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璇啊,秋香那個死丫頭呢?我話還沒說完,她就跑了。這不,只好親自跑一趟,跟你說一聲。這拜織女啊,去的姑娘家都要有兄嫂陪同才好。你是知道的,咱們將軍府連一個與你同輩的小媳婦都沒有。舅媽想著,就只好讓你大表哥陪你去一趟了。至于你那兩個妹妹嘛,就算了,小女孩子家家的,經不起折騰,你說是不是啊?」
戴氏勉力微笑,先發制人,看著正準備啟程的沈靜璇,舉手投足間,盡可能的讓自己顯得雍容大方些。
沈靜璇微微服了一禮,道︰「舅媽為靜璇考慮得如此周全,靜璇照辦就是。天黑了,舅媽還親自跑一趟,不用等大舅責怪,靜璇已經無地自容了。秋香,你過來,既然犯了錯,那就該領罰,跪下!」
秋香雙膝一並,叩頭︰「奴婢該死,不知道夫人還有吩咐,但請夫人責罰。」
「罷了,且容你這賤蹄子改過一回,以後好自為之。倘若再犯,屆時數罪並罰,你便是仗著自己跟表小姐主僕情深,來要挾表小姐說項,也是沒有用的。」戴氏干笑著說完,似乎是出了口惡氣,當即扭頭離去。
沈靜璇凝眸注視著那臃腫的背影,緊緊的握住了雙拳。
「表小姐,秋香不是故意的,她都告訴我了。夫人當時給了名帖,就不耐煩的擺手叫她離開,她傻嗎?要留在那里受白眼?秋香,快——」秋芬憤懣的攙住秋香的一只胳膊,作勢要拽她起來,卻被秋香猛地推開。
但听秋香沉聲責罵道︰「秋芬,你個糊涂東西。什麼時候輪到你來給表小姐出主意了?一邊兒好好站著。」
沈靜璇轉過身來,不說話,只是靜靜的看著這兩個丫鬟,目光深邃,面上不苟一笑。
良久,她嚴肅的說道︰「秋芬,你可知秋香是在代你受罰?方才在浴房外你說的那些話,我不想再听到了。你給我記住,真到了夫人想拿你們開刀,好給我個下馬威的時候,我是護不住你們的。你們要做的,是比這府里上下百十口人都加倍的謹慎,如此,才不會落人話柄。」
話音方落,她已俯身握住秋香的手,將她拉起︰「秋香,看好秋芬,我不想看到你們兩個有任何的閃失。」
說完她又看向秋芬,嘆息一聲,沉聲命令道︰「秋芬,今晚跟著我去相府,沒有我的允許,不許開口說話,不許擅自做出任何逾矩的動作。否則,你就等著秋香慘死在你面前吧。」
秋芬一愣,急的漲紅了臉,眉頭深鎖的她撅嘴道︰「可是表小姐,奴婢和秋香是老爺指給你的,夫人……」
「即便是老爺指的,夫人也有權利處置你們!你懂什麼?」沈靜璇終于還是惱了,怒喝一聲,打斷了秋芬的話頭,「這整個將軍府,哪一個下人是夫人教訓不得的?你倒是給我指出一個來?吳嬤嬤面子夠大了吧?她的佷女犯了事,還不是被夫人給活活杖斃了?你要是活得不耐煩了,這就給我滾,我絕不攔你!但是!你別拖秋香下水!」
秋芬從未見表小姐這般發怒,當即垂首在旁,不再言語,卻還是忍不住看了秋香一眼,卻收到了秋香警告的眼神。
少頃,主僕三人向前院走去。
夜色暗沉,繁星漫天。在穿過游廊時,沈靜璇駐足仰望浩渺的銀河。下意識的,她伸手模了模胸口處的香囊,默念一聲「清風」,這才繼續行走,將心思深藏。
今晚,戴氏的一聲「靜璇」,算是徹底表明了立場。既然如此,她就不能再慣著秋芬,一旦秋芬再有不當的言行,秋香必然首當其沖受難。
原因很簡單︰秋芬性子急躁,一定會反駁會反抗,將事情鬧大。但是秋香不同,秋香沉穩持重,即便是蒙了冤,也會時刻謹記自己的身份,不會逾矩。
這就是戴氏會拿秋香殺雞儆猴的根本所在。
上一世,莫氏將軍府南遷後,只有這兩個丫頭硬是留了下來,伺候在獨守老宅的莫啟安身側。
當時她還以為這兩人對莫啟安懷有女兒家的心思,可偏偏她們看莫啟安的眼神很平淡,叫她一點端倪也瞧不出來;而莫啟安卻一直獨身,她為此很是困惑了許久。
這一世,她總算領悟了些許,也許當時,她們舍不得的是她這個表小姐吧?既然她們被她禁止跟去太子府,那她們守在莫氏老宅也是一樣的吧。
如今這兩個丫鬟,她一個都不願意丟下,更別說讓她們無辜蒙難了。
嘆息一聲,沈靜璇本想去正房與她大舅辭別,卻在半路被莫啟安攔下。跟著大表哥直接走到了將軍府大門口,沈靜璇上了第二輛馬車,一路向東趕去。
方氏老宅緊鄰莫氏將軍府,地界很小,那是方開輝在發跡前買下的,如今留著老弱婦孺在那里守著。
而方開輝本人,則在京城中最金貴的順天大道上購置了大塊地皮,建造了豪華的相府,豢養著百十來個美姬妾,當真是驕奢yin逸到了極致。
偏偏老皇帝就願意寵著他護著他,也不管朝堂上物議如沸。做一個奸臣,能達到方開輝如此境界的,大概也算是稀世罕見了。
這樣的男人,自然教不出規矩的兒女出來。
車 轆聲規律的響著,將她的思緒帶出去甚遠,直到前面的馬車停下,莫啟安在外面喊她,她才回過神來。
在秋香的攙扶下踩著杌凳下了馬車,沈靜璇看著氣派十足、處處鎏金瓖鑽的相府,一時間百感交集,怨念四起。
方氏!方氏!該死的方氏全族!
緊握的拳,叫莫啟安一把抓住,又小心的攤平。
他溫柔的笑著,認真的看向沈靜璇︰「月兒,乖,有表哥在,什麼都不用怕。表哥一定不會再讓那奸賊害你!」
什麼?再?她可從來沒有告訴大表哥那次落水的真相。秋芬也表示絕對沒有說漏嘴。那麼……沈靜璇如遭雷擊,莫非……莫非大表哥真的也是重生的?
呼吸剎那間急促起來,她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可待她想要開口時,莫啟安卻已經松開了她的手,笑哈哈的迎上了走出來的方名顯。
「呦,啟安,這麼晚才來?」在人前,方名顯一直偽裝的很好,就像現在。看看,他那一身山青色直裾深衣上,連一個褶皺都沒有,這樣的他,當真是人模人樣!
殷勤朗笑著與莫啟安打著招呼,偏偏他又裝作不經意的掃了沈靜璇一眼。
那眼神,狠辣暴戾,與他上揚的嘴角形成強烈的反比,叫沈靜璇看了,下意識的就想後退。
然而,這一次,她又怎麼會後退呢?她不但不可以後退,還必須迎難而上,將奸賊的勢力消滅在萌芽狀態!
努力的平復了心情,安靜的跟在後面。今晚,她務必給方名顯一點教訓,還要做的不露聲色,不留痕跡。
秋芬幾次欲言又止,都被秋香的眼神及時鎮住。沈靜璇掃了眼身側的丫鬟,心中稍稍踏實一點。
少頃,一早候在了院子里的眾人,將目光盡數投向了來客。
男賓們起身,或與莫啟安打趣,或與方名顯說笑;女賓們則用神色各異的目光盯著她上下打量,既不與她說話,也不打算起身給騰她個空位。
沈靜璇冷笑,這群勢利小人!粗略一眼掃向人群,視線捕捉到了大堂姐沈靜珠,她便神色自若的走了過去。
這位大堂姐,如今是靖寧侯府世子馮兆倫的貴妾,雖然因為她父親是庶出的緣故而做不了世子的正室,可是那馮兆倫至今只有她這一個女人,因而她倒也算是一枝獨秀了。
只是,不等她開口,她的身後響起一個令她下意識打了個哆嗦的聲音。
怎麼回事?那個奸賊也來了?
即便一個勁的叫自己無視他,叫自己淡然處之,沈靜璇還是忍不住轉過了身去。
可不就是他嗎?可不就是那個與方名顯里應外合的元凶——清風的親弟弟嗎?他來做什麼?如此一來,她今晚豈不是無法全身而退了?
沈靜璇自知失算,一顆心噗通一聲,瞬間沉至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