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尸體開始腐爛,白色的蟲子在黑漆漆不見眼珠的眼眶里爬來爬去,暴雨沖刷帶走惡臭的味道,殘肢斷臂,分不清誰是誰,有的是士兵,胳膊上一兩塊殘留的盔甲,有的是平民,半截身體上系著染成紫黑色的衣料。
成群的尸山血海。
秀白狠狠咬著嘴唇,眼楮泛紅。
眼前的一幕好似與大唐戰場相融。
我們浴血奮戰至死方休,為了不讓我們的子民受苦。
可這有算的什麼?
他甚至看見小小軟軟泛著青紫的嬰孩尸體!
那孩子失去頭顱雙臂軟軟垂下,他的身邊,一個女人衣衫凌亂袒胸露汝失去生氣,歪著頭一手緊緊抱著懷里的孩子。
她在死前,或許並不知曉孩子已經被砸爛腦袋。
秀白深深吸一口氣,空氣里渾濁骯髒,滿滿的怨氣和哀嚎,留在這里的尸體沒有人認領,他們比白發人送黑發人都不如,他們的家人,早就死在一起。一起上路,黃泉上也好有個伴。從包中掏出烈酒,當初丐哥送的,卻不曾想,要用來祭奠亡魂。踫踫幾聲,一連七八個酒壇子摔碎將尸體淋上,掏出火折子,吹口氣,小小的火苗扔到尸體上,夾雜著怨氣,燃燒起沖天的大火。暴雨也擋不住火焰的蔓延。黑色的煙霧升騰而起盤旋在上空久久不願散去,好似最後一抹眷戀。
「一路走好。」
秀白撐著傘,轉身走回去。
感謝丐哥的酒,再次感謝。
下次帶丐哥一起看五毒長腿姐去。
踩著雨水離去,身後 里啪啦的聲音,肉的香味和臭味混合在一起,他停下腳步,抬頭,側耳,陡然面色一冷,風中傳來隱約的馬蹄聲和叫罵聲,在這個時候光明正大出入的,只有那群人渣!一聲 哨,喚出里飛沙,翻身上馬,呼吸間將人甩的老遠,等他跑到一個足夠安全的位置那邊的人才剛到。現在受傷,暫且容忍,等他傷好,一個一個,不服來戰!
秀爺明媚的眸子里閃爍著狼一樣狠戾的光。
宰了這群畜生!!!
一路離開,挑小道走,羊腸古道,暴雨枯樹,淒冷毫無生機,一如這城。
千年古都燕京,淪落至此,一陣風氣,他被刮紅眼。
伊布在懷里探出半個腦袋,迎著風雨抖抖耳朵,眯著水汪汪的眼楮︰「這是元朝。忽必烈時期,你要如何?」
「殺!」
冷冷一個字,咬牙切齒,宛若恆古洪荒的野獸露出爪牙,白森森冷沁沁,冰冷暴戾,一步一步,將敵人撕扯粉碎。
「元朝一共十一位皇帝,存亡97年,嘛,你真要下手?」
「啊。」
修長挺拔的身軀如出鞘的利劍,鋒芒畢露,他坐在馬背上,一手撐傘一手勒著韁繩,從容不迫,若是沒有眉宇間的殺氣,只怕是一位溫文爾雅卓越秀氣的偏偏佳公子,那一抹冷冷清清的殺氣將整個人變得凌厲讓人觀之眼痛無法直視。
一陣大風狂嘯而過吹彎而來樹枝夾雜著雨水撲騰到人臉上刮得生疼。
伊布張開嘴︰「……」
「你說什麼……」
風太大秀白沒听清楚。
伊布伸出小爪子揉揉臉,一臉挫敗︰「嘛,隨你吧,發泄發泄也好。」它自認還是蠻有良心的一個系統,比起隔壁家毫無節操和隔壁的隔壁放任自家宿主蹂躪世界來說真的蠻有良心,它家宿主是個三觀正的好騷年,所以它也是正三觀的好系統︰「你殺皇帝之前記得充滿龍珠。」
「沒心情。」
秀爺深深不爽。
這是最讓人厭惡的一個時代,僅次于日本鬼子。
「傻子。」伊布嘆氣︰「你殺了他這個時空立刻崩潰,唯一能補償的只有龍氣,將龍珠埋在帝都,即使空缺近百年的王朝,這個時空也會撐到下個王朝的開國皇帝出現。」
「元之後是明吧?」
他的記憶有些混亂,好些東西有模糊不清。
沒喝孟婆湯作死自個兒。
「很牛叉的乞丐皇帝哦!」尖尖的耳朵一動一動,可愛誘人。
秀白毫不客氣的揪一把,手感頗好揪的伊布吱吱亂叫。
「你老鼠啊?」
「伊布伊布!沒看過寵物小精靈啊?」
「……呵呵……」他只是奇怪原來真的有系統把自己當伊布……
一路狂奔踩著泥濘回到那一對夫妻的房子前,下馬,放開里飛沙,里飛沙一得自由立刻躲得遠遠在草上擦梯子,這貨潔癖沒得治。下馬,手里拎著采回來的野菇和山雞,門口兩位老者依然靜坐,自成一個世界,你若不說話,他們也不會搭理你,那孩子在滿地亂爬,只要沒出去,老人也不理,秀白借了廚房,進去生火。
廚藝不說滿分,至少味道不錯。
生火開灶,將大鐵鍋洗干淨放油,將野雞剁成塊放進去爆炒,放鹽等半熟,將野菇洗干淨撕成兩半放到野雞中炖煮到微爛,盛出來用大碗裝著,然後將煮熟的飯添出來端上桌。
外面一天都是灰蒙蒙,微微有點冷,
入秋後天氣會越來越涼,老人身上穿著幾層布衣現在還好,日後不大好過。
等過幾天他上山一趟,看看有沒有皮毛厚實的野獸,打幾匹回來做冬衣,感謝縫紉技能點滿,麼麼噠。滴水之恩涌泉相報。
「我做了飯,您吃點吧。」
秀白蹲□,老人笑道︰「你先吃,先吃。」
他們老了,不知道還有幾時活頭,緊著年輕人吃才是正理。
秀白眼楮一酸,輕聲道︰「那我幫您留著。」
他拿一個大碗來將野菇炖雞撥拉出大辦,多些雞肉用盤子扣了放在一邊。又端了一碗清水將蘑菇洗干淨去辣,放進小孩子嘴巴里,他吧唧吧唧眯著眼楮咯咯咯笑。他一笑明媚陽光不知世事憂愁,秀爺忍不住彎下腰模模他的頭跟著笑。
孩子坐在板凳上,小小的一只,軟女敕女敕。
他伸出手指冰涼柔軟的指尖輕輕觸踫溫熱光滑的臉頰,陡然一頓,眼前浮現青青紫紫失去腦袋的嬰孩尸體,那樣小,比這孩子還小,連話都不會說。
手指尖傳來溫軟的觸感,濕漉漉。
小孩子圓溜溜黑漆漆的眼楮一閃一閃,萌化人心。
秀白微微一笑,繼續給他喂飯。
給小孩子的飯煮的很爛,軟軟的,比粥稍稍粘稠一些,他看了老人家的米缸,里面米不多,今天一頓干的用掉大半,剩下的米還不到一碗。明天將就一下,後天補給紅藥,他應該能動冰心。
將蘑菇喂進去,小孩子很懂事,不哭不鬧乖乖吃飯,也不挑食。好養活,秀白滿心歡喜,這樣軟萌萌的孩子最討人喜歡。
「大爺,這孩子多大了?」
老人半天回了一句︰「一歲半。」
「他叫啥啊?」
「……沒來得起起大名,他爹叫他寶兒。」
婦人幽幽一嘆。
「寶兒?」秀白在嘴里過了一遍,眸子明亮溫暖,抱起孩子,低低叫他︰「寶兒寶兒。」
「真是好名字。」
「是啊……好名字……元兵打進來的時候我們老兩口上山采野菜躲過一劫,孩子他爹生死不知,孩子他娘把寶兒藏在水缸里這才活了下來……可孩子他娘卻……」渾濁的眼角沁出一顆顆淚水,他用滿是褶子的手抹去眼淚,吸一吸鼻子,不再做聲,他怕出聲會忍不住哭泣。
悲傷被強行壓制在堅硬的殼子里。
一動不動,接觸一點外面的空氣便會全盤裂開,泣不成聲。
他們還要活著,他們還有小孫孫要養。
秀白垂下眸子,長長的發絲遮住眼眸,看不清表情,良久,他猛然抬頭,堅定的說道︰「我叫秀白,洛陽人士,您救我一命,您要是放心,在我離開之前我來養寶兒,您的仇,我會幫您抱的。」所以,請不要悲傷,請大聲的哭泣。
「報仇?」
老人喃喃。
婦人接了一句︰「怎麼報的了仇?將軍大人那樣英勇的人死後都不得全尸,那群元人都是畜生!那是抱得了仇哦……」她的話里滿是悲傷和憤怒,還有認命。人要是有希望,就算活著,沒了希望,不過是行尸走肉,他們眼里的光早在屠城的時候被滿眼的鮮血所熄滅,一輩子,兒孫滿堂和和樂樂,轉眼成空。
他們甚至開始怨恨起守城的將軍。
若不抵抗,許不會這般淒慘。
可他們又不敢恨,一個人的骨氣,要是連骨氣都丟了,還叫人嗎?
這種想法,秀白可以理解。
他們在和天狼軍大戰之前,會盡量安置城中百姓,百戰死,但是百姓無辜。前面的死守絕不退縮,後面的讓萬花天工開鑿出地道直通山林,一旦失守,百姓還有活路。
可這里沒有天工萬花,沒有唐門神機,只有普普通通的一群人。
一群不願意丟掉骨氣卻像行尸走肉一般的人。
秀爺幽幽嘆氣,他想幫他們把魂找回來。
吃完飯喂飽孩子,劈柴燒水,給自己和孩子洗個澡,將干淨的剩下一半的熱水放到盆子里,出去叫一聲︰「幫您把熱水放好了,您兩老洗一洗吧。」目光在桌子上一轉,飯菜絲毫未動,他慢慢收回來抱著白女敕女敕冒著熱氣的孩子回房間。
臥室和堂屋僅僅一簾一隔。
他伸手戳戳孩子︰「寶兒寶兒,你會說話不?」
寶兒睜著水汪汪的眼楮清澈無辜的看他。
「來,叫我一聲。」
「……」
「乖哦。」拿出小風車︰「叫一聲就給你。」
「……娘釀……」
「咩?」
秀爺猛然一怔,轉過頭,脖子發出咯咯聲,這孩子剛才叫他什麼?
寶兒笑眯眯,一手去抓風車,嘴巴里含糊不清︰「釀釀……」
呵呵……
他被惡意糊了一臉……媽蛋的大風車……
作者有話要說︰秀爺被大惡意糊了滿滿一臉咩哈哈哈……你們都不奈我了咩嚶嚶嚶……不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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