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你沒事兒吧?」單人間病房的門此時半闔著,賀易庭並沒有敲門,直接就開了進去,看到他媽胳膊被打起了石膏用繃帶吊在脖子上的時候倏地松了口氣,還好。
梁馨在電話那頭哭的跟死了人似的,然後廖阿姨也只是接到了醫院的電話,一听車禍麼,自以為肯定是傷的很重了,所以轉述的時候難免加了一點自己的主觀色彩進去,賀易庭就以為他媽是躺在醫院搶救室里人事不知了。
結果滿頭大汗地跑到服務櫃台那兒一問,卻是被引去了普通病房,護士告訴她這個病人正好是她幫著上藥的,記得傷的並不重,讓他不用擔心。不過沒有輕言見到,總是難以放下心來的,這會兒見到確實如此,怎能不大大的舒一口氣?
只不過易明芳的精神狀態好像不是太好,里面除了她之外還有兩個警察,其中一個正在記錄著什麼。見到忽然有人呢闖入,都有些不悅地看了他一眼,又見易明芳看到此人臉上就揚起了舒心的笑容,問道︰「大冬天的怎麼跑的滿頭大汗?拿紙巾擦一下。」說著就欲伸手,只是紙巾在右手邊,她傷到的也是右手,便有些不方便。賀易庭自己取了一張擦汗,見警察似乎還有問題沒有問完,便道︰「那我先出去一下,一會兒再回來。」
「哎,去吧。」
賀易庭出了病房後就直接在外面走廊上的塑料椅子上坐了下來,等到警察出來之後,他才起身進屋。
「媽,你是不是晚上沒睡好的關系啊,怎麼會撞到車的?」眼楮都起血絲了,人也有些萎靡。易明芳正在被兒子叫了好幾聲,這才一個激靈恍然回神,有些疲憊地搖了搖頭,然後問︰「你不是跟同學出去爬山了嗎?」
「是廖阿姨。」不過說到這個他就有牢騷要發了,「我一接電話發現是梁馨,還以為她有什麼事情,結果就一直哭一直哭問她什麼事情也不說,我還當家里死人了呢,還是廖阿姨跟我說的,不過也說得不清不楚,把我給嚇了好大一跳。」
「亂說什麼呢!」听到「死人」這一類不吉利的話,易明芳不高興地皺緊了眉頭,「怎麼就改不了呢?」
賀易庭撇了撇嘴不再多說,過了不多久,廖阿姨跟梁馨也都趕過來了,等拿了藥之後方才一塊兒回家去。至于與被追尾的那一輛車車主之間的賠償之類的,自有秘書去做。
晚上吃完了飯,易明芳忽然問︰「小廖啊,你這幾天晚上有沒有听到什麼聲音啊?」
廖阿姨一愣,搖頭道︰「沒有啊。怎麼了?」
易明芳搖了搖頭又問賀易庭跟梁馨,結果這兩個也說沒有,大家就問她是什麼聲音,易明芳也說不好,只道︰「就是悉悉索索的,有點兒像是老鼠,不過也不確定。」她跟同齡人相比較,從小沒吃過什麼苦頭,這麼些年下來又是養尊處優的,出入都是高級會所、寫字樓,哪里有機會見到老鼠,所以這會兒也不是特別確定。
說完之後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已經連著有十來天了,吵得人晚上睡不安穩。我看我們得好好清掃一下屋子了。」對廖阿姨有了些不滿,竟然把房子弄得這麼髒還引來老鼠。心中嘆道,這種做了七八千的保姆就是這一點不好,你對她稍微客氣一點她就比你還像個主人了。想到這里,臉不由得冷了下來。
廖阿姨有些尷尬,她夜里通常睡得比較死,自然是听不到什麼聲響的。但是被女主人用這樣子懷疑的眼光看著,她還是有幾分無措加不安的。
還是賀永田咳了兩聲,說了句公道話︰「你就不要瞎猜了,孩子們沒听到什麼聲音,我也沒有,就你在哪兒想七想八的。是不是最近公司事情太多累倒了?」可憐的他已經連續好幾天晚上被妻子喊醒了,問她干嗎,就疑神疑鬼地問他︰「好像誰在撞門似的。」森更半夜的,當時睡意朦朧的自己都好懸沒被她給嚇死。又道︰「又是老鼠又是敲門的,老鼠會敲門嗎?這幾天在家多休息休息吧。」賀永田覺得自己實在是太不容易了。
易明芳不高興地說︰「那你是以為我在騙你了?現在庭庭也在,馨馨也在,你讓他們來評評理,看我是不是那種愛騙人的,是不是睜眼說瞎話的?」
庭庭……賀易庭木著一張臉,完全得了錢霧的真傳了。
賀永田好聲好氣地解釋道︰「我是說你可能太累了弄錯了,沒說你在騙人。」
易明芳哼道︰「不行,再這樣兒下去我真是要崩潰了,得趕快叫幾個人來把這些家具什麼的都挪開,看看到底有沒有老鼠洞蟑螂洞什麼的。順便清理清理。」
賀永田拿她沒辦法,也實在是懶得跟她計較下去,揉了揉太陽穴說了聲「隨便」,然後就去了書房。
易明芳氣哼哼地開始拉著兒子抱怨︰「你爸這個人自己每天睡得死豬似的叫也叫不醒,我整夜整夜的睡不好他一點也不知道。這些天來我白天都有些恍恍惚惚的了,今天好在車速也不快,又是車流量少的郊區,不然我這條命去了他倒是要開心了。」
「媽你在瞎說什麼呢!」下午的時候還讓他不許亂說難听話的,這會兒自己說得起勁兒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老媽啊最近情緒特別容易起來,從前雖然也時不時地愛數落一下老爸,但是從來都不會這麼不依不撓的,而且還說出這些沒有依據又讓人冷心的話來。有句話他沒說,真的是像極了電視劇上放的村婦,沒有道理也能歪出三分來的那一種。
回到房間之後,賀易庭的眉頭就忍不住地皺了起來,總感覺哪里不對勁,很怪異的感覺。透著窗戶看外頭沒被燈光打到的地方,竟有一種陰森森的恐怖感覺,他忽的一個激靈,想起了什麼來。之前小霧說自己這二年或許不會太平,且有災禍,但是近段時間時常看他面相、手相,卻又說似乎是變了,他問她什麼變了,她只表示說不好。因為不敢亂來,便讓他玉牌一直不許離身,其他的她也看不出什麼更多的來。
他當時還笑呵呵地跟她說︰「沒辦法,我老婆是錢天師,我可不怕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雖然親眼見識到了小霧卻是是有些本事在的,也親眼見過鬼,但是真要他相信這些未卜先知的東西,還是比較有難度的。不是他不信任錢霧,而是近二十年來的認知讓他下意識地就覺得不太可能。只是現在卻忽然想到,難道我的災難沒了,媽媽又有了?會不會有什麼關聯呢?
午夜兩點,賀易庭設定好的手機鬧鈴準時響起,听到動靜的他坐起身來使勁兒搖了搖腦袋,又去衛生間沖了把臉,方才清醒了過來。小霧說過,凌晨兩點到四點,正值黎明前那一段最黑暗的時間,即將進行陰陽交替。卻也是一天當中陽氣最為薄弱的時候,鬼魅魂體往往就會在這個時候出來……想到自己將要做的事情,又覺得心撲通撲通地跳的極不規律。
從書桌中間鎖著的抽屜里找出那四張被自己夾在本子里,壓的十分平滑的四張靈符,找到見魂符——他之前用錯了符後,就在小霧那兒狠下了一番功夫,總算能夠分辨出哪一張是什麼符了。今天也終于算是派上了用場。
冬日的夜里,屋子里開著暖空調,並不冷,他赤腳踩在地上輕輕地打開門,往外頭走去,整棟房子似乎只有他一個人的聲音,沒有開燈,入眼皆是一片黑洞洞的,什麼都沒有,他幾乎要再次懷疑自己是不是又認錯了符,轉而又嗤笑,什麼都沒有豈不是最好?
眼楮漸漸地適應了黑暗,卻發現了一抹並不屬于客廳的白色,或者說是——透明色!還有躺在客廳地板上只穿著睡衣的梁馨,人事不省。
賀易庭募的心頭一驚,暗叫一聲來了,心髒跳動的厲害,他覺得他可能會被自己給嚇死,左右手分別捏著一張引魂符跟一張火裂符,手心已經沁出了汗漬。
慢慢地往樓下走去,走得愈近便看的愈清楚,那是個半透明的身影,跟那天小霧帶自己看的那個不同,眼前的這一個雖然身子是半透明的,但是腳卻跟真人的一般,穿著一雙艷麗的棕紅色布鞋。而且,她在笑!
若是現在有一面鏡子,賀易庭定能夠看到自己煞白的臉色以及因為驚恐而緊縮的瞳孔。
她的手慢慢地抬了起來,不知道為什麼,在那張半透明的臉上,賀易庭竟然看到了一抹陶醉的滿足感,只見她做了個深呼吸的動作(不知在嗅什麼),賀易庭被她的這個動作驚醒,右手上的火裂符被扯破死死地摁在了她的臉上。一陣熟悉的「 里啪啦」的聲響,很快眼前的女人失去了蹤影。賀易庭在原地又站了數秒,滿室只能聞見他一人粗重的呼吸聲。
「二哥哥,你怎麼了?」梁馨略帶這些沙啞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略帶疑惑,「我怎麼會在這兒?」看賀易庭似乎很疲累又像是很高興的樣子,很是怪異,梁馨便問︰「你生病了?」
賀易庭卻只是朝他擺了擺手,沒有說話,「別管我。」
梁馨這次倒是沒有糾纏,也沒有再流眼淚,乖乖的上樓去了,賀易庭在下面能听到二樓房門開關的聲音。
這個時候,他亦是不敢再在客廳待下去了,迅速地回房,找到小霧給他的那塊兒玉牌帶戴上,方才感到心安。靜下來後他一方面覺得自己膽小沒用,一方面又覺得滅了只鬼的感覺真他媽/的爽快刺激,矛盾重重,又想著大男人這幅樣子他自己都看不過眼,若是讓小霧知道了會不會鄙視他。殊不知這世上有幾個人忽然見了鬼,能不嚇得尿褲子,咳咳,初次業務能做到這樣已經很不錯了。
可憐的賀易庭並不知曉自己以後的人生當中,這樣的事情將會變得見怪不怪。
現在的他的想法是,自己這般沒用,一定得想想辦法,首先要鍛煉膽氣,萬一以後遇到什麼事情,自己一個大男人挑不起大梁,還要小霧這嬌滴滴的小女子去撐起,讓他情何以堪。倒不是說他真的如此地大男子主義,實在是小霧太剽悍,只要一想到以後萬一結婚了,被抱進禮堂的那個人不是她,而是自己,他就有種一頭撞死的沖動!只是……想起她那副明明力大如牛卻又霧蒙蒙比小鹿還要無辜的表情,他又覺得莫名的喜感……還有心動。
哎呀呀不能再想了,再想自己真要屈從于她的yin威之下,變成被抱進禮堂的那一個了。太悲摧了!咳咳,想的貌似有點兒長遠啊。
……
而正被賀易庭默念的某人此時也正經歷與他方才差不離的事情。
剛到醫院,她便嗅到了熟悉又怪異的尸腐味兒,就是當初在賀易庭身上曾聞見過後來又莫名消失的那種氣味。看到賀易庭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她便循著氣味找了過去,倒不是她真的有多愛攬事情,也不是正義感發作要維護世界的和平,而是這實在是有些不尋常,而且還跟賀易庭有關。
醫院的病人多,雖然更多的人在這兒治療,逐漸康復,但也有不少的人在這里死亡,將死之人或者是剛剛死去的人,魂魄還未完全消散,他們的身上便會散發出那種味道。只是太平間里的一具新尸、住院區行將就木的老人亦或是癌癥晚期的病患的身上她都沒有察覺到什麼異樣,雖然也是尸腐氣,但是卻又少了點兒什麼……不是這個味兒。
正站在死人邊上沉吟的錢霧忽的耳朵動了動,連忙打開窗戶迅速攀爬了下去,太平間位于五樓,很是費了一些勁才到達地面,拍了拍手上沾染上的灰塵,注意听樓上的談話。
「小秦啊,你真不做啦?」專門負責死者的兩個中年護理工一路說著話一路將太平間的門從外面推了進來。其中問話的年老一些,另一個則略年輕,看起來應該還不到四十,小月復已經有些隆起,聞言搖了搖頭,道︰「好不容易懷上了,這兒這貨……總有點兒陰氣太重了,對孩子不好。」
另一人道︰「那也是。」便不再談這個話題,兩人做專門打理死尸的護工也有快十年了,從一開始的懼怕、膽顫,到現在的麻木,若是條件允許的話甚至能在尸體邊上津津有味地吃飯,所以每次值班的時候總會將一些事體來閑聊打發時間,這次講的就是前些天醫院里發生的一件事情。
「喂,我說現在的犯罪分子也真是越來越猖狂了啊,不僅偷人器官,連死人身上的一雙鞋都要偷呢。害得人家去了陰間還得光著雙腳,也太缺德了點兒吧,真實的。」
「呵呵,誰知道呢,不過前天門窗鎖不都換過了嗎?應該不會再有……咦?」秦姓護工疾步走到窗前,扒開白色的窗簾,轉身叫搭檔,語氣驚恐,「劉姐,今天又有小偷進來過了!」而且今天這鋁合金的防盜窗竟不是被金屬利器所隔斷的,而是從兩邊彎折,像是被人用蠻力掰開的!
劉姓護工也趕忙過來看,雖然也是面露訝色,不過卻是比另一個淡定多了,道︰「算了,還是趕快報上去吧。」
「哎。」兩人重新將太平間的大門鎖上,出去了。
錢霧正欲離開,誰知那股熟悉的怪味兒又出現了,她皺眉跟上,只是不管她放慢亦或是加快腳步,那股氣味總是縈繞在鼻尖,她甚至都有點兒懷疑這難道是自己身上散發出來的。可是這不可能,那麼唯一的解釋便是,對方在引她前去?錢霧遲疑了,她身上有什麼利益可圖嗎?還是無意中得罪了什麼人?
想到這里,她反倒是不著急了,索性閑庭散步似的亂逛,果真,那股味道還是不遠不近地吊著。微微抿唇淺笑,索性回了學校。
這一天晚上,錢霧沒有修煉,而是安穩地躺在了床上裝睡。午夜兩點,陰氣最重之際,一抹鮮紅色的光暈驀地出現,飛向正「熟睡」中的錢霧,目的地正是她的識海!
錢霧的雙眼倏地睜開,唇角淺勾,哼道︰「總算是不龜縮了?」轉而閉上眼楮集中了神識。平躺著的身體里頭兩道神識相斗……不,或許應該說是,橫沖直撞的紅色光暈正被一團透明中略帶著點兒冰藍之色的元神完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