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飛的夜鴉沖撞過懸掛的貓尸,晃動出悉悉索索的聲響,一縷青煙順著雜亂的灌木叢裊裊升起,「踫」的一聲悶響,好像是什麼重物摔落在地上,我猛地退了兩步,不遠草叢里傳來一陣叫罵,「等著瞧吧,白爺不會放過你的!」
兩個男人一臉狼狽驚慌失措的沖了出來,我一哆嗦連忙往兜里一陣模索,我覺得腦門一冷,丫的,這可不成,看看,這倆小子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哥自打當上鬼差,一條小命跟掛在奈何橋上似的,好容易練得一身本領分分鐘教會阿飄投胎做人,萬一在這倆不知名不知姓的小子手里玩完兒,咱下地府之後還不被那些個曾經被咱教育了的阿飄嘲笑?好男兒志在四方……啊呸,不是,是能屈能伸,我眼楮一閉,我得說點兒好听的,維護世界和平人人有責嘛!我正琢磨著,我剛要開口,沒想到倆弟兄頭也不回一溜兒小跑就我跟前跑了過去,呵,我不由愣住了,看來哥這不愧是以情動人,以理服人,這還沒說話別人就知道咱的意思了。
我吁了口氣,咱這任務還沒完成呢,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得趕緊離開這是非之地。我撒腿就跑,「等等!」身後傳來一聲輕喝,一人步履閑散從林子里幽幽走出,我停住了腳步,空氣仿佛凝重起來,我小心翼翼撇回過頭,隱約映入眼簾的一縷衣角,隨風飄揚,染著一分鮮艷尚且濕潤的血色,他手里握著一把土槍,我一咬牙,看來這下是逃不掉了,好一番殺氣撲面而來。
血腥氣在空氣里隱約的浮動,地上枯枝爛葉被踩碎的聲響悉索回響在耳畔,越來越近,我死死咬著牙關,這小子絕非等閑之輩,咱要再這麼傻站著,估計今晚都趕得上和七爺八爺一塊兒吃燭光晚飯看月亮了!
我微微斜過眼,那人的影子幾乎和眼前自己的影子重疊起來,脊骨泛出一股子涼意,我再也不容多想,我腳下一掃猛地一轉身,那人手里的土槍猛地飛了出去,我嘴角一勾,沒了家伙,哥連鬼都不怕,還怕你不成?
我用盡全力狠狠一揮拳,拳頭冷不丁在那人身上落下一聲悶響,我一陣得意,誰知正在此刻,肩胛被猛地反手一扭,我一個撲稜被按在地上,好家伙,感情早有準備!整個人被鎖住壓根沒法動彈,我一下子有些懵了,頰角被地上的枯枝擦的生疼,可卻早已經……習慣。那麼多次九死一生都經歷過來了,哥堂堂一介鬼差,要就這麼死在一個盜墓賊手里,這說出去,哥就是下了地府也不安生!
我將手臂頂在地上狠狠一背身,肩胛處的骨頭發出「 」的一聲輕響,隨之而來的劇痛讓我險些支撐不住,我咬緊牙關沖著那小子面門用力就是一腳,他卻在一霎那怔住了,竟然傻傻呆著不躲不閃,鮮血順著額頭滴落下來,他帶著的寬大的遮擋住面容的帽子飛落在了地上。我頓時也傻在了原地,我愣愣看著他,過了好久才從喉嚨里艱難的低聲喊出了兩個字︰「張煜……?!」
……
我傻傻坐在原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手臂晃晃蕩蕩的垂著,我小心翼翼的試著動彈了一下,結果痛的「嘶」的吸了一口涼氣。張煜皺了皺眉站起身,他在四周溜達了半天,手里抓這些不知什麼雜草模樣的玩意兒一言不發的走回來。我緊張的死死盯著他腰里那把土槍,他抹了把額頭上的血漬,慢吞吞的解下土槍丟在地上,我心里頓時一松。
「把上衣月兌了。」他頭也不抬,一臉淡定的輕聲說了一聲。「什麼……?!」我先是一愣,隨即嚇了一跳險些沒蹦起來。這小子跟咱搶媛媛也就完了,感情這會兒知道哥才貌雙全比不上哥干脆就打算一箭雙雕,先收蘿卜再收菜了……我呸,這都什麼年月了,您老還玩兒偷菜哪?!
「切。」張煜冷冷哼了一聲,他一把抓起我手臂,「忍住了。」他小聲嘀咕了一句,還沒等我回過神,他手里猛的又是一用力,我這會兒「嗷」的一聲一個激靈一下子跳了起來。「你你你……我不就踢了你一腳麼?!」我氣急的一聲尖叫,張煜又哼了一聲︰「還好,只是月兌臼,給你接回去了。」他把手里那一堆草丟到我手里︰「活血化瘀的,自個兒敷上吧。」
「謝了。」我試著扭了扭胳膊,疼痛比起之前已好了不少,張煜坐在一邊從衣服上扯下絲縷布條,將剩下些草藥嚼碎了敷在布條上包裹在額頭的傷口上。他點燃了一支煙,幽幽的抽起來。我學著他的樣子包扎好了傷口,我猶豫了片刻,終于還是開了口︰「你……到底是什麼人?」
「我記得很早之前你就問過這個問題了吧?」張煜抖掉些煙蒂回答的漫不經心,「但你應該沒回答完全吧。」我淡淡道︰「你只說你盜過墓而已。」「嗯。」張煜懶散的應了一聲,他將煙頭丟在地上,慢慢碾熄,火光黯淡下去,最終消逝。「記得這個嗎?」他從懷里掏出一塊碎玉,玉上的血色全然透進了玉里,紅的泛出一絲烏黑。「是那個盜墓賊的遺物。」我皺了皺眉,張煜點頭默認︰「他說要找的那個人,就是我。」
他要找的人……黑無常?「黑白無常,早個把年數,干這一行吃飯的人,應該沒有沒听說過的吧。」張煜輕輕哼了一聲,「看來你小子倒是有出息哪。」我微微揚起嘴角︰「那為什麼收手不干了?」「這個麼……」張煜垂下頭,他又掏出支煙,默默望著,遲遲沒點︰「我會去盜墓,是迫不得已,但那個人……不,或許該說那群人,他們想要的,絕不單單是錢。」
「我們找的,可不光是金銀財寶……」蜻蜓點水穴里那個一口黃牙,滿臉血漬的盜墓賊猙獰的面孔突然在一瞬間浮現在了眼前。「你們在找的,到底是什麼?」我渾身一震,仿佛是那人的魂魄,突然從地底間游蕩出來一般,冷冷的望向我,死死盯住了張煜。「話可不能這麼說,是他們,和我無關。」張煜冷冷回答︰「他們接下這筆生意時,我已經打算收手,那自稱白爺的小子也是。找到他們的老板給了一筆極為可觀的價錢,要他們去找幾件東西。可如果我們兩個都收了手,這事就根本不可能干成,所以委托這筆生意的老板當時下了張帖子請我們兩個都去見他。這種事壓根不稀奇,知道古冢老塋的主子多得是,敢自己動手的沒幾個,找些個干這行的幫忙給點錢賺個差價不算什麼,無非這次給的錢比往常翻了個個兒罷了。我那時去意已決,壓根沒有出面,那小子一個人去了,他本來也早不想混這一趟渾水了,但回來後卻對那樁買賣格外熱衷,我那是既然出了這行,也不屑問什麼細節,只听說那時的談判,除了加了不少錢,那老板出了另一個條件……」「是什麼?」我忙問,「不知道。」張煜微微眯起了眼︰「這正是我現在想知道的。」
「我只能告訴你一件事。」張煜一臉平淡,語氣不驚不緩︰「他們現在,跟我們,恰巧走的是一條道。」他的眉梢勾的更緊了些︰「我們走在一道也算有些日子了,你好像也一直沒說明白,這麼久,我們找的那些東西,到底是什麼?」「是……」我話到嘴邊硬生生又給咽了回去,咳咳,你看看啊,哥最近諸事不順,連抽空打個電話的時間都沒有,咱那諾基亞放在包里都快長蘑菇了,咱這都老久沒見著白蘿卜和小強他兄弟了,但他倆老人家說的話咱這有情有義可句句記在小心肝兒里,九煞鬼卷的事不能讓旁人知道,何況湘西這地兒人杰地靈的,除了僵尸,多的就是尸匠蠱婆,萬一被哪個打醬油路過的術人看去听去了可就更是大事兒,閻王爺到時候就是把咱往油鍋里涮個三回也不解氣嘛……更重要的是,你看啊,這麼個高危高難度的國家,啊呸,地府x級機密任務,張煜這倒霉小子萬一知道了,以為咱把他拉來是當墊背的,乖乖,自打二宇走了,咱被這食宿費折騰的,還帶著黃符那麼個吃干飯的小子,哥可連給自個兒買紙錢的大子兒都不剩了!
「罷了。」張煜擺了擺手,「別介,這樣一來,我倆正好扯平了。」我伸出手咧嘴笑道︰「看來咱倆還得好好繼續合作一陣子哪。」張煜哼了一聲懶懶握了握我的手,「不過……」他頓了頓︰「有一件事,我覺得有必要和你擺明了談一談。」「什麼?」我一愣,「關于媛媛。」張煜的臉色露出一抹少有的嚴肅來︰「你應該不會忘了吧,我這一路會跟你們來,是為了保護媛媛。這一路有多少生死關頭,你應該也已經看到了,現在,就算你不想,姓白的小子那頭的那趟渾水,你也不得不踏進去了。死人如果還好對付,活人就沒這麼好對付了,媛媛今後要是還跟著我們,我不管你在不在乎,可我在乎。」
「我知道了。」我低聲回答,張煜的話說的我渾身莫名的不舒服,的確,最初是我把一切想的都太簡單了,咱那會兒不就是想借這麼個機會看看祖國大好河山順帶著功成名就抱得美人歸,誰知道……你丫的,樓主整個兒就一大坑,你丫的為了湊字數折騰的這麼多災多難的,哥這天天一條小命兒跟吊在立交橋上似的,你小子對得起誰哪你?!
「其實我也早就這麼想過了。」我說,的確,我不知這麼想過無數次,可不論是因為每次媛媛的堅定,還是自己的不舍,我偏偏,每一次都沒下定決心。張煜的話像是一桿子猛地把我打醒了︰「湘西是最後一站了,這時候讓媛媛回去,她一定不會答應,但接下來的日子,不如到城里找個旅店讓她住著吧,等事情結束了,我再送她回家。」
「好吧。」張煜猶豫了片刻,終于點了點頭。「既然決定了,早些上路吧,姓白的已經快了一步。」張煜說著轉身要走,我正要跟上,突然心口猛地一陣抽搐我恨得險些沒乎自己一大嘴巴,若說我終于下定決心安頓好了媛媛,卻偏偏忘了另一個人……我竟然忘了追出來的目的。這片林子里的不知哪個角落,可藏著兩只厲鬼和一只活尸!
我發瘋似的沖了出去,我緊緊攥住了拳頭,我們這一行人,說來倒也真是好笑,明明一起同生共死這麼久,卻偏偏誰也弄不清誰的底細,可即便如此……我向著林子深處狂奔著,我張望的大聲呼喊起來︰「諾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