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的顏色處于深灰與淺黑的過渡色中，放眼望去暗沉的雲朵彼此間緊緊重疊住挨在一起，把最後一絲屬于陽光也完全遮蔽。
「……你欺騙了我。」
她站在無數礫石所堆就的高台之上，面色依舊沉靜如雪，眼底卻無法完全掩飾地流露出了不可置信的情緒。于她面前的咫尺之處，正進行這一場單方面的屠殺，冷兵器交接的聲響蓋住了那些痛苦的哭號。
她無能為力地看著自己這一方的士兵被無數刀劍貫穿身軀砍斷臂膀，鼻腔內溢滿了血腥的氣息，緊握的雙拳因為用力過度而泛起青白，她此時幾乎全身都在顫抖。
「為什麼……我本以為……」
「你已經輸了。」
黑格爾站在她的身後，目光冷漠地看著這個昔日不可一世的魔族之王如今的頹態，毫不留情地斬斷了她的最後一絲希望。
「這是屬于我們人類的勝利。」
「人類……呵，你居然以人類自居！」
屬于魔族的紅瞳上頃刻間覆滿陰霾，她咬緊牙關字字句句地質問對方。
「你是個什麼東西你自己清楚。難道你還妄想著自己會被人類社會的那些老古板接受嗎！」
「我自然沒有奢求過那些。」黑格爾面色如常地回答她。
「我只是不想再看到人類被魔族殺害了，我想阻止這場錯誤的戰爭。那些士兵還有等著他們回家的家人朋友，他們不該死在這里。」
「他們不該死在這里……那麼我們的士兵就應該被殺死嗎！」
她憤怒至極地盯著眼前的黑發青年。
「你根本就不明白。人類與魔族，什麼是正義什麼是邪惡，這些都是誰規定的！你看到的歷史僅僅是人類所撰寫的一小部分！」
「我看到的只是你們每次到來都會使原本繁榮昌盛的社會生靈涂炭，多少平民流離失所，原本美滿的家庭妻離子散。這些罪業還不夠嗎？」
黑格爾不為所動地指摘魔族的罪惡，在他說出這段話的同時，純黑色的晦暗碎光如同追逐火焰的飛蛾般圍繞著他的右手逐漸聚攏成形，愈加濃烈的黑最終形成了一柄通體墨色的長劍。
這柄劍所帶來的威壓非同尋常，難以言喻的威脅感使她瞳孔緊縮，勉強自己說出的每一個字都仿佛用盡畢生力氣，她低聲懇求。
「你不能這樣對我……是我教會了你如何使用這種力量，而不會被它奪取神智！」
「可也就是你，剝奪了我作為一個普通人類繼續活下去的權利。」黑格爾舉起那柄長劍對準了魔族之王。
「做一個魔族有什麼不好！我們從來都敢于直面自己的*，不像那些道貌岸然的人類們！」她單手撫住劇烈起伏的胸口，言辭激烈地反駁黑格爾，即使置于如此絕境仍不能湮滅這位王的尊嚴，她依舊選擇用不屑的態度看待人類的一切。
「只是因為我們站在人類的對立面我們就理所應當是邪惡嗎！人類總是這樣，自私自利容不下與任何其他的物種分享這個世界！造物主從來就沒有規定過這個世界應該屬于誰，為了爭壓這個世界的所有權，現在所有的犧牲都是必須的，你難道能就此判斷誰對誰錯嗎？只有一塊蛋糕的情況下，爭奪它的兩個孩子中有一個人就一定是錯的嗎！」
「我一個人無法判斷誰對誰錯，但我只知道，是我母親作為一個人類生下了我，撫養我長大，直至死去也不曾後悔生下我。」
黑格爾回答不了魔王的問題，他避開她質詢的目光，以左手輕撫劍梢，帶著懷念的情緒低聲說。
「所以我會站在人類這邊，他們相信我，我也相信他們。」
「哈……你太讓我失望了。你欺騙了我的感情，我一定會讓你付出代價。」
她怒極反笑，最後那蒼白失血的臉龐上卻勾勒出一個極其淒美的笑容。
「不會有人站在你這一邊的，黑格爾。」
「這場戰爭，是我們魔族輸了，作為魔族之王我難逃其咎，理當死罪，所以我會選擇死亡，同時我也絕不會讓你活下去，但也不會這麼簡單就殺了你。我一定要讓你付出比死更慘痛的代價！」
在黑格爾錯愕的注視之下，她將胸口貼近那柄長劍，雙手抓住黑格爾握劍的手刺入胸膛，金屬撕裂了她的肌膚皮肉乃至髒器，她的嘴角流下鮮血，面露譏諷，十指死死握住穿過胸膛的長劍，眼里既有對即將到來的死亡的恐懼也掙扎著對生的渴望，這兩種復雜的情緒交織在一起轉化為更為濃烈的徹骨恨意。
目光因為失血而開始渙散，但她卻依舊牢牢地攥住這柄長劍不再放手，隨著她再度張開雙唇，一陣濃過一陣的黑霧縈繞在她的周身，從未有過的邪惡氣息從她的指尖迅速地攀爬向黑格爾的方向，僅僅數秒之間就將對方完全吞噬並包裹。
她目不轉楮地看著這一幕，用最後的力氣斷斷續續地說道。
「……從現在開始，我會詛咒你，以我的靈魂為代價，詛咒你體內所流淌的血會讓你最終無所歸處，無論是人類或是魔族都不會接受你的存在，從今往後這世上永遠都不會再有真心愛你的女性出現，這個詛咒不會因為你的死亡就這樣結束，你將永生永世都活在我的詛咒之中。」
虛弱使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可那惡意卻絲毫不減，她竟滿足地闔上眼簾，沾血的嘴角隱隱有著快意的微笑。
「最後，你將會忘記這個詛咒的存在。」
你會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被信任的所有人背叛，等到了那個時候……你還會依舊選擇相信人類嗎，那些背叛了你無數次的人類，你最後還會站到他們那邊嗎？
我可是……非常地期待啊。
當魔族之王的她最後一絲靈魂之火也終究回歸熄滅的時刻，原本安靜地包裹住黑格爾的霧氣影影綽綽地攢動起來，如同一只無名的野獸那般露出了它的獠牙，無數耀目的流光暴起著四處游走，黑色霧氣緩慢地如同溶化一般分離崩析，最終消散而去。
什麼也沒有留下。
等到人們趕到此處時，見到的就只是魔王已經冰冷的尸體，與插在她胸口的那把，屬于逝去英雄的劍而已。
…………
「怎麼了？黑格爾，你做了什麼不好的夢嗎？」
鄰家的溫柔少女以關切的神情注視著他，臉上寫滿了對他的擔憂。
「沒事……哈弗特。我只是頭有些痛，也許小睡一會就好了。」
黑格爾皺了皺眉，他依稀覺得自己做了個非常微妙的夢，可直覺又告訴他不要深究夢境中的事情，便壓抑住心中的隱約不安。顧左右而言他地轉移話題。
「說起來，你資質測試的結果怎麼樣？」
「我？我是水系魔法。」
本清澈如同湖面的眼瞳中在提起這個話題時竟染上一層陰郁之色，但她隨即又立刻調皮地吐了吐舌頭自嘲道。
「我的資質可比不上你這樣的天才啊。」
黑格爾與她對視，少女水藍色的眼楮澄淨又明亮，仿佛剛剛那一閃而過的陰霾只是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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