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淅瀝的小雨打在寂靜的街道上,滿世界只剩下滴答滴答的聲音。
潘毓仰躺在街角,四肢大張著,月復部的傷口還在不停涌出鮮紅的血液。好冷,越來越冷了,他打了個寒顫,似乎全身的熱氣都隨著血液流光了。但到了這一刻,他一直恐懼的心反而漸漸平靜下來。他眨了一下眼楮,靜靜地等待著最後的宣判。
雨越下越大。嘩啦嘩啦的。血水和雨水混在一起,幾乎形成了一股細細的血河蜿蜒到路口。如果有人路過必然嚇得不輕,不過他自己已經注意不到了,他只能感覺到自己不斷打顫的牙齒。在這寒雨夜里,他整個人似乎都成了一根冰棍,被隨手丟棄在角落里,而他毫無還手之力,甚至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
他是怎麼淪落到這一步的?哪一步行差踏錯?在這場家族的爭權奪利中,明明勝利就在眼前了,為什麼最後他還是輸了?
他不甘心!太不甘心了!不是因為自己技不如人,而是因為自己太相信別人!他不能接受這樣不體面的輸法!自己居然著了小人的道還搭上了性命!
潘毓咬住下唇,沒有血色的唇上立刻浮現一個深深的牙印。那個女人,那個口口聲聲說愛自己的女人,居然勾結兄長背叛自己!自己居然中了簡簡單單的美人計!簡單的就是最好用的,他倒是學了一招,可惜也用不上了.
不過若有來世,他一定要把這兩人粉身碎骨!什麼愛情?什麼親情?在利益的面前輕如鴻毛,不值一提。
潘毓閉上眼楮,平復憤恨的心情。他安慰自己,人死如燈滅,自己為什麼要想著那對賤人往生呢?把一切都忘了吧,就想些美好的事、快樂的事,笑著離開吧!
潘毓皺著眉,試圖去想那些溫馨的回憶,可是想來想去居然都是欺騙!童年時溫柔的媽媽只把他當做要挾父親的工具,和藹親切的父親把他當做炫耀的戰利品,而那個女人的愛情又都是謊言!自己一無所有。現在想想當時的那些「幸福生活」,只恨不得撕碎回憶中那一張張微笑的臉,那背後,都是些骯髒不可見人的東西!
而他自己呢?他自己也不是干淨的,他傷害了一個無辜的女人,弄掉了那個胎兒,他和那些畜生有什麼區別?
潘毓虛弱地笑了笑,他試圖張開手,讓那雨水洗刷罪惡,自己干淨地離開。可是,他卻連那樣的力氣都沒有了,他連這種願望都沒辦法完成!他只剩下恨,恨不能死在溫暖的床上,恨自己輕信,恨自己付出了這麼多到頭來還是輸了,白白為他人做了嫁衣裳。現在,還要帶著痛苦離開。
睡吧,睡著了就什麼也不用想了!潘毓的眼瞼慢慢合上了。
就在這時候,一個腳步聲漸漸近了。「踢踏,踢踏」,一下下震動著他的耳膜,他不得不睜開了快要閉上的眼楮。
黑夜的雨幕中,那個人的樣子模模糊糊,只有那褲管上帶著熒光的卡通人物無比清晰。
潘毓等待著,等待著這個人離開,還他最後的寧靜。可是,他只听見一個驚恐的聲音︰「你,你怎麼了?振作點!我,我……」
潘毓說不出話來,只能月復誹著「看不出來嗎?老子快死了!蠢女人快滾!吵死了!」他認出了這個女人,只是他公司的一個不起眼的小職員,好像是叫鄧什麼的,要不是……他根本就記不住她!
而她後來說了些什麼,他已經一個字也听不見了。他的世界從未如此安靜過,連雨聲似乎都漸漸消失了。
隨後,一只柔軟的小手握住了他冰涼蜷曲的手指。
很暖!這時候,那個人的臉靠著他很近,他能夠看見她微濕的睫毛和清澈的眸子。
好干淨!映出的自己似乎也變得干淨了。潘毓不禁想,如果是她的話,如果在他寂寞的時候陪伴在自己身邊的人是她的話,結果會否不同?她那麼單純,肯定不會背叛吧,肯定能陪自己一生一世吧?
不像那個女人!還有那些看見他就像蒼蠅看見了蜜糖似的女人!她們看見的不是他潘毓,而是他後面的那個物欲橫流的世界!
那個人急吼吼地拖下外衣包扎著他不停流血的傷口,可是白色的外衣很快就被染紅了,那血怎麼也止不住。真傻,他的傷口那麼深,她只知道要包傷口,也不知道打個結,衣服都要滑下去了,又能起什麼用?不過,她的手真的好暖,貼在他的身體上的時候似乎帶走了寒冷。
她怎麼哭了?淚水滑在他冰涼的臉頰上,還是暖暖的。
恍惚間潘毓听見了那人報警的聲音,聲音里都是掩飾不住的焦急,連本來甜美的嗓音都變得嘶啞起來。
她一點都沒有掩飾,潘毓想,她那麼真實!那麼干淨!好想擁有!就像個玻璃女圭女圭一樣!對一個陌生人都有這樣的真情真意,如果是情人的話,肯定能得到更好的!可惜太遲了,一切都太遲了!以前他怎麼都沒有發現呢?是了,他從前都不在意這些的,他只喜歡那些擁有美艷外表的女人。她在他眼里,從來就是一塊透明的背景板。可是現在,他突然覺得,這樣的一眼看到底的女人也很好,你永遠不用擔心她背叛你、傷害你,她也許會可笑地站在你的身前,甚至企圖保護你。
他按住她不停忙碌的手,張口想說些什麼,卻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她似乎意識到他想說話,焦急地俯身側耳傾听。
潘毓只輕輕地吻在她小巧光滑的耳垂上。感謝你,給了我最後的溫暖和希望,我已什麼都不能給你,若有來世,只盼能還你陪伴之恩。
他太累了!身子好像已經都不是自己的了!最後的印象,便是那呼嘯而來的救護車還有那人帶著哭腔的不停呼喚的聲音︰「你撐住啊!堅持住!」
再睜開眼楮的時候是一片白色。看起來像是醫院,難道自己沒死?他想喊人給點水,出口的卻是咿咿呀呀的聲音。
「哎呀,」一個悅耳的女聲說,「我們毓毓在說什麼啊?是不是知道爸爸來了啊?」
這不是他母親的聲音嗎?隨後,他听見一個低沉的男音伴隨著輕笑說︰「毓毓是個好孩子,從小就聰明,哈哈!」
潘毓睜著帶著黑影的眼楮望去,果然年輕版的爸爸正滿臉笑容地看著他,就像每一個初為人父的男人一樣。上一世,就是因為他每次見到自己都樂呵呵的,自己就傻乎乎地覺得他是愛自己的,結果呢?
潘毓冷笑。他蹬著小斷腿用力踢了一下他媽媽柔軟的小月復。
果不其然,他媽媽痛呼一聲,臉上的寵愛看似不減︰「我們毓毓真調皮,以後是要做運動員嗎?」暗地里卻狠狠掐了一下他的小腿,眼中閃過一抹厲色。
嬰兒的身體耐不住疼痛,他的眼中很快蓄滿了生理性的淚水。
他媽媽嬌嗲地沖他父親抱怨︰「你看毓毓,自己犯了錯倒還寫掉眼淚了,真是倒打一耙!也不知道跟誰學的?」
他父親寵愛地捏捏他的鼻子,看著他擠在一起的小臉哈哈大笑,伸手摟住他媽媽柔軟的腰肢,親親她的櫻桃小口,一只手還不安分地伸進了她的領口。他媽媽紅著臉把哭泣著的他放在嬰兒床上,摟住他父親的脖子,親得難舍難分。
潘毓咬著牙床看著兩人的笑臉,可憐自己用一條命才看見這稱作自己父母的兩人的真心。不過,上天既然讓自己重生了,自己必當有恩報恩,有仇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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