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秋大吃一驚,離個這紅牆圍壁的紫禁城一直是她的夢想。可是,這個夢想有這麼容易實現嗎?她很快平靜下來,行禮問︰「不知奴婢做錯了什麼,惹得娘娘不快?」
德妃淡然說︰「三年前,福晉剛入宮,需要個資深可靠的姑姑在身邊提點著。這三年,你做得很好。本宮現在只是兌現承諾罷了,答允你的賞賜已備下,臨行前來永和宮找元香取了便是。若無特別事宜,三日後,你便出宮吧!對了,不用來辭行了。」
凝秋自己也沒有想到,當夢想即將實現,她心中並沒有那麼歡喜。反而,她卻有了掛念,有了擔心……
德妃見她遲遲沒有謝恩,表情怪異,已猜到她心中所想,「哼」一聲,略帶譏諷地說︰「怎麼?如今又不想出宮了?出宮的機會可就這一次,錯過了,就再也沒了。」
凝秋听後,磕了個頭,慘白地臉說︰「謝德妃娘娘恩典!」
回到明月樓,亦蕊正與彩娟、雲雁,見凝秋面色凝重,亦蕊忙問︰「德妃娘娘傳你去,有何吩咐?」
凝秋向正正地行了個萬福禮,低聲說道︰「謝福晉厚愛,德妃娘娘準了奴婢出宮返鄉。」
彩娟第一個反應過來,驚呼道︰「姑姑,你要離開?」
雲雁相識凝秋多年,知她所願,但也紅了眼圈,拉住凝秋的手,不舍地說︰「姑姑!」
亦蕊沉默了好久,心頭酸楚,卻硬生生擠出笑容,說︰「恭喜姑姑得償所願,何時出宮,好讓我幫你打點打點!」
凝秋小聲說︰「三日後。」
「這麼快……」眾人皆感驚異,海定閣除了凝秋外,並無掌事姑姑,就算要內務府新派個過來,也需三五日時間,根本連情況都來不及交接。亦蕊說︰「三日快了點,我還有很多事不明,要一一請教姑姑呢!」
凝秋說︰「奴婢也是這個意思,但三日是德妃娘娘的懿旨。」
亦蕊點點頭說︰「明日我向額娘請安時,求她寬限幾日便罷了。」
這事來得突然,凝秋本就有點放心不下,心想亦蕊去求,定能延得幾日寬限。內務府到了新的掌事姑姑,再行好好叮嚀便是。主僕幾人相聚時日無多,都不禁紅了眼,互傾珍重與囑咐之語。
原本去永和宮請安都是凝秋相陪,這日她亦知是求得自個的事,避了嫌,讓雲雁同去。
向往日一般無異,但當亦蕊提及凝秋之事時,德妃使了個眼色,元香元蓉雲雁等一干奴才識趣地退下了。
德妃問道︰「你進宮幾年了?」
亦蕊柔順答道︰「承額娘照顧已三年有余。」
德妃說︰「嗯,本宮記得你與胤禛大婚時,是十二歲,現在已十五了。看看,都出落成個大姑娘了。本宮十五歲時,只不過是區區一個官女子,身份低微,任人喝來喚去!」
亦蕊從未听聞德妃親口提及自己的往事,這似自憐自哀的語調,令她心中一顫,忙說︰「額娘福澤深厚,倍受皇上喜愛,地位尊崇,怎是兒臣可以相比的。」
德妃苦笑道︰「怎得不能,你一進府就是嫡福晉,胤禛的正妻。而本宮從官女子,成為德嬪,德妃。皇上身邊多少厲害的妃嬪,你有多少份恩寵,就有更多的陰謀算計在等你。若想活得平安,並不是事事忍讓,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便可成的。若你不成為棋手,那麼你就將成為他人的棋子。」
亦蕊知道德妃這番苦勸是為了自己好,感激道︰「兒臣多謝額娘教導!」
德妃不屑地說︰「罷了罷了,要做棋手還是棋子,你自己考慮!」沉吟一會,又說︰「去把凝秋留下來吧!」
亦蕊一驚說︰「額娘不是讓她離宮返鄉嗎?」
德妃說︰「離宮返鄉一直是她的心願。要一個人對你死心塌地,必須發至自願,若她還有個盼頭,做事便有阻滯,也讓他人容易抓到軟肋。若你能讓她在此機會還能留下助你,日後定為你心月復,打理海定閣。」
亦蕊搖搖頭,說︰「兒臣雖然愚笨,但與海定閣李姐姐、宋姐姐相處和睦,定以共同打理好事務。請額娘放心!」
「哈哈哈……」德妃長笑道,「李氏說你單純,本宮看就是愚不可及。李氏看似大方得體,卻是心存城府,欲取你而代之。宋氏為榮妃所用,爭風吃醋,無事生非最為擅長。若這三年無凝秋在旁照應,你能如此平安?」
亦蕊听聞,臉色暗沉,身體微顫,好一會才說出︰「兒臣不願用他人的幸福來換自己的平安,懇請額娘成全凝秋,成全兒臣。」
德妃嚴肅道︰「你要知道,若凝秋走了,你不止可能孤軍奮戰,身邊新晉的人,還可能會平空添很多麻煩!」
亦蕊微顫著地說︰「兒臣省得。」
德妃點頭道︰「罷了,你既心意已決,就依你之言,和凝秋再商量一下離宮時間便是。」
待亦蕊退下後,德妃說道︰「出來吧!」
只見,一個瘦弱的人影從屏風後轉了出來,滿面是淚,正是凝秋。
德妃說︰「你現在還要與本宮說什麼嗎?」
凝秋堅定的搖搖頭頭,說︰「奴婢願一輩子跟隨福晉!」昨夜話別之後,凝秋回到屋里,卻無法安睡。不禁尋不到一絲喜悅,憂慮如同海潮般涌了上來。在宮中,總想著如何離宮,離宮後,她又該何去何處呢?今年她已滿二十八歲,哪有好人家肯娶她做正房?做個妾侍,整日爭風吃醋嗎?又或者孤苦終老?突然,她害怕起來,在宮中還有福晉、雲雁等人像姐姐一樣重她、親她,甚至連德妃也想收攬她。家中靠她寄得月俸、賞銀渡日,娘娘們賞賜的宮中之物是不可買賣的,就算拿到離宮前的厚恩,恐怕一回到家中,就會被母親貼補給了幾房弟弟。天地之大,她還有何人可依靠,何處可去呢?突然間,她覺得這討厭的紫禁城已然是她家,亦蕊等人便是最親近的人。想到亦蕊,她不由擔心起來,李氏虎視眈眈,宋氏性情不定,閣中繁瑣事務亦蕊是否能獨個應付?萬一懷上了孩子,會不會有什麼閃失?她越想越怕,再也等耐不住,第二日早早地,趕在亦蕊來請安前,望向德妃討個恩賜,再寬容她在宮中幾年。沒想到,話還未說,亦蕊便來了,德妃示意她在屏風後稍等,卻不曾想到听到這番暖人心腑的話。當下,再無顧慮,願長留宮中。
德妃滿意地點點頭,一切皆在她的盤算之中。李氏前來示好,雖句句正中她下懷,但會猜度人心的人最是可怕。李氏雖然聰明,但宮中生存之道還未能掌握圓滿。德妃心知李氏必然會打壓凝秋,擔心凝秋為三年之期所束,無法撐住,知難則退,特許她恩典。卻見凝秋沒能立刻答應,今晨更是急急求見,便知這幾年主僕情深。亦蕊是個性情中人,宮中少有,胸襟寬廣,待人仁厚,令接觸她的人都不由喜愛她。果然,亦蕊沒令她失望,以自己的寬仁之心為贏得了忠僕。
亦蕊回到明月樓,便喚雲雁取過庫房的簿子翻閱,又覺得不清楚具體物事,便干脆去了庫房,親自為凝秋挑選禮物。
當凝秋尋到亦蕊時,她正滿額是汗的在一堆緞子里翻看著。見凝秋來了,亦蕊開心地說︰「姑姑快來看,我正在幫你尋嫁衣的布料呢!可惜我平日里不愛穿紅的,沒幾匹合適的。不過我記得,上次惠妃娘娘賞下匹蘇繡的料子,是頂好的。我讓人給包上了,這下倒自個找不到了。」
凝秋笑笑,拍拍她的手,在緞料後一個長櫃中翻了翻,立時找出了那匹蘇繡。
亦蕊笑著說,「就是這匹!」說罷,便拿著衣料在凝秋身上上下比劃著。
凝秋面帶微笑,眼卻含淚,輕輕撫著緞子說︰「真的好美,謝謝福晉賞賜!奴婢一定珍藏著。」
亦蕊說︰「珍藏做什麼?要趕快裁制了,找個機會穿起來才是!」
凝秋說︰「福晉忘了,奴婢們在宮中是穿不得紅色的。」
亦蕊听了這話,「啊」的一聲,她並不愚笨,但卻不感相信凝秋的決定,面帶置疑地看著凝秋。
凝秋攥緊那塊蘇繡,心中再次下了決心,說︰「望福晉允應奴婢在身邊伺候著,奴婢定當一生一世心中唯福晉馬首是瞻。」
「不!」亦蕊說,「是不是額娘為難你了?我去幫你說去?再不行,就說我趕你出去的。你的心願,定不能為我所毀。」
凝秋拉住她,感激道︰「今晨福晉與德妃在永和宮說話,奴婢都听到了。福晉不以自身平安換奴婢幸福,奴婢又怎能只能自己幸福,陷福晉于險地。再則,出了宮,我一介女流又能做些什麼呢?」淚,不由地流了下來,隨之,凝秋跪了下去,堅定地說︰「福晉,奴婢想得很清楚,奴婢是自願追隨福晉,無人勉強,心中無一絲不願。」
亦蕊心下感慨,卻也歡喜非常,忙拉她身。
當晚,明月樓上下同喜不表。
幾日後,海定閣中突然傳起了一個流言,說某一宮女與宮中侍衛有染。
過了幾日,流言愈傳愈廣,已泛至宮中,流言主角直至凝秋。
又是一月有余,這流言已變成個完整的故事,大致是說凝秋幾年前與神武門侍衛有染,而該侍衛已有家室,且管治甚嚴,不能娶她。凝秋也不願出宮,在宮中與之曖昧,種種風月勾當均被傳描地繪聲繪色。要之宮中本無事,宮女太監心中**無法渲泄,有著這類噱頭,好事者便有了才干施展之事。更有不受寵愛,卻不甘寂寞的後宮嬪妃來幾句言之鑿鑿。自古謠言猛于虎,凝秋知是有人想她離宮而耍下的手段,當即便去了緋煙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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