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狙 第三十七章 胡柱子的悲哀

作者 ︰ 老虎二子

第三十七章胡柱子的悲哀

吃兔子那天,老頭喝了一點小酒,乘著酒興,跟我們講了一個和兔子有關的笑話。具體年月記不得了,每年開春那段時間,是游擊隊一年中最為清苦的日子,沒任務的時候,每人每天的口糧被縮減到三兩,那些大肚漢隊員餓極生招,土法炮制了幾種夾子,下在野兔習慣出沒的草野里,頗有收獲。結果一傳十十傳百的傳開了,連一些不懂得野兔習性的小隊員,也開始四處下套,沒料想,野兔沒夾著,把晚上去橫水崖查崗的原平夾傷了腳板。那幾個挑頭的大肚漢,被原平一瘸一拐的追著,好一頓胖揍。

劉立遠像發現了什麼寶貝似地,找來那幾個隊員,問他們最多的時候能逮住幾只兔子。隊員以為隊長要跟他們秋後算賬,吭吭唧唧不敢說實話。

「你***,你又沒浪費子彈,怕什麼怕?空手抓兔子,你們比我強多了,說,到底幾只!」

隊員這才說︰「就我們幾個吃,沒多下夾子,別人……也能逮個把只。」

「要是叫你們專門抓兔子,一天能逮住一百只不?」一百只肉兔,差不多就是二三百斤的分量,葷腥比糧食頂事。

「光是野兔沒把握,加上獾子野黃羊山雞,差不離能逮夠數。」隊員小心翼翼的回答。

劉立遠狡猾的笑起來,作勢要抽人家嘴巴,道︰「你們給我還耍起心眼來了?一百只,不管是兔子山雞還是黃羊,只要不是耗子就成,明天開始給你們記數,完成了,你們的口糧以後管飽,完不成,嘿嘿,你們也別考慮別的任務了,守株待兔也得給我弄夠數。」

野黃羊一年當中有兩次大的遷徙,冬季來臨之前,它們成千上萬的由齊貢山麓西遷,至象山南麓過冬,夏季即將來到的時候,野羊群又會幾百里轉赴齊貢山交配產子,那里有一望無際豐肥的草原,可以提供幼羊充沛的食物。象山一帶,有不少獵戶以此為生,獵區主要在更西邊的小帶領。與馬坡嶺隔斷。

野黃羊看似跳躍靈活,其實很傻,生活習性基本上就是一成不變,只要沿著它們慣常飲水的山澗,巧妙的伏下機關,每天都不會空手而回,野羊皮經過處理後,還能當褥子御寒。

有野味替代,糧食緊張的問題就得到緩解了。劉立遠特意進城,跟李記掌櫃的要了他們祖傳下來的醬牛肉鹵制方子,回到山上不倫不類的炮制起野黃羊野兔來,風味獨特。

「哈,這就是李記傳人跟你說的,劉立遠和他爺爺是磕頭兄弟的來由吧。」曲冰潔恍然大悟。

「可能吧,有這個前提,他和李記拜把子就符合邏輯了。」我笑呵呵回答著,有點佩服劉立遠的匪夷所思︰「用醬牛肉的調料去調制野羊野兔,哪是什麼味道?他可真敢想。」

「再難吃,也比只有咸鹽的味道好多了,算大餐了。」

「就是就是。」王雨附和著曲冰潔。

我扭頭看老頭的表情,果然,老頭在笑。

「現在野黃羊不能打了,是國家幾級保護動物了,前些年有人獵過野黃羊,被抓住判刑了。」滿倉羨慕的瞅瞅他爺爺,說︰「你們游擊隊真有口福,天天有野羊肉吃,小鬼子想吃也吃不到吧?」

「大爺。」我開口問老頭的時候,都會冠以大爺這個稱呼在前,曲冰潔為此說我特別虛偽。我心虛的看看曲冰潔,問道︰「你們團長,解放以後調到北京了,您老知道他們調到什麼部門了嗎?」

老頭閉了一會兒眼,慢悠悠說︰「名稱記不得了,是和炮有關的大機關,他喜歡大炮,後來被朱老總派去放原子彈氫彈了……」

我們吃驚了一會兒,隨後被老頭的用詞逗笑。喜歡大炮就去放原子彈氫彈?那會兒,「兩彈」只有美國蘇聯才有,咱們中國是世界上第三個擁有原子彈的國家。我揣摩,劉立遠應該是當年試爆「兩彈」的某支部隊領導成員。

「應該就是現在的二炮部隊,這就好辦多了,有了大概的方向,找到他們就是時間問題了。」我很有把握的說,在本子上記下幾筆。我七叔就是二炮現役大校,副師級,等手頭上的事情忙完,找他幫忙,找有名有姓的高級將領,小菜一碟。

「大爺,我們前幾天見到杜鵑女乃女乃了,杜鵑,就是那個小鳳仙的妹妹,有印象嗎?」

「譚健的媳婦兒,年年清明都來……譚健走嘍,老胡走嘍,老原也走嘍……」老頭的眼神,黯然下來。

「大爺,胡柱子怎麼一直沒有娶親?是不是長得特別難看?」我抓緊時間詢問。胡柱子或許是個引子,游擊隊幾個核心人物的脈絡,基本上都有比較明晰的輪廓,與劉立遠和指導員的餃接,都在解放後中斷,唯獨胡柱子這一條線索還不明確。

這回難得,曲冰潔沒有對我的用詞表示反感,豎著耳朵在听。

老頭的回答出乎預料,可以說是語驚四座,胡柱子喜歡隊里的焦玉琴——就是那個大辮子衛生員!苦愛了大半輩子,終于無果。

胡柱子赴朝作戰,在青川戰役負傷回國。護送他回國的正是原四五九旅野戰醫院焦玉琴護士長。胡柱子鐘情焦護士長,原四五九旅連排級以上的干部都心知肚明,不是什麼秘密,指導員還撮合過他們的姻緣,因為赴朝作戰被耽誤下來。

回國傷愈後,胡柱子不再適合返朝作戰,組織上根據他個人的意願,同意他調回原地,任南苑軍區作戰部副部長,副師級。與護士長本來應該出現的圓滿結局,隨著焦護士長的結婚,戛然而止。護士長回國後同年底,與野戰醫院新到任的院長一見鐘情,日積月累了數月後,喜結連理。胡柱子被甩到二股道上了。

胡柱子因愛生憤,也或許受劉立遠影響,在護士長大喜即將來臨之際,想和護士長重修舊好,做最後的挽救,交談過程中,發生了嚴重的肢體接觸,受了委屈的護士長沒有忍氣吞聲的不了了之,一家伙捅到軍區。考慮到胡柱子是戰斗英雄,軍區沒有因為他的作風問題而采取強硬措施,胡柱子被就地免職,復轉到地方。此後他幾十年的命運多舛,一生未娶,均與他當年的沖動不無關聯。

「焦護士長也是命不好,老胡壞了她的身子,那混蛋院長卻壞了她半輩子……」豐實老人明顯的嘆口氣。

護士長的婚禮延後兩月後舉行。婚後七個月早產誕下一男嬰,她與院長的齷齪從此開始,院長不肯搭理她們娘倆,理由是那孩子沒有長出他的圓形臉,眉眼也不隨兩口子,反而處處與強行索取了初夜權的胡柱子絲扣吻合。兩口子冷戰了十年,孩子10歲那年,主動打響冷戰的院長,終于難耐寂寞,與護士長離婚,再婚後調離南苑地區。

「胡柱子,是不是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才一直是運動對象吧?」

老頭沒有回答,但,也沒有否定的意思。我突然記起杜鵑老女乃女乃說過,胡柱子因為難以承受游街批斗的苦楚,曾經偷偷跑過北京找劉立遠,惟妙惟肖的學說她哥哥劉立遠是如何訓斥胡柱子的。

「你他娘的就是自找苦頭,啊,你把人家好端端一個姑娘給糟蹋了,怎麼就不趁熱打鐵娶了人家?你不光是害了自己,還把人家推火坑里了!」

我相信這是出于劉立遠之口,他的思維邏輯應該如此,即佔之,便據之。雖然有點強盜邏輯,但不乏責任感。譚健杜鵑兩口子婚後,亦鬧過幾次不大不小的別扭,劉立遠跟個判官似的,不問青紅皂白誰是誰非,統統把帳算到譚健身上,最為經典的一句話,被杜鵑老女乃女乃模仿出來,把我們全都逗樂了——「老婆是皇後皇太後,你得哄著捧著去疼!」揍得譚健不輕。

「焦護士長後來離婚了,怎麼沒有跟胡副團長在一起呢?她心里應該也有胡柱子的……」曲冰潔惋惜的問。

「要不說,這倆人都苦,護士長來家和我那口子說過私房話,她是有心不敢嫁,怕孩子遭人白眼,那時節,閑話比刀子還殺人厲害,老胡窩窩囊囊更不敢提起,只是悄悄的對孩子好,門都不敢上。」

我們沉默下來。胡柱子因為選擇了錯誤的方式,或者說,在可以多種選擇的情況下,失去理智壞了一個他深愛多年的女人身子,由此形成了他本該光明,卻反向晦暗的後半生。我能想象的出,護士長那十年更比他復雜、矛盾的心態,以及十年後更為郁結的難言之隱。

焦護士長,一九七七年夏天,抑郁而終。

美好的兒女情長,在英雄氣短的時候,竟會導致如此不堪的結果。

「劉老師,你听出來沒有?豐大爺說,胡副團長去北京找過劉立遠,他應該知道劉立遠和指導員的下落。」王雨隨著我們出來,若有所思的問。

「胡柱子……已經去世了。」曲冰潔指指更高的山上,回答王雨道︰「上面還有一塊墓地,埋的都是當年的游擊隊員。」

王雨語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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