎………」
听著遲飛這一連串的問題,伊人回以一連串的搖頭。遲飛不覺好笑地抬手輕彈一下她的額頭,說道,「就憑你這傻樣,也想回到百花城。」說著,隨手遞過來一個包袱。
伊人伸手接過,略有一些沉。
「你孤身一個女子在外面行走很是危險,我給你準備了一套男子衣服,這包袱里有一些盤纏,不多,但是到百花城卻是夠的,里面還有一張地圖,該走哪一條路,我用紅色給你標注了出來,沿途多問問,應該不會丟。」
伊人听著遲飛這一連串的話,內心暖暖的,想說點什麼,卻有一些眼淚落了下來。來不及抬手拭干,整個人便落入了一個懷抱。
遲飛張開雙臂,將伊人整個人擁入懷中,雙手用力,似乎要將她整個人深深烙進自己的胸膛。
伊人的臉緊貼著遲飛的胸膛,能听到他的心跳聲。這是個溫暖的懷抱。
良久,遲飛才將伊人松開,雙眼緊盯著她,說道,「今天晚上先去找個客棧住下,待明日天亮後,換上男裝後再走,以後也是,白天行路,晚上投宿,知道嗎?」
伊人回望著遲飛,鄭重地點點頭,一滴熱淚又落了下來,遲飛抬手,幫她輕輕的擦干臉上的淚痕,輕輕說道,「別總是哭,走吧。」
伊人點點頭,轉過身去,淚如泉涌。
寒風起,裙裾飛揚。
遲飛站在台階上,目送著伊人一步一步走遠。
待伊人漸行漸遠,消失在視線里,遲飛走進門來,燈光落在他背上的行李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