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服出宮的孟承淵,看上去就似一個富貴公子一般。
他只穿了一身淺紫色紋如意團雲的杭綢直裰,戴著佛頭青的遠游冠,手握折扇。
在長隨雪竹的跟隨下,他迅速下了台階,上了一輛貴族之家常用的平頭黑漆馬車。
沈正陽從林子里現出身形來,看著遠去的沒有姓氏暗紋的馬車,托腮沉思。
廟宇大殿內,沈靜璇虔誠地頂禮膜拜。
耳邊似乎再度響起那一聲聲的嘆息︰怎渡?怎渡?此生,何去何從?
本已入定的她猛然睜開眼,看著寶相莊嚴的佛祖,帶著些許詢問的神色,嘆息一聲。
起身,與候在外面的秋芬一並離去,但願她不虛此行吧。
這麼想著,馬車上的她不經撩起了車窗上的簾子,看了眼周遭清寂的山林。
日暮時分的鐘鳴聲聲傳來,沈靜璇松開手,不再多想,合眼睡去。
入夜後,蟬鳴驟然沸騰起來,燥熱的風吹刮在大地上,氣溫忽地就升了,看來半夜必然會有一場狂風暴雨。
秋月閣內,沈靜璇看著秋香遞來的消息,饒有興味地問︰「嗯?這話是誰說的?」
「回表小姐,是與朱嬤嬤交惡的曹嬤嬤放出來的消息。」秋香搖著蒲扇,給沈靜璇扇風。
沈靜璇笑笑︰「無妨,讓她折騰去吧,什麼人配什麼身份,再費心思,扶不起的阿斗終究只能是阿斗。」
秋香垂下眼瞼,並沒有接這話茬,什麼話她能說,什麼她不能說,她很有分寸。
表小姐所謂的「她」,自然指的是夫人,「阿斗」便是兩個嫡小姐。
想想也是,被戴氏嬌生慣養了十年的小娘子,怎麼可能說學規矩就學好了呢?
自由慣了的鳥,一旦叫籠子束縛住,即便那是金子打造的尊貴無雙的鳥籠,鳥兒也會向往外面的世界。性子烈一些的,甚至會不惜折斷羽翼,不斷拍打著囚牢。
莫曉鸞野性難馴,是不可能學乖的;而莫曉鳶過于天真,一旦進了高門大宅做了主母,只有被人陷害的份。
戴氏終究是打錯了主意,想要將女兒高嫁,這是人之常情。可是想打清風的主意,這是沈靜璇斷斷容不得的。
看來,她得出大招了啊。
起身去了書房,沈靜璇刷刷開寫,少頃將信函折好,遞給了秋香︰「務必親自交到大公子手中,現在就去,不得有誤。」
「是。」秋香順手將戴月軒造的落紙雲煙毛筆清理完畢,仔細地收進一旁的筆擱上,接過信函,匆匆出門而去。
「秋芬。」沈靜璇揚聲,「叫百靈過來。」
少頃,梳著嶄新的兩只總角小辮兒,身穿質地上乘的二等丫鬟服的百靈,不急不躁地邁步進來,服了一大禮︰「表小姐安好。」
沈靜璇打量片刻,覺得秋香所言不虛︰這小丫頭,不過進府幾日,神色已然大變。
此時的百靈,舉手投足不再似新來時那般唯唯諾諾,她的眉眼間多了幾分穩重,幾分淡然,當真是個可塑之才。
「听說你已經說通了你姑媽?不錯,我許你回莊子上探親半日,午時前回來即可。這是此次差事的賞賜,拿好了。」沈靜璇說著,遞過去一枚孔方兄。
百靈接過去一看,嚇得立馬跪拜在地︰「這個使不得,奴婢懇請表小姐收回此物。」
「無妨,這不是給你的,交給你父親,讓他做決定就好。」沈靜璇說著,親自扶起百靈,眼中流露出的是信任與賞識。
人心的收買,方法多種多樣,有人喜好金錢,有人貪幕虛榮,有人流連美色,有人沉醉書畫。
柳三光,生平最好收集古玩。
沈靜璇遞過去的孔方兄,是這一片大陸上最古老的王朝的遺留物,距今已有千余年歷史。
這是她那精通古玩鑒賞的老爹,在戴氏將她抱走時,塞在她襁褓里的最有價值的一枚孔方兄。
百靈雖然不如國公爺沈駿杉見多識廣,但是她自小在柳三光身邊耳濡目染,知道這一枚銅錢非同小可,她說什麼也不敢收下,直到听到了沈靜璇的交代,她才如釋重負地噓了一口氣。
不是什麼人都可以收下價值不菲的古硬幣的,此時的百靈,低估了這一枚孔方兄的價值和意義,還以為只是一般的貴重古玩,便放心收下。
拜別沈靜璇,百靈趕在暴雨來臨前,連夜趕回了山莊。
沈靜璇橫臥榻上,想著所謂的立儲,應該又會與前世一般,被清風拒絕掉的吧。她並不擔心什麼,便安然睡下。
是夜,丑時一過,天地間乍起一聲驚雷,頃刻間風大雨急。
寅時一到,暴風雨便迅速遁去,只留下滿地的積水,與東倒西歪的樹木。
晌午時分,莫等閑總算是下了早朝。
他帶回來一個叫沈靜璇震驚不已的消息︰軒宇帝,立了太子了,在大殿上親自授予了金冊金寶,隨後馬不停蹄舉行了冊封儀式。
與其說軒宇帝今日是命朝臣商議立儲之事的,不如說軒宇帝只是將朝臣召集了去,知會了他的決定。
皇太子孟承淵沉靜自持地立在大殿之上,沒有听到一句反對的聲音。
因為立儲之事,軒宇帝提過的次數已經叫朝臣麻木了。
提議伊始,眾臣子便一致推選了皇長子,那還是好些年前的事了,可以一直追溯到孟承淵出生的滿月禮之後。
「陛下,皇後娘娘誕下雙生子,可謂喜憂參半。喜在陛下後繼有人,憂在兩位皇子一前一後出生,長幼之分等同于無。還請陛下盡早立儲,以防朝臣結黨營私,逼著兩位皇子兄弟鬩牆啊!」
這是當時的一位老丞相請命時的懇談之詞。
軒宇帝自然知曉其中利弊,當即拍板決定了太子人選,卻因孟承淵一到大殿上就哭鬧不休而作罷。
待他長大些許,知曉了世事的他無心朝爭,一味消極避世,不斷地拒絕軒宇帝冊封他為太子的心意。
如今,孟承淵忽然開竅了,這叫滿朝文武無不訝異無比。
看著那器宇軒昂的皇次子看好戲一般的神色,再看悠然如謫仙一般的皇長子胸有成竹的模樣,朝臣們沒了主張,干脆沉默,但憑軒宇帝獨斷獨裁。
至于莫等閑,從來不過問朝廷上的明爭暗斗,也無心觀察誰是真心誰是假意,下了朝便如刑滿釋放一般趕了回來。
「上朝上朝,太他女乃女乃的沒勁了!」莫等閑冷哼一聲,不再多說,埋頭用膳。
沈靜璇坐在用早膳的花廳里,听著這突如其來的消息,一雙純銀紋翠竹箸忽地掉落在地。
清越的響聲,喚不回沈靜璇游走方外的神智。
她呆呆地看著自家大舅,魔怔一般連眼楮都忘了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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