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一個星期時間里,錢霧都是在病床上度過的,這期間除了父母、弟弟,陸陸續續有許多的親戚朋友前來看望,七大姑八大姨的,有的情真意切,有的只是情面上意思意思。這些錢霧都不怎麼在乎,真正讓她不耐煩的是今天這個來明天那個來,嚴重打攪了她重新修煉的計劃。
這具身體也已經十九歲了,食了近二十年的人間煙火,體內雜質堆積,經脈亦是為濁氣所堵塞,且此界靈氣實在匱乏,吸納不易,往往一整個晚上的冥想效果還不及從前的萬分之一,如此這般下去,別說締結金丹,就是築基恐怕也是痴心妄想。這世上三千大千界,三千中千界,三千小千界,若是坐等師父尋到自己,恐怕她也早已坐化成一堆白骨了吧。
想到這里,內心絕望的同時,亦不免對眼前這對衣著考究,嘴上卻喋喋不休的的中年夫婦有些厭煩,若是修為還在,真想把這兩個討人厭的家伙的嘴封住啊!
因著錢霧的真身天資卓絕,自小拜入元嬰門下,又心思純淨,于修煉一途上十分順遂,幾乎沒有什麼瓶頸,一路平穩走來就結丹了。沒有了心境方面的困擾,她甚至不用跟旁的修士那般到凡塵中歷練心境、尋找突破機緣,這導致了她不通俗事,亦不知凡人間的相處。但是這並不代表她看不出別人的對自己的觀感,看不出一個人到底是好意還是惡意。對于一個修士來說,直覺往往是最重要的東西。
從眼前這兩個據說她要稱之為「表舅、表舅媽」的家伙身上,她明顯的感覺到了一種輕視,不喜,還有隱藏著的俯視感。
好像是她求著他們來看望她似的,真是不知所謂!不過對于修士而言,心境是至關重要的,他人的不喜不能對自己造成任何的傷害,無視便可。
表舅媽停了她的高談闊論,開始問錢霧︰「你爸爸媽媽說準備叫你復讀,你自己是怎麼想的啊?」
事情要從前幾天高考成績跟一本分數線出來開始說,錢霧正好考了400分,錢海川拿著她的準考證打電話查到的。說實話吧,這個分數對于錢霧來說也不算是考砸了,概因錢霧的成績本就是不上不下的那種,努把力能上個三本,稍稍一個不小心就是專科的料,只是從前錢海川夫婦倆一直對女兒期許很高,總是督促她上進上進,她本人也是很不願意讀大專的。這個分數雖然也在意料之內,但是卻不怎麼讓人開心了。
但是這種事又是瞞不了人的,錢海川夫婦雖然不想給她壓力,但是也知道早點告訴她,也可以早點有個打算。可是出乎意料的是,錢霧只是淡淡的「唔」了一聲,表示知道了,王小慧就急了︰「今年重點線听說比去年高出不少呢,估計本科也是,你這個分數很懸啊,就算勉強上了本科線這個志願也是很難填的,難道要到新疆、西藏那種地方去讀書嗎?」
錢海川這段時間情緒都不怎麼高,閨女成績不好是一方面,其他人明里暗里的試探也是一方面,現在估計全村沒有一個人不知道他女兒是高考沒考好想不開了,這讓他很不開心,就想我女兒也不笨啊,小時候誰不說她聰明來著,就是這兩年太不听話了,現在看她經過了這件事情也懂事了許多,那沒道理讀書讀不出來的,便跟妻子商量索性托托關系再讀一年高三。不過他雖然要面子,可也不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最主要的是他覺得女兒應該復讀。
「現在本科就是個敲門磚了,你要是大專讀出來,一個是沒面子,再一個很多單位看不上你的文憑,我們家又沒什麼門路,爸爸就干一些體力活,現在身體也敗了,一年不如一年,以後怎麼樣還是要靠你自己的。」錢海川道,「要不你再復習一年,爭取考個好點的學校,好不好?」
看著這對明明還沒到知天命的年紀,卻已經老態盡顯的夫妻,現如今是自己的父母了,錢霧有些不知道該怎麼拒絕,而且她本來也沒有理由拒絕,因果在身,又本著尊敬父母的心態,在不影響道心的情況下,錢霧覺得自己能夠答應他們的任何要求,並且盡力做到最好,心里頭估算了一下「復讀」這個事情的難易程度,腦子里給出的結論是,難度似乎不是太大。于是思索了幾秒便答應了下來。
錢海川當時挺高興也挺欣慰,說︰「這次要用心了知不知道?還有一年時間,不要浪費了。」
錢霧點頭,沒有人比她更知道光陰似箭的道理,一年,確實不長。
事情就這麼定了,錢霧打算復讀的消息很快就由錢海川夫婦的嘴告訴了前來探望的一系列親朋好友,眼前的表舅跟表舅媽自然也听說了,而且錢霧復讀這事兒錢海川就是求到了他們的頭上。
復讀不難,但是隨便找一個普通高中、復讀機構跟進入重點高中復讀是不一樣的。
前一個是有錢就行,後一個則不僅要錢還要有關系,錢海川從前是土里刨地的農民,後來是鋼鐵廠工人,現在是建築工人,到哪里去認識那些高大上的教育局官員或者重點高中校長之類的,只好求助于親戚了。而眼前這兩人又是錢家最有錢的一門親戚了,他們大女婿是中國農行S市分行行長,凡這種人總是有那麼些人際關系的,端看他們願不願意幫忙了。當然,這些事情錢霧都不知道。
現在听表舅媽這麼問自己,錢霧雖不是很想理會,但是爸爸媽媽對這兩人客氣中帶著些討好、懇求的態度擺在那里,她也只好乖乖回答︰「我听我爸爸媽媽的,復讀考個好大學。」這是實話,但是不同的人就是能听出不同的意味來。
表舅媽聞言就從喉間「哧」了一聲,嘴角更往上勾了些,道︰「這可不是听不听你爸媽的事情,這要你自己決定的,你是想還是不想。復讀是要有毅力的,三天打漁兩天曬網的話我還是勸你不要了。孟希你說是不是?」轉頭問自己的丈夫。
表舅孟希是個腆著大肚子,看起來慈眉善目的老頭兒,臉上也是帶著笑的︰「我也覺得你再考慮看看,你爸爸媽媽是想你有出息,但是這個有出息也不一定非要讀書麼是不是?」這話說得挺有道理的,臉上也沒不屑、蔑視之色,但是錢霧的直覺告訴自己這個表舅也是不喜自己的。
邊上陪著的錢海川跟王小慧臉上的笑意已經快要維持不住了。而表舅跟表舅媽也是稍坐了片刻便說還有些事情,先走了。錢海川跟王小慧送他們出去。
錢霧閉上眼楮,分出了一縷神識跟了上去,她的肉身、元神雖然受到了幾乎毀滅性的打擊,但是神識卻只是受了些輕微的損傷,又將養了這些日子,雖不能跟從前一般覆蓋萬里,不過一個小小的醫院卻是不在話下。
只見錢海川夫婦送他們走出住院部的長廊,乘電梯下了樓,到了掛號大廳,表舅讓他們不要送了,王小慧強笑著道︰「表哥,這個……小霧這個事情,還叫吳錦一定要幫個忙呀。」吳錦便是表舅跟表舅媽的大女婿。
表舅有些無奈地直言道︰「照我看這真的就是把錢扔水里了,這麼多年下來你們還看不出來麼?小霧真的不是個讀書的料,她讀不進去的!你們這麼辛苦也不容易,不要忘記還有個小的在。」
相比妻子,孟希還是比較厚道的,也是跟王小慧真的有一點點親戚情分在,但是同時嘴巴也很不留情面。
他以前倒是挺喜歡這個表外甥女的,但是隨著外甥女越長越大,便越來越沒了小時候的那股子靈性可愛,性格越來越木不說,嘴巴還跟鋸了嘴的葫蘆似的,見了人也不會開口打招呼,只當沒瞧見,問她什麼問題也是一問三不知的那種。這在他看來實在是算得上沒什麼教養了,沒有人會喜歡這樣子的小孩兒的。
當然了,更重要的是,他以前也跟這外甥女說教過,讓她要用功一點,不要整天想著玩兒,多想想爸爸媽媽賺錢辛苦等等。結果錢霧當面都答應的好好地,背過身去該怎麼樣還是怎麼樣,根本就不知道用心的,又不是自己的親生女兒,他也不會沒事找事地再去說第二遍,權當看不見了。沒想到王小慧還想叫她復讀,今天看她那個樣子,也不是自己要讀的,什麼「我听我爸爸媽媽的」,就是沒一點自己的主見!孟希也因此對她越發不喜了起來。
王小慧聞言就有些訕訕的了,只道︰「她知道錯了,我也想再相信她一次。從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總是要為她打算的不是?」
錢海川到底是在外面走動的,城府也更深一些,不管女兒有多少不好,自己說沒關系,別人說就真是讓人火大了。但是一來這麼多年的親戚了,以前生錢步華的時候交罰款也是向他們借的錢,怎麼說都幫了自己家不少,人情還欠著呢。現在臉都被人扇腫了,他也沒好意思翻臉。再者小霧這個不爭氣的東西,她的事情還要拜托別人,當下只能道︰「我也不能讓她這麼小的年紀就出社會吧?自己苦一點沒關系,小孩子總是想她好的。她現在是真懂事了,我就想著再給她一次機會,以後就沒有了。」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孟希也不再多說什麼了,但是心里卻是不以為然,他看人很準的,錢霧這孩子沒什麼用場,不過既然這樣他也不再做這個壞人了,隨他們家去弄好了。
表舅媽呵呵笑了兩聲,也不再多勸,道︰「那隨你們的便吧,我回去問問吳錦去,應該沒什麼問題的,那到時候等電話好吧?」
「哎。」
這事兒基本是成了,不過送完了人回來的夫妻倆明顯心情不怎麼好。而現在錢霧身體狀況恢復良好,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王小慧就忍不住念叨︰「明天回家了,就要把課本撿起來的知不知道?時間不多了。我看你這段時間每天都睡覺,白天睡晚上睡的,不要有太大的壓力,但是也不能一點兒心事沒有啊!」孩子性命垂危的時候,自然什麼都沒有孩子的健康重要了,現在身體恢復地差不多了,就擔心上孩子前途了,父母總是有操不完的心的。
不過念叨完了卻並沒有把孩子表舅的那些話告訴她,自己孩子被人家瞧不起,王小慧比誰都要難過,也難堪,心里就忍不住怨怪上了自己表哥,更是想著督促小霧認真學習,到時候給他們瞧瞧,到底是她女兒沒用,還是他們沒眼楮!
錢海川也是沉著臉,沒說話,但是態度擺在那里,你給老子爭氣點兒!
錢霧秒懂,認真地回望著他們,一字一句地說出了來到這個界面後說得最長的一句話,亦是她的承諾︰「爸爸媽媽,我肯定不會讓你們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