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戴氏以身體不適為由,請來了已告老歸田的前任御醫院院判章騰之。
章老先生提著藥箱,身後跟著一位十三四歲的小書童,急匆匆趕往將軍府,卻在到來後被告知,只是請他為一個表小姐和丫鬟治療。
章騰之捋了把胡須,微微頷首,在費嬤嬤的帶領下去了後院的小閣樓。
將邁入樓梯口,濃重的血腥味便傳了過來。章老先生皺了皺鼻,嘆道︰「不知是哪位表小姐,犯了哪一條律法?」
費嬤嬤唉聲嘆氣的朝樓上看了眼,小聲囑咐道︰「章老先生,這位啊,是沈氏安國公府二房嫡出的二小姐,自小養在這里。今日小娘子犯了點事,自行請罪,所以才受了傷。您哪,進去後盡量不要多問,免得小娘子心中難受。」
「哦?原來是安國公府的小娘子,這就不奇怪了,嘖嘖,還真是,哎……」老先生搖搖頭,遂又抬步向上走去。
費嬤嬤心中明朗,若不是表小姐堅持要吳嬤嬤用刑,只怕她這個已經不得勢的嬤嬤,在府中的地位會愈加的騎虎難下啊。
與吳嬤嬤交惡,還是因為她嘴快,替表小姐說公道話的時候,叫夫人給听見了。吳嬤嬤受命掌了她的嘴,她雖知該怨夫人,卻還是將怒火泄在了吳嬤嬤身上。
誰叫戴氏是夫人呢,這不,連這般金貴的表小姐都討不得好,她一個下人,哪里能多嘴多舌,妄加議論?
待她得了教訓,收斂了長舌頭的毛病,這才漸漸又在夫人面前派上點可有可無的用場。可見這人哪,不能有憐憫之心,否則就會連自個兒都坑進去啊。
今日夫人這般做派,明顯是在給她曾經杖斃了吳嬤嬤佷女的事洗刷惡名啊,還真是厲害的招數呢。看來這以後給夫人當差哪,得越發的謹小慎微了。
感慨著,表小姐的房間近在咫尺了,費嬤嬤恭敬的展臂請章老先生進去。
章騰之看著一身鮮血的小娘子,正與一位丫鬟打扮的姑娘,忙著給榻上不省人事的姑娘清理傷口,做簡單的包扎。
老人家的醫者之心大發,當即上前,喊道︰「小娘子快歇下,讓老朽來即可。」
沈靜璇轉身,朝章騰之服了服身子,道︰「還請老先生先救治小女的這位丫鬟,小女感激不盡。」說完她已讓開,去那羅漢床上,斜斜的靠在了青碧色的綾鍛大迎枕上,喘息不已。
「表小姐,您先喝口水。」秋香終于得空,匆匆去小廚房提來一壺熱水,泡上一壺菊花茶,端給了沈靜璇。
沈靜璇口干舌燥,勉強接過,細細的抿著。
吳嬤嬤還是有良心的,落鞭處均打在了後背上,並未弄花她的臉,否則……
哎,嘆息一聲。她看著窗外出神。
經此一鬧,她跟戴氏,算是徹底撕破臉皮了,不過那戴氏又能得什麼好?她大舅縱然會顧忌夫人的臉面,不能當著僕人發作,但卻是真心實意的掛心外甥女。
她就不信了,戴氏如此不知輕重,大舅還會待這位毒蠍心腸的夫人如初?
不管怎麼想,上一世戴氏慫恿大舅南下,總是蹊蹺的很。
沈靜璇暗自念叨著,將茶盞遞給秋香,隨即合上眼,努力的回憶著什麼,卻難尋一絲一毫的線索。
該死的!縴縴素手緊緊地扣著床緣,她恨自己,恨自己上一世只顧著與清風做逍遙鴛鴦,忽略了身邊諸多的風雲激蕩!
她是個廢物!她死得其所!她活該!
這一世,可不能再任由戴氏死死的拿捏住她大舅了!
莫氏是什麼樣的人家?那可是大輝朝的開國元老!幾代人勤勉謙恭地經營下來,威望有,聲名有,積蓄與家將更是不勝其數!
這樣的背景,這樣的後台,她為什麼要放過?
不是她自私,而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日子,實在是太糟心了!
何況那戴氏根本不是好人!
二表哥生性怯懦,想護她而不敢;三表哥為人灑月兌不羈,卻孝順非常,不是護不了她,只是孝字當頭,不敢忤逆了戴氏;至于那兩個表妹,呵呵。
上一世她們對她,也就是表面上和氣罷了,這一世,又好到哪里去了?以她們在戴氏心中的地位,求個情,簡單的很,可是她們卻袖手旁觀!
好吧好吧,她寄人籬下,不該怨懟,不該!親生父母都不在乎她,別人又憑什麼要拿她當回事呢?
這路,終究還是要靠她自己走下去,靠天靠地靠別人,都見鬼去吧!
憤恨著,不滿著,她的眼皮漸漸沉重,不經意間,就睡了過去。
待到她睜開眼時,已是天光大亮的第二天了。
雀鳥高歌,秋陽艷麗,她渾身酸痛,一動就扯得傷口刺辣辣的疼。
「月兒!」
「小妹!!!」
「表小姐!」
三聲歡呼傳入耳中,她勉強動了動腦袋,看見了憂思忡忡的大表哥,板著臉的鵬哥哥,還有喜極而泣的秋香。
身上的傷,在章騰之的囑咐下,由秋香與費嬤嬤進行了清洗、消毒和包扎。
此時的她,渾身裹得像個粽子,也就一張臉還完好如初。
真的要感謝吳嬤嬤的恩德了。
伸出手,手被一只大手緊緊的握著,這只手粗糙寬闊,溫暖而有力,她下意識地看向大手的主人,原來是鵬哥哥。
「秋香,秋芬怎麼樣了?」視線轉移向外間,她沒有問自己,心心念念的,還是她的那個傻丫鬟。
那樣的傻丫鬟,情真意切,即便莽撞,即便會闖禍,她還是舍不下。
秋香一個勁的點頭,眼淚飛甩著砸向地面︰「沒事的表小姐,章老先生說了,秋芬底子好,晚間就會醒來了,到時候,他老人家還會過來。」
沈靜璇長長的吁了一口氣︰「那就好,就好。就讓秋芬歇在我屋里,我好照顧她。」
「噯,都听您的,表小姐。您快喝點水,緩一緩。」秋香忙不迭應好,遞過去一盞茶,交給了戴益鵬。
戴益鵬接過茶盞,一時不知該直接這樣喂就好,還是先把人扶起來才好。
笨手笨腳的自我折騰了半天,他又是站起來又是坐下的,**邊立著的宮燈刮著了衣擺,一個趔趄,差點將茶水灑在沈靜璇頭上,卻引得他心心念念的小妹噗嗤一聲笑了。
「鵬哥哥,為何秋香她們沒有說是你救的我?」還惦記著落水那一日的事,她忍住笑意,艱難的開口詢問。
戴益鵬板著的臉稍稍松動了些許,沉悶的聲音隨即從他的胸腔擠出︰「那一日,戴大哥追蹤西國的奸細,一直從西國邊界追到了京都,正巧听到了方氏兄妹的密謀。趕去阻止你時,你已經落水了。」
「偏在那時,西國的奸細又閃現了,我只得匆忙將你救起,囑咐你的丫鬟不要聲張,不要泄密,隨後又追了出去。小妹……」喜怒不形于色的冰山大將軍,終于露出了悲戚的神色,欲言又止。
沈靜璇卻沒有注意到他的異常,恍然大悟的微笑道︰「原來是這樣,多謝鵬哥哥了。你救了我兩次,我卻無以為報。」
「小妹,做哥哥的,豈會貪圖妹妹的回報?不許再說這樣的傻話了!」戴益鵬揪心的垂下頭,不再言語。
莫啟安終于有了施展的機會,他無奈的請開他仰慕的大將,俯身小心托起沈靜璇,將大迎枕墊在她身下,接過茶盞仔細的吹了吹,這才喂她喝水。
戴益鵬羞愧的背過臉去,五官扭曲糾結︰都老男人了,連喂個水都不會,簡直笨死了!
暗暗責罵自己,戴益鵬想起昨晚的事,遂又悶悶的開口道︰「小妹,方名顯那廝,已經叫戴大哥給毒啞了,你就放心歇著吧。至于那方氏大小姐,戴大哥跟你大表哥商量過了,暫時不好動她。」
「大表哥!鵬哥哥!你們——」羞愧的別過臉去,這是她該做的事情,怎麼好連累她的兩位大哥跳進火坑呢?
追悔莫及,要是她在馬場上就下手,那有多好!那是不是就不會有這些亂糟糟的事了?
她還是不夠狠辣,不夠!!!
戴益鵬朗聲安慰︰「無妨,你是女孩子,不該染指這些骯髒的事情。保護不了女子的話,這個世間還要男人做什麼?統統學老娘們吭吭唧唧的倒還干脆了!」
沈靜璇被這話糙理不糙的言語逗得差點破涕為笑,她轉過臉來,嗔怪道︰「鵬哥哥,怎麼在外面待了幾年,你卻學得一身的莽夫氣,說話這般的粗俗了?」
「粗俗有什麼不好?總比斯文敗類強!」莫啟安急忙替自家偶像辯解。
表兄弟兩人隨即對視一眼,彼此點點頭,算是通了靈犀。
沈靜璇默了默,也是呢。男人啊,就該威猛狠戾一些,看來她是錯怪了清風了,她的清風,不是正在努力的朝這個方向發展嗎?
她又哪來的資格對他失望呢?上一世,他給了她她想要的生活;這一世,他在努力的踐行諾言。他是她的清風啊,永遠都是!
面上不自覺的紅了紅,她沒來得及高興,只听吳嬤嬤的聲音傳了進來︰「大將軍、大公子、表小姐金安。夫人想著,表小姐的丫鬟因傷不能照料表小姐,因此命老奴挑了兩位小丫頭送來秋月閣,還請表小姐過目。」
這麼快就來給她身邊安插眼線了?這戴氏,還真是越來越不容小覷了啊!
她看著面無表情的吳嬤嬤,冷笑一聲,並不接話。
雜七雜八、不知底細的人,她才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