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劉立遠遇到頭疼的事兒了。一個不是本地人的漂亮姑娘，來投奔游擊隊被婉言謝絕後，死活不走，指導員出面勸說，跟她講道理，說著說著，這二百五居然要搶指導員腰間的槍，被眼尖的譚健發現，老鷹抓小雞似的將其拿下。
「沒傷著你吧？」劉立遠聞訊跑過來，上下左右的打量指導員，安撫她說︰「沒傷著就好，我去會會那野丫頭，弄不好是個鐵桿漢奸呢。」
「你別胡來。」指導員到沒他想象的那麼弱不禁風，制止他道︰「那姑娘可能有難言之隱，別嚇著她了。」
劉立遠本來想一進屋就先給對方一個下馬威，敢搶指導員的配槍？姥姥的，這等無法無天，保不齊就是心懷叵測的漢奸呢。他來勢很猛的推開門，屋里那野丫頭也不是善茬，見到他進門，便騰的一下跳起來，叉著腰怒視他。
「你叫什麼名字？」劉立遠兀斜了一眼斗雞似的姑娘，問。
「你是當家的不？找你們當家的來——我不跟跟班的說話！」野丫頭口氣很沖，白了一眼劉立遠，轉過身，晾了一個背影給他。
「我能做主，說吧，先說你叫什麼？上山干什麼？」劉立遠大咧咧的騎坐在條凳上，卷煙。
那姑娘听他這麼一說，不大相信的看看他，猶豫說︰「你……是劉隊長？」
劉立遠吃驚，煙叨在嘴上又仔細看看對方︰「你認識我？」
「劉大哥……」那姑娘「噗通」一下跪在他面前，扯著他的衣襟突然奔放的哭起來，聲勢響亮。劉立遠一下被弄的措手不及，手忙腳亂的把姑娘扶起來，勸她有話好好說。
這姑娘叫杜鵑，並非認識劉立遠，但她的胞姐卻是響徹清平開平兩地的花旦——小鳳仙。遲滯數月方才得知小鳳仙噩耗後，她們的父親從南苑星夜趕來為大女兒收尸，被鬼子當做匪屬擊斃。噩耗再至，杜鵑疾患在身的母親，一口氣沒上來，撒手西歸。性格剛烈的杜鵑，料理完母親的後事，一把火燒了自家的房子，懷揣一柄利刃要去為胞姐和父親報仇，被好心的鄰居攔住，告訴她，靠她自己報仇于事無補，讓她去象山找游擊隊，鄰居說，你姐姐出事後，馬坡嶺游擊隊劉隊長為你姐姐報過仇，殺了好多鬼子陪葬。
于是，杜鵑風雨兼程，從南苑尋至馬坡嶺。
看似神鬼不懼的劉立遠，內心深處其實有著極其脆弱的一面，一得知杜鵑就是小鳳仙的胞妹，他先自忘了游擊隊暫時不招女隊員的規定，然後就真把自己當做了杜鵑的親人，許諾她參加游擊隊。
其時，劉立遠並非是隊長，甚至還算不上一名真正的游擊隊員，他神出鬼沒的出入清平，殺鬼子于舉手投足之間，大大的給心里淤積著憤怒的老百姓出了一口惡氣，是以被冠以隊長的頭餃。
指導員當然沒有反駁他的意見，杜鵑入隊。
劉立遠對這個杜鵑，並沒有特殊的關照，相反，還很苛刻。杜鵑入隊後第三天，他便和譚健私自帶著她前往清平「見紅」。兩個男人帶著她，在一條胡同里跟同等數量的鬼子肉搏，二對三險勝。劉立遠和譚健一人一邊，抓住三剩一存活的鬼子手臂，杜鵑運力手上，揮刀斬下。見紅。
對于劉立遠等人數次不打招呼便往返清平的舉動，游擊隊里為數不多的幾個干部，大多持冷眼旁觀的態度，不反對不支持，模稜兩可。反正是殺鬼子，游擊隊也沒有任何損失，而且，他們每次回來，三次中總有那麼一兩次能帶回來幾支三八步槍，何樂而不為？
惟有指導員態度堅定的反對，當劉立遠譚健帶杜鵑從清平「見紅」返回馬坡嶺，她與劉立遠面對面的攤牌︰我們不是非要求你們加入游擊隊，你們可以繼續留在馬坡嶺，但不能再自作主張下山。
「因為你們的行為，已經嚴重影響了游擊隊的紀律，我們是**領導的游擊隊，不允許無組織無紀律的來去自由。」指導員義正詞嚴的說︰「我給你兩天時間考慮，如果你們繼續擅自行動，請你們離開這里。」
憑著一手精絕的槍法，在新七師就散漫慣了的張青豐實幾人，哪里能容忍區區一個游擊隊女指導員的最後通牒，當然不服，劉立遠把話一傳達，原平當下就炸了，一邊收拾東西，一邊放狠話道︰「一個百十號人馬的破隊伍，到教訓起正規軍來了，走就走，咱們就是另起山頭也不受這窩囊氣！」
被鼓動的張青譚健豐實，附和著原平的說法，著手收拾自己的物品，嘟嘟囔囔的發泄不滿，譚健一扭臉，發現他們的頭兒沒動作，只是坐在那里顧自發呆，遲遲疑疑問他︰「你怎麼了……排長？」
劉立遠醒過神來，逐個看看各位兄弟，說︰「是另起爐灶還是回新七師，你們自己定。」他出乎眾人的意料說，「我想明白了，我不走，我就留在這里。」
「他們那麼多規矩，比咱們新七師還多，就算是回去，也比在這兒強多了。」原平非常吃驚，自己的排長那麼天馬行空的一個人，這是怎麼了？
「人各有志，你們不用考慮我，自己給自己做主。」
幾個人思考了一晚上，譚健先表態，說不走了，另外三人又商量了小一會兒，意見統一︰都不走了。
「既然兄弟們都不走了，咱們今天也把話說到前頭。」劉立遠的神態不像是開玩笑︰「留下來咱們就得照人家的規矩來，我認了，你們要是做不到，也別勉強自己，指導員說了，不勉強我們加入游擊隊，去留隨我們，這一點，我信，他們**倒是釘是釘鉚是鉚，說話算話。」
原平等人扭捏了一會兒，同意，小聲嘀咕，說他見色忘義。
嘴上答應好好的劉立遠到底沒有忍住，借著下山偵查的機會，又開始數次逛清平城。每次從清平回來，總會帶回一些稀罕物，有時是燒鹵，有時是難得的糕點果蔬或者很女人的小玩意，但不是給大家分享，除了指導員外，杜鵑和那幾個女游擊隊員有時可以沾點光，別人無緣。
「這些東西從哪弄來的？」指導員再一次收到一包清平地道的醬牛肉時，有點忍無可忍了。
「買的，老李家的醬牛肉，清平就數他正宗。」劉立遠笑嘻嘻沒當回事，說︰「我那兒還有，這些你自己吃。」
「買的？你從哪來的錢？」游擊隊有沒有津貼發放，指導員心里最明白。她懷疑這些東西，是劉立遠違反紀律弄來的。
「鬼子身上弄的。」
「劉立遠！」指導員這般的聲音嚇了劉立遠一大跳，自覺兩腿並攏立正。「你還有沒有紀律性？這里是游擊隊，不是你們新七師！」
窗外幾個腦袋一閃，不見了。女指導員如此發火，在游擊隊少見的很，隨劉立遠一起上山的原平幾人，自指導員那次發火後，再不敢尾隨劉立遠逛清平。指導員警告他們，誰再發生這樣的事，就離開游擊隊。
那天的醬牛肉，統統被劉立遠蔫頭搭腦的送到伙房，和一鍋白菜燴了，犒勞全隊。
劉立遠往返清平，其實並非完全就是瞎逛，南城和東城，他建立了兩個關系戶，除了為游擊隊提供一些城內鬼子的動向，主要的任務，就是盡可能的搜集西藥和治療外傷的中藥。醬牛肉一類的外快，完全是出于順手和天上掉餡餅的機遇，一瞅準機會來了，就麻利的做掉到手的鬼子，他稱之為「肥肉」。「肥肉」兜里的錢財，被他用于買醬牛肉、糕點和那些女紅。購買女紅，是他想讓包括指導員在內的六名女游擊隊員，在沒有戰事的時候，恢復明媚的女兒裝束。
那次，上交醬牛肉的同時，他還一並上交了一把多次積攢的大洋。
指導員可能擔心自己的發火，會使劉立遠產生情緒，晚上查崗的時候，又和他委婉的談了一次話，告訴他這樣的擅自行動，可能會出現不堪預料的後果，她說︰「全隊有多少人都在看著你呢，你的一舉一動會影響很多同志知道嗎？」
「我又不是**，不配做你的同志。」劉立遠白天被訓的灰頭土臉，這會兒還有點氣不順，低著頭，小聲嘀咕。
「咱們一起打鬼子，咱們不是同志是什麼？」指導員停下來，黑暗里看不清，但顯然在溫和的微笑︰「從來沒有人安排你查崗，你不是一樣每晚都要前山後崗的走一遍嗎？你那麼細心的照顧游擊隊的安全，一心一意的打鬼子當游擊隊是家，他們當你是自己的手足兄弟。」
「那你呢？」劉立遠听的有點發呆，但有點不甘心，問她︰「你也當我是兄弟？」
女指導員在微微夜風中靜默了好一會兒，才幽幽說︰「豈止是兄弟那麼簡單。」
劉立遠突然動容，握住指導員很女性的手說︰「我知道你們**嚴格，我現在還不夠格，等我覺得夠資格當**了，我就告訴你。」然後斬釘截鐵的告訴指導員，「只要跟你在一起，做什麼我都願意，就是不做你的兄弟。」
指導員心里明白，如果對他的一些散漫可以忽略不計的話，面前這個已經悄悄走進自己芳心的男人，其實，早已是一名堅強勇敢名副其實的游擊隊員了，而且，非常的優秀。
幾天後，原平張青豐實譚健四人正式獲準加入游擊隊。唯有劉立遠一人，沒有向指導員提出加盟的申請，惹得很多人心里惴惴不安，擔心劉立遠某一天是不是會不辭而別。
指導員決定前往清平城，劉立遠發展的兩個地下成員，她要親自考察。在支部會議上一提出來，即被與會的委員多數否決，所有人都態度堅決。會議同意，由另一名女隊員和副隊長結伴執行考察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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