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斗轉向,參星打橫,天光漸亮。
待到晨光熹微,榻上的沈靜璇,仍然緊閉雙目。縴縴素手,一只緊緊捂著月復部,一只徒勞的抓向空中,干燥的唇翕動不已,卻喊不出一句話來。
忽然,一身冷汗的她猛然睜開眼,驚坐而起。
環顧四周,沒有咆哮的狂風,沒有廝殺的光影,沒有一個個離去的親人,沒有,什麼都沒有。
床腳立著的羊角宮燈,透過湖水藍的螺紋紗帳,灑進朦朧的昏黃光暈。帳外,青煙裊裊的香爐,在案幾上靜默守候。
鼻端傳來好不容易才適應了的茉莉花香,她終于領悟,這里不再是她慘死的祭台,不是。
死而復生,如今已有小半月光景。
不是不想去找人打听清風的近況,只是她不敢。近鄉情怯,她害怕只有她自己來到了這七年前的世界里,更怕她的良人也重生到了這里,那麼她和他的孩兒,便會成為孤兒。
她哪里想到,她都放棄生命了,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清風的親弟弟,還是不肯給清風以及她的親人一個苟且于世的機會。
大表哥仿佛什麼都不記得了,不記得七年後獨守京都老宅的他,為了救護無辜蒙冤的表妹,揮舞著一柄紅纓槍,不顧一切的沖上皇家祭壇,血紅雙目怒睜,見著衛兵便刺,猶如死神降世。
不記得也好,那樣錐心戮肝的往事,全都沒影才好。
嘆息一聲,她揉了揉刺痛的額頭,披上衣服起身,趿拉著繡鞋,下地找水喝。
里間的動靜,驚醒了外間的丫鬟。
秋香一個激靈醒來,推了把淺睡的秋芬︰「快點,表小姐醒了!」
「噓——你忘啦,自那一日表小姐被方家大公子推下了水,表小姐再也不願你我近身伺候了。這會兒進去,少不得又得遭一頓白眼。」秋芬不滿的咕噥著,緊了緊衣衫,撇嘴瞪了眼里間,干脆心一橫,合上眼假寐。
秋香捂嘴輕笑︰「你這個鬼東西,誰不知道你最忠心,這般跟表小姐較勁,還不是她把你給慣壞了。心疼她就去看看,挨幾下白眼算什麼,你不是還替她挨了那方家公子的一巴掌呢嘛?」
秋香說著,已經撇下秋芬,獨自向里間走去。
但見那秋芬果然中計,當即跳起,搶到秋香前面,清脆的嗓音柔柔的喊著︰「表小姐,這可使不得,還是奴婢來吧。」
「秋芬,我不是已經跟你說了嗎,我想安靜幾日,你且出去吧。」沈靜璇已經在東窗小桌前坐下,斟出一杯涼了的茶,咕咚幾口,牛飲下肚。
實在是太渴了,口干舌燥的感覺,折磨了她整整一宿,這時候哪里還顧得上什麼斯文。
秋芬忙搶過茶壺,嗔怪道︰「表小姐,可不許再這般玩笑了,要是傷了身子,老爺罵奴婢罰奴婢都不打緊,可是奴婢心里會難受。方家那個公子,一定不會有好下場的!可你又不許奴婢告訴大公子,奴婢心里憋悶的慌。干脆,奴婢陪你一起喝,省得你一個人不痛快。」
說著,當真拿起一只杯子,滿上一杯涼茶,沒兩口就下肚了。這叫同甘共苦。
沈靜璇無奈搖頭︰「秋芬,你這個刁妮子,果然是越來越不上規矩了。你叫我說你什麼好?」
「表小姐心里舒坦些就好,奴婢願意領罰。不過表小姐,奴婢就是一死,也要拉下那個方家公子墊背!不帶他那樣欺負人的,真是個斯文敗類。誰會當著一個姑娘家的面,數落她家中的父母?也就只有方家那樣上不得台面的人家才會這般教育子弟!」秋芬越說越生氣,手中的茶杯應聲碎裂。
「哎呀!秋芬你這個糊涂東西!」剛剛提了一壺熱茶進來的秋香,急忙將茶水放在桌子上,甩出手絹,去給秋芬包扎。
沈靜璇笑笑,這兩個丫鬟,對她當真是掏心掏肺的,也不知道到底是同情她的遭遇,還是主僕恩情使然。
上一世,她狷介,認為自己不過是寄人籬下,可以一笑置之的麻煩,她堅決不會聲張,更別說去告訴她大舅和大表哥了。
那兩個火爆性子的人,估計會沖到方家,掘地三尺也要將那方名顯給揪出來,切吧切吧炖了。
因而,那小子推她落水的事,便在她的一再叮囑下,由她主僕三人一致對外,說成了︰失足落水。
如今想來,大概就是她的姑息與縱容,才會使得那人在日後更加的變本加厲,不惜將他的親妹妹——方家的嫡長女方詩雅,塞到清風枕畔。甚至最終伙同皇次子,將她和已經是太子的清風,推入了萬劫不復的深淵。
她焉能不恨?
「啪」的一聲,她已拍案而起,透過窗,凝眸怒視方家所在的方位。
秋香與秋芬皆是一愣,還以為是她們的逾矩行為,惹得表小姐真心發怒了。兩人當即並肩跪下叩頭,異口同聲道︰「奴婢該死,請表小姐責罰。」
「誰說要責罰你們了?秋芬說的對,我若不反抗,便是姑息養奸,沒的白白葬送了姑娘家的清白。我們雖然不揭發他,但卻保不定他對別人怎麼胡謅。這事,得慎重考慮,解決漂亮了才好。」沈靜璇想起那小人,惱意漸濃,下定狠心要除之而後快。
秋芬有著一身好劍術,秋香擅長使暗器和鑒毒,這兩個丫鬟,半年後回國公府,她一定要帶著。她再也不做那小心眼之人,讓舅舅表哥嘆息了。
兩個丫鬟均是一愣︰她們的表小姐,轉性子了?對視一眼,交流了心中所想,秋香率先俯,再叩頭︰「奴婢定當竭盡所能,達成表小姐所願。」
高興得過了頭,也震驚的過了頭的秋芬,這才反應過來,忙驚喜的問道︰「表小姐,你說的可都是真的?奴婢真的可以為表小姐報仇雪恨了?這樣才好,這樣老爺才不會日日掛心表小姐了。」
「秋芬!」秋香忙拐了她一下,一個勁的瞪眼。
自覺失言,秋芬忙垂下頭不再言語。
沈靜璇忽然笑了,這個鬼丫頭,肯定是偷偷告訴她大舅了,在她面前倒裝得像模像樣的。罷了,看在她也是關心自己的份上,就不追究了吧。
這會兒再回顧昨日之事,她覺得自己算是做了個英明的決定,那就是︰她為了讓這兩個丫鬟發泄心中的憋悶,特意讓她們跟著她表妹,也就是莫氏將軍府的兩位嫡小姐,去了西山的果園,采果子釀果醬。
要不然,有這兩個人跟著,指定把她和清風相遇的事給捅出去。
有時候,嘴快之人雖然無心,但卻會壞事。看來她必須小心謹慎,不能讓這兩個丫鬟察覺到她的秘密。
她不自覺的看向紗帳內,那枕頭下面,可不是還壓著清風的香囊?
這樣吧,她清了清嗓子,指著秋芬道︰「既然老爺掛心我,那你們便去跟老爺通報一下,就說我待會想去馬場賽馬,想讓大表哥陪我。」
秋香如釋重負,急忙拽著秋芬離去,到了外面還不住的責怪秋芬的不小心。
沈靜璇起身取出枕下的香囊,小心的收進懷中,整理好衣衫,這才走出閨房,站在她所在閣樓的廊下,倚欄而嘆。
遠處青山如黛,近處愁心紛亂。
這一世,她定要拿起刀劍,拼下一生安泰。
而馬場,便是她出征的第一個戰場。因為據她所知,那個推她落水的小竹馬,正是那里的常客。
她無法立時三刻手刃仇人,卻可以主動出擊,探一探仇人的狀態和動向,因為她,再也不想坐以待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