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場邊,侍從與宮人在屏住呼吸。他們在等最後一箭,這一箭將直接決定結局,若贏了每人將有一杖銅錢。
射箭的是一位粉紅衣裳的宮裝少女,她梳著中分抓髻。整齊的留海下那雙如一汪深潭的杏眼正瞄準著靶心。她的肌膚不施粉黛而顏色如朝霞映雪,朱唇未點而紅。她小嘴一翹對一旁的少年笑道︰「你輸了!」皓腕揚起,滿弓而出,箭」嗖」地一聲朝靶心飛去。
「贏了」眾人一陣歡呼,圍上來找少年要錢。那少年青衣長袍,虎腰闊胸,濃眉大眼,長得英挺而威武。他將錢囊的銅錢分給眾人夸張地感嘆︰「仲姜,你不能再學了,要不然長大了沒人敢娶你了。」
那宮裝少女正是雪隱,她聞言一笑,面上梨渦如花︰「別擔心我,你要再不好學將來怎麼去娶瑞香姐姐?」
「你們羞也不羞,一個娶一個嫁的!」一聲嬌喝,兩人回頭一看,一身騎裝的宣姜公主正與宮人過來。
雪隱看著宣姜總是會發一陣呆,那輕如拂柳的裊裊身姿、皓如凝脂的肌膚、笑靨如花的面容,再配上她高貴不凡的身份。宣姜出現在哪里都是眾人注目的中心。
兩人收住心神忙給宣姜行禮,宣姜示意免禮。
宣姜拿了馬鞭,對楚童道︰「今日天氣甚好,你陪我騎騎馬可好?」
楚童欣然應允,帶著宣姜去挑選馬。
伴隨著馬兒的歡快飛馳,不時傳來宣姜清脆的笑聲。
「公主是天底下最幸福之人,有絕世的容顏、有尊貴的地位、有那麼寵愛她的父母!」想到父母,雪隱心中一陣酸楚。若是爹娘在世,我也是天底下最快樂的人!
玄一大師站在齊王殿前,齊王高健步而來對他一揖︰「久聞大師盛名,今日得以相見,幸之甚之!」
玄一大師仔細打量來者,見齊王高虎目灼灼、氣宇軒昂,眉宇之間隱隱有些血光之氣,為王者多半如此。他合掌︰「老身不懂世間禮俗,還望大王恕罪!」
齊王高將玄一大師迎進大殿,賓主落座後,齊王高道︰「本王當年還是公子時,就曾想見大師一面。但大師行蹤不定,居無定所,總是讓本王撲空啊!這次听說大師雲游至此,所以專程在路上等候,總算是能得見仙顏!」
玄一低首︰「老身慚愧,能得大王厚見!不知大王想見老身有何賜教?」
齊王高道︰「本王听聞大師能知生死,能預測未來,所以希望能借大師之法眼,看看本王這江山能否永固!」玄一起身行禮︰「蒙大王看重,老身只是徒有虛名罷了!依老身看來世上萬物皆有定數,然則其中又有蘊含無窮變化,所以成事而在于人了!」
齊王高點頭贊同︰「大師所說得極是,治國即治人理事。如今齊國上下一心,國富力強,百姓已能安居樂業,若能一直如此,何愁不會江山永固!」
玄一大師微笑點頭︰「大王勵精圖治,實乃齊國之福!」
齊王高長嘆一聲︰「國事順心,本王理應高興。但本王有一事,想起便心情郁結,痛心不已!」
玄一大師頜首道︰「大王也是凡人,自有凡人的心事!」
齊王高屏退左右,對玄一大師一揖︰「今日想請大師幫忙解開本王這件心結,若大師可以賜教,本王感激不盡!」
玄一見他說得認真,示意︰「賜教不敢當,大王請講!」
十月的塞外,初雪降臨,寒意襲人。一支箭飛過半空急速落下,一陣馬蹄聲響起,揚起一片積雪。
「公子,前面有獵物!」楊忌指著積雪中的草叢間。似乎有獵物正躲在其中,草叢在輕微的動著。公子高搭弓拉箭向草叢射去。楊忌拍馬上前,拔開草叢驚叫道︰「公子,快看!」
公子高勒馬定楮一看,竟是一位白衣少年倒在草叢中,面色青紫、雙目緊閉、臂上還插著那支箭,頭上滲著鮮血已凝固。
公子高下馬,試那少年尚有氣息。若再晚來,可能凍也凍死了。當下也不再遲疑,抱起少年,翻身上馬帶領眾人往營房而去。
營房公子高屋內太醫診斷後向公子高稟報︰「傷者是位女子,此女頭部有受重創。臂上那一箭倒是外傷,已上藥過些時日便會沒事。只是這頭上的傷怕是要些時日靜養。」
深夜,公子高盯著這榻上昏睡的少女,她的臉已被清理干淨,頭也包扎好了。燈下所呈現出來的是一張素顏的臉,面色已由青紫轉為蒼白。淡淡的蛾眉、緊閉的雙眼,那兩排長長的睫毛,微微的向上翹著象兩扇簾子。挺正而秀氣的鼻梁,還有飽滿的小嘴。若是睜開眼,又是什麼樣子?
她為何著男裝,為何會從馬上跌落?發生了什麼事?公子高心里全是疑問?他不禁握著她的手,手指縴長而冰涼。再模她的臉,更是沒有一點暖氣。想是失血過多,若不回暖,怕是情況不妙。公子高坐在榻上,將大衣解開,抱少女入懷,再將被子裹緊兩人。他只覺那少女的縴細,真是盈盈一握。而貼近自己的那一陣涼意,令他想到一句詞︰冰肌雪骨!他竟摟著她,兩人的身體漸漸暖和,他下巴貼著她的頭睡了過去。
次日感覺懷中有東西在動,公子高醒來見少女已睜開雙目,秀眸惺忪地看著他。她的眼楮果然如他的想像,像一汪深不見底的潭水。公子高忙將她平放在榻上對她微笑︰「你醒了!」他笑起來很好看,明亮的眼楮,臉上有著兩只淺淺的酒窩。少女一臉茫然,突地從榻上起來。臂膀上的傷使她不禁叫出聲來。公子高忙去扶她。少女恐懼地向後挪,不讓他踫!目光恐慌中又有一絲倔強!好像在警告說,不許踫我!
公子高只好站在榻邊︰「別動!你受傷了!我救了你!」
少女拼命搖頭,似乎在想什麼,但立即又是一片茫然。公子高立即令人傳營中太醫過來。少女見了太醫,才安靜的躺下。但目光總盯著公子高,似對他充滿戒備。太醫診後即對公子高報︰「人既已蘇醒便無性命之憂,但傷到頭部,恐腦內有積血郁結,致使神智恍惚,短期很難恢復。卑職給她開些活血散瘀的方子,應會促效。」
太醫走後,公子高端著湯藥給她喂,少女滿面驚恐搖頭不吃。「這是湯藥,可以給你療傷!」公子高溫柔地給她吹涼。侍從們都奇怪的看著這位平日高高在上冷漠的主人,竟還有這樣的溫柔細心。只怕連公子府里少夫人也未曾見過。也許是長期在塞外很寂寞,又或者是從小在那種拘瑾、充滿自我保護的壓抑環境中看多了虛假的東西。公子高面對這樣一位素面朝天、毫無保護能力的弱女子,他可以完全放下所有與她相處。
少女一天比一天好起來,從開始看到公子高躲避到後來很親密。雖然她還是不會說話,但是看到他進來那笑潤初妍的樣子,令公子高心情會莫名的好起來。
冬日漸過,氣候開始回暖。公子高帶她騎馬,讓她也騎。少女倒退幾步,搖頭不敢,公子高便令侍從將她扶上他的馬。她坐在他前面,他握著韁繩,讓馬兒在草原上慢跑。
微風吹來,少女的頭發拂在他臉上,一股淡淡的清香飄過,這種味道有一點熟悉又久遠。第一次聞到應該是他的妻子謹玉吧!謹玉是相國郭琛的女兒,在此之前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面。而父王在見過瑾玉後大加贊賞,當場賜婚。他從小就知道身為王室子弟很多東西都是身不由己的。所以他從來不會去抗爭,也不會主動要求。
人人都以為大公子是個與世無爭,只會貪玩、不想上進的公子。卻不知這是自母親去世後,他為保護自己而做的假象。齊王對母後一往情深,畢竟人已逝去,情也會隨著時間的久遠而消失殆盡。特別是齊妃入宮後,專寵于後宮,其王氏一族,一飛沖天,開始灸手可熱起來。這是一股不容忽視的力量。若齊妃將來得子,父王高興立齊妃之子為太子也不是沒有可能。公子高意識到這股力量的威脅,他采取避其鋒芒的策略,以鍛煉心智,請求去邊塞守軍。父王非常高興,當即恩準。由于邊塞艱苦,謹玉沒有隨行。她在都城與岳父可以消息互通,這一兩年他們都是這樣傳遞著消息。謹玉的確是位非常好的妻子,為了他可以付出一切,只要是他想知道的,想要的,她都會盡一切做到。
當年他們新婚之夜,他掀開蓋頭,見到那張嬌好年輕的面容,聞到的就是這種清香。
公子高與少女躺在草坪上,看著藍天上飄過的白雲。少女微微地眯著雙眼,秀手擋住陽光。她如瀑的青絲披撒在青草地上,陽光與青絲映襯得她的膚色如雪。黑而濃密的睫毛低垂下來,掩住那一汪深潭。她的臉龐邊剛好有一朵盛開的小花,映襯著她的容顏。
「你叫什麼名字?從哪里來?」公子高握著她的手,在她耳邊問。
少女閉眼搖頭,面色幽然。
「既然你忘記你叫什麼名字,那我就給你取個名字吧!叫-----嫦曦怎樣?」
公子高問,少女點頭表示應允。「嫦是因為你有像仙子一般的容顏,曦嘛,是你像朝露一樣干淨!」公子高開心的站起來。這時,他才發現距他們不遠處有五六只狼在虎視眈眈。狼群望著眼前的獵物,正伺機而動。
「快上馬!」公子高大叫一聲,摟著嫦曦跳上馬。
馬奮力飛馳,狼群發力在追。嫦曦在馬上恐慌大叫,突然倆人從馬上掉了下來。公子高抽出佩劍,一手護住嫦曦。在邊塞時間長,他深知狼是合居在一起,說不定不遠處還會有群狼。剛剛騎馬只顧高興,倒大意忘了。一只狼撲過來。公子高揮劍,狼慘叫一聲倒在地上。其余狼一時不敢再上。
他打聲口哨,馬飛快過來。公子高奮力將嫦曦推上馬,大聲說︰「快跑!」這時又有狼撲來,一口咬在公子高肩上,迅間便衣裂肉綻,他回手一劍,又有一只被刺死。嫦曦在馬上驚叫連連,激怒的狼終于發起群攻,四只狼一起朝公子高撲過去。「小心,」只听嫦曦大喊一聲,策馬奔過來,將兩只狼沖開。公子高手起劍落又斬死一只。他趁勢躍上馬,拍馬急馳。狼發出嚎叫,緊追不舍。
公子高听到狼嚎,暗叫不好。定還會有接應的狼群出現。果不其然,前面又有十幾只狼飛奔而來。嫦曦慘叫一聲,倒在公子高懷里。公子高抽出馬囊中的信號箭,搭弓發射而去。箭沖上半空,一陣響聲後,化成一股雲煙!為不引起鄰國的誤解,非緊急狀況一般是不允許使用這種箭,但現在已顧不許多了。
「嫦曦,但願我們不會死在這里!」公子高抱緊嫦曦,揮鞭急馳,群狼在後面狂追不止!
嫦曦突然醒來坐起,見自己還活著。不顧侍女的阻攔,立即翻身下榻,跑進公子高營房。見他肩膀上已包扎好,衣服也換了,正在榻上熟睡。
「幸好大軍及時趕到,否則公子和你難逃此劫!」楊忌松了口氣︰「以後和公子出去要小心,現在天氣回暖,食狼群白日也有出沒。」
嫦曦輕輕蹲在榻前,輕輕的撫模著公子高的額頭、眼楮落在他受傷的肩膀上。她第一次認真的看他,他有著英氣的臉龐,深邃的眉骨,堅定的嘴唇。對她微笑的時候,嘴角會浮現淺淺的酒窩。
「姑娘好好照顧公子,我們先告退了!」楊忌見她旁若無人的樣子,也甚是知趣,跟旁邊人打個眼色,大家一起退出營房。
楊忌走出營房,心想︰「該怎樣給相國大人和少夫人說這件事呢?」
嫦曦終于可以說話了,太醫認為可能在狼群攻擊時緊急之下而使語言恢復。
公子高自知已陷入那汪深潭,盡管他現在有妻子瑾玉。他和謹玉只能遠遠的相互敬著,而和她才是如影相隨的伴侶。
她細心照料著受傷的他,一如之前他照顧她一樣。傷好後,他們自然地住在了一起。
白天,他帶著她看士兵操練,帶她在邊塞上騎馬,給她講他的抱負。晚上他們在營房內看書,她幫他抄書簡。公子高看著燈下抄字的她,寬袖長袍,青絲隨意披肩,玉手托住香腮。紅袖拂過,一縷清香。有時早上醒來,她會捏著他的耳垂揉搓。他便摟她在懷里︰「在想什麼?」「看你耳上有顆朱砂痣,很美!」她俯過身去,親了親他的耳垂。
「男人不可以說美,該說————俊」他笑。
「是痣美又不是君美!」她故意背過身去。他輕輕地撓他,她吃不住癢,倆人在榻上笑得滾在一起。
「嫦曦,下次回都城,我向父王稟明,然後接你回府好嗎?」他問她
「可是,我喜歡和你在這里!」她似有些不想回都城
「這里太艱苦,我娶你是讓你享福可不是讓你受苦!」他握著她的手放在唇邊親吻。
「若是把我接回府,只能說明公子府上又多了一件器物擺放。難道你不喜歡我陪在你身邊嗎?」她靠在他懷里,听著他呯呯的心跳,手指調皮的在他胸膛上畫圈。
「怎麼會?今生今世陪著你還嫌不夠!」他撫模著她柔軟的秀發,真恨不得把她裝進自己的心里。
如果這一生只和她過著簡單平凡的日子該多好!沒有王權之爭和勾心斗角。可是,若不實現抱負,又怎能給她一個未來!他每天都這樣矛盾的思考著!
她還是那麼的簡單和淡然。她從來沒有對他的任何貴重物事上心,有時他故意試她,將珍貴玉飾隨意放在案上。她也就給他小心收好,連多看幾眼的心思都沒有。
最近幾天,她不想吃東西,人整天昏昏地想睡。他以為她病了,便傳了太醫診治。結果讓他高興壞了,原來她已有了他的孩子。太醫說她剛剛有孕,但體質較弱需要靜養。
公子高與幾位屬下,開懷暢飲。從來都很淡定的他那天特別開心,比他上次趕回家看到諸兒還要興奮,好像這次才是初為人父一樣。
晚上,他將齊王所賜的那塊血玉放在她手心里然後對她說︰「我知道你不在乎這些。我把它給你,只是想告訴你。在我心里,你和我們將來的孩子就像它一樣都是我的寶!」
她的眼里盈滿了淚水,緊緊地回抱他在他耳邊說︰「妾定不辜負公子的深情,玉若在,人就在!」公子高將她輕輕抱起,一陣風吹過,帳帷翻起又將他們緊緊圍住。
第二日,總管姜良從都城傳齊王手諭︰今年初春,恰逢齊妃有喜。普天同慶。詔令公子高回都城全家團聚。
公子高接過手諭對姜良道「總管一路風塵甚是辛苦,請入營房稍作休息!」
姜良入營房內,公子高屏退左右,姜良倒頭便拜。公子高問了宮內大致情況,姜良將所知的合盤托出。公子高眉心緊鎖,仔細听著。姜良問道︰「大公子希望何時動手?」
公子高擺手︰「父王身強體健,暫不會有何問題。且齊國夫人這胎未知男女,父王應不會在太子人選上做太多考慮。此時動手,時機還不成熟!」
姜良長身而拜︰「吳漢全家的性命都是大公子所賜,一聲令下吳漢在所不辭!」公子高趕緊將他扶起︰「將軍何出此言,快快請起。本公子連累你有家不能歸,子女不能認,想起來心中便覺有愧!」
姜良搖頭︰「當年若不是大公子。別說是子女,就算是我倆夫妻也未必能保全性命。只是吳漢如若功敗垂成,要懇求大公子代我照顧小兒」。
公子高點頭︰「將軍請放心,相信莫總管會將他照顧得很好。如若事成,將軍健在,定會安排父子相認。若有不幸,將來會讓他伴在諸兒左右,除了太子位,諸兒有的,他全部會有!」
姜良熱淚雙流,倒頭便叩︰「童兒出生便沒了娘親,卑職代童兒多謝大公子照顧!」
為不引起旁人猜測,按常規公子高留姜良在營房用過飯後送他出營房。
姜良與隨行人員跨上馬,正要揚鞭,突然發現不遠處有位長發的素服少女走過來。
軍營中除侍女外,不可能有女眷,且看穿著也不像是侍女。她拿著一枝野花漫不經心的過來,從姜良馬前而過,兩人對視一眼,姜良目瞪口呆半天說不出話來。直到她入了公子高的營房才轉頭悄悄問︰「這女--子是誰?」。
楊忌環顧四周悄聲道︰「大公子的女人,已有了身子,回去之後可千萬不能亂講!」姜良思索半晌,搖頭道︰「不可能啊!怎地如此象呢?」
待姜良車隊走遠,她從營房中探出頭出來。她思索著剛剛遇見的這個人,面相有說不出的面熟,似乎在哪里見過。她拼命地想,可怎麼也想不起來。
公子高靠在榻邊沉思,她輕輕進來,在他眼前晃手。公子高一把將她抱在自己腿上坐下︰「去哪兒了?」他問。
她嘴角微帶笑意︰「听說宮里有一位總管大人過來,是要你回去嗎?」
他點頭,輕輕的模著她的月復部。‘什麼時候才能讓我見到她!「
「差不多要十個月,最起碼也得到十二月。還早著呢?」她掙扎著要站起,他卻緊抱著她︰「我明天回宮,等我稟明父王,再回來接你!」
她不語,只是靠在他的肩頭,他模著她的秀發,沉溺在她的溫柔鄉中。
第二日大早,公子高便起來梳洗。她默默地幫他梳著頭發。他轉過身來抱抱她︰「去睡會吧!現在有了孩子,一定要休息好!」她很听話地在榻上躺下,公子高給她蓋好被子。
「過幾天就回來接你,要等我回來,不要到處亂跑,小心到處都是狼會吃你!」邊說邊拿起她的手啃一下。她對他露出一個勉強的笑。
他也萬分的不舍的在她額頭上親一口便出門而去。臨上馬時,卻見她在站在營房門口遠遠的看著他。他拍馬過去,繞著她走了一周,見她的眼圈都是紅的。公子高心一狠,揚鞭而去。
回到都城,見到了久別的謹玉與諸兒。諸兒長得胖乎乎的,正牙牙學語。齊王見了甚是歡喜。當然更令他高興的是齊國夫人又將為他添上第九個孩子。
第二日,諸兒不知為何突然病了。公子高焦急萬分,日日陪伴在榻邊。好容易諸兒沒事,齊王卻已外出狩獵。
邊塞楊忌發來密信︰嫦曦失蹤。他快馬加鞭趕到邊塞,卻只見人去樓空!他失魂落魄的把整個邊塞翻了個遍,只差沒有掘地三尺。
楊忌說︰「大公子離開後的第三天突然就發現她不見了。剛開始還以為只是出出走走,可一直到晚上還沒回來。我們已四處尋找過了,不見蹤影!」
公子高大叫一聲,策馬揚鞭向前飛馳。「嫦曦!」他大聲的在草原上呼喊,除了空曠的回音,沒有任何回應。「為什麼?為什麼?嫦曦,你在哪里?」
會不會在邊塞草原上又遇到了狼群?她有了他的孩子,他不敢再往下想,只覺得心里面像被人掏空了一樣。不停揚鞭催馬,四處尋找呼喊。楊忌看著與平日的淡定判若兩人的他,嚇得率領隨從緊跟著一步也不敢離開。
前面已是魯國邊境了,公子高欲策馬過去,楊忌與士兵飛奔過去跪在前面︰「大公子留步,前面已是魯國邊境。若踏過去,會引起兩國紛爭,對大公子不利啊!」公子高勒馬陰狠的目光閃過,低聲喝道︰「讓開!」
「除非大公子殺了末將,否則決不讓開!」
公子高勒馬轉頭又再向前過去,「大公子!」一聲急呼,一隊人馬奔過來。為首的竟是岳父郭琛。
白發的郭琛從馬上下來,率眾人全部跪下︰「大公子三思,若沖過去引起兩國爭端,如大王知原委,大公子將來如何自保?」郭琛又道︰「大公子不能自保,謹兒、諸兒老夫全家及追隨大公子的眾人又將何去何從?大公子可曾想過?」
郭琛老淚縱橫繼而言道︰「大丈夫何患無妻,如此兒女情長,又怎能成就大事,做一國之君?今日若跨過此界,今後世上便不再有齊王高,謹玉與諸兒將淪為齊國夫人的階下之囚,大公子的子子孫孫將成為他人跨下之臣。敢問大公子你忍心嗎?」郭琛痛哭流涕,長叩不起,眾人皆大叫︰「大公子留步!大公子三思!」
公子高看著眼前黑壓壓跪倒的屬下,悲嘆著身上肩負的責任已由不得他任性作為。他只能仰天長嘆,丟下長鞭,忍了幾日的眼淚終于流下來,他悲憤地大叫一聲︰「蒼天,為何我是呂高?」急火攻心突從馬上墜下———
齊王高還沉浸在往事的緬懷中,玄一大師靜靜地听他講述完︰「今日听大王所說往事,方才明白大王也是至情至性之人!」
齊王高點頭︰「當年為權位之爭,不得放棄本王一生最珍貴的東西?功成之後,它卻成為本王最痛的一塊心病。」
玄一大師微笑︰「大王當年因形勢而忐忑而去邊塞,心情郁結、艱苦寂寞。遇上一可心女子,相依相伴,情深意重自當倍覺溫馨!」
齊王高搖頭︰「大師此言只說對了一半,本王心中牽念的不僅僅是兩情相悅。而是她已有本王的骨肉。本王一想到自己心愛的女人與親生的骨肉不知流落何方就心痛不已。」
「這些年大王可有查訪她們的下落?」玄一大師問
「當年無任何線索可查,四年前齊國夫人謀反,有一叫汝發的男子舉了這塊血玉要我營救雪兒。」齊王邊說邊將血玉遞給玄一大師。
「這塊血玉已雕琢成玉璜,上書」來棲「二字,本王一看便知是當年送給嫦曦的那塊玉料。可惜那汝發人已昏迷,問不出究竟。當時宮內情況緊急,王氏父女毒殺我父王,容不得我有太多耽擱。便命人小心看護,誰知那汝發趁亂跑進宮來。他和齊國夫人是至親,兩人自幼便有情意。那晚看不清楚,我只以為是齊國夫人在宮內的內寵,待知情已晚了。汝發為救齊國夫人,死在侍衛刀下。」
玄一大師低首默念︰「風花雪月原夢一場,痴男怨女,孽債也情債也」
「齊國夫人自盡前曾有對本王耳語,原來嫦曦已給本王生下一位公主。但她誤信本王殺了十弟,寧願咬舌自盡也不吐露半字,!」
玄一大師肅然︰「齊國夫人雖有罪,但也不失為至剛之人。老身卻不明白,為何大王的血玉會在汝發手中?」
齊王高也搖頭︰「這也是本王所的疑慮的,汝發乃齊國琢玉大師。嫦曦若是找他琢玉也是常理之中,這塊血玉顯然是他雕琢而成。他拿血玉來找我,一則是吳漢所托,二則是望我救人。而救的那人名喚雪兒。雪兒是誰?是嫦曦還是我的女兒?可見嫦曦與這汝發定是相識的,只是他們為何而相識?是何種關系?齊國夫人為什麼會知這其中隱情?那就不得而知了。」
「人之相識,皆為機緣巧合。大王因善念與嫦曦結緣。又焉知旁人也有各種機緣巧識?如今大王既知其母女消息,應可以安心了!」玄一大師寬慰。
「但本王沒有見到雪兒,也不知那雪兒是誰?王炎為了拿到血玉將我鏟除,派人殺了汝發一家滅門。雪兒說不定已死在他們手里,本王終究還是沒有救下她?」齊王高說著手握玉璜難過不已。
玄一大師躬身︰「大王悲傷之情,老身感同身受。事已至此,傷心痛惜也罷都已成過去。如今舉國上下,皆為大王的子民。大王何不將悲傷之情化為治國之力,而使齊國萬物蒼生感受大王恩寵!」
齊王高點頭稱是︰「本王當年放棄尋找她們母女,就是因為心系蒼生,但終歸是本王一生的憾事。今日特請大師一敘,原是想請大師神算指點一二,也好使本王能了卻心願!」
玄一大師雙手合什︰「神算不敢當,都是市井之人誤傳而已。老身實在不敢妄自揣測。若是泄露天機,引起禍端那便是老身的罪過了。」
齊王高當下也不勉強︰「大師能悉听本王瑣事,已是感激不盡了!既是如此,本王也不強求!」
玄一也客氣回禮致謝道︰「大王可曾記得一句話?玉若在,人就在!如今玉在大王手上完好無損,想必贈玉之人現也平安在世!」齊王高听罷心情愉悅︰「但願能托大師吉言!」
莫總管帶著玄一大師步出齊王宮,走在宮院的路上。玄一大師不禁感嘆︰「老身十四年前曾入宮中,如今物已是,人卻非了!」
「仲姜姑娘,可要去哪里?」莫總管見仲姜正從小徑走過,忙招呼一聲。
雪隱正要去榮成宮抄書簡,一扭頭卻見莫總管帶著一白衣長須飄然若仙的老者過來。隨即一揖︰「總管大人,奴婢剛從校場過來,正準備去榮成宮里頭去!」
玄一大師听他喚仲姜二字,暗自心驚不已,不禁在旁多看她幾眼。粉紅宮束,青絲垂肩,顏若朝霞,粉面如玉,
其眉眼秀麗中透出一股聰慧與貴氣。莫總管忙道︰「這位是玄一大師,這是太子跟前的仲姜姑娘!」雪隱上前行禮。玄一大師的目光落在她面上良久,點頭道︰「嗯!對了,果然是玉在人在!」
莫總管與雪隱莫名其妙,不知玄一大師是何意思。
玄一大師與莫總管在宮門前道別後剛要上馬車,雪隱在後面呼喊︰「大師請留步!」玄一大師轉過身來微笑︰「老身知你會追來,敢問姑娘有何賜教?」
雪隱行禮︰「小女子從小有听父親給我講過玄一大師事跡,一直不得見到真顏。今日有緣相見,又豈能擦肩而過?」玄一大師淡然一笑︰「一切只是虛名,太過了,太過了!」
「小女子倘有一事想不明白,想聆听大師高見!」雪隱說道
〞不敢當!姑娘請講!〞玄一大師點頭示意
〞小女子常習書簡,常看到孝字,所以想听大師如何理解孝道?〞雪隱問
玄一大師微笑︰〞百善孝為先,孝,始于事親,中于事君而終于立身!〞
〞小女子自幼痛失雙親,連姓名也是他人所賜,如今一不能事親,二與人為奴,不能歸宗,又何談終于立身!〞
雪隱失落之極︰〞看來小女子是極不孝之人!〞
〞非也,非也!〞玄一大師輕輕搖頭︰〞不能事親乃天命如此非姑娘之過也。姑娘若心存大愛又何自責為不孝之人!〞
雪隱奇道︰〞敢問大師,何為大愛?〞玄一大師哈哈一笑︰〞為人父母者能視他人之子為己生,為人子女者能敬他人父母為尊長、為君者能以天下蒼生為己念,為臣者能以忠君之事為己任便是大愛!〞
雪隱默默地念著這幾句話,玄一大師又道︰〞老身在十幾年前曾無意泄露天機,乃至引起後面的禍事,至今還後悔不已。如今姑娘只要記著這幾句話,他日必有用處!」
雪隱仔細回味這幾句話,玄一大師已坐上馬車。他回過頭來又對雪隱說︰〞虛則實之,實則虛之!雪之隱者乃血之隱者也,此名不吉,不用也罷!」
雪隱暗自心驚︰」竟知我的名字,果然名不虛傳」當即叩拜︰〞多謝大師指點!〞
回到榮成宮,雪隱耳邊一直響著玄一大師那幾句話。感念蒼生,心存大愛應是王的胸懷,為何大師要對我說這些?
難道他知我為父親之事對齊王心懷憤恨麼?雪之隱者即血之隱者。可這名字是母親所取,應也沒有特別的意思吧?大師說得也有理,這名字可能真不吉利,爹爹後來不就慘死了嗎?對,從此以後我就叫仲姜!
〞我就是仲姜!〞她不禁大喊了一聲。嚇得正在看書的諸兒與楚童一愣,兩人面面相覦。
楚童盯著她看了老半天︰〞你本來就是仲姜,有啥好嚷嚷的?〞
雪隱開心一笑;〞是啊!可我高興嚷嚷!你管得著嗎?〞
楚童望著諸兒︰〞殿下,你的宮女真是越來越膽大了,連我也不放在眼里了!〞
長身玉立的諸兒抬起頭看一眼︰〞我功課繁忙可沒閑心管二位,請自便!〞
雪隱對楚童扮個鬼臉︰〞听到沒?以為可以搬到救兵,現在知道我倆才是一條藤上的瓜了吧!〞
楚童情不自禁捏去雪隱的臉︰〞是你自己說的哦,以後可不許反悔!〞
雪隱才想起他的意思,情知說錯了話不由羞紅了臉︰「呸,你想得倒美!〞
齊王高送走玄一大師,來到酈宮中看望驪姬母子。無知長得很是強壯,哭聲響亮,齊王高非常喜歡。
酈見齊王高心情愉悅便開口道︰〞臣妾听王後提起大王有甚多寶貝都是未曾見過的!〞
〞夫人想見什麼寶貝?〞齊王高不以為意依舊在逗無知
酈笑道︰〞臣妾听聞大王有塊太祖令公傳下的血玉,價值連城,臣妾想見識一下,不知大王可否讓臣妾一見?〞齊王高猶豫了一下,從懷中取出玉璜緩緩地遞過去。
酈接過玉璜一看,晶瑩剔透,精美絕倫,果然名不虛傳。頓時有心想據為己有,順便也想試試自己在齊王高心中的份量。便撒嬌道︰〞人人都說大王寵愛臣妾母子,可是有這等好的寶貝也沒讓臣妾飽下眼福。王兒乃大王愛子,若能擁有此物,足可鄣顯大王的愛子之心!〞
〞放肆!〞齊王高一聲怒喝,嚇得滿殿人全部跪下。無知哇哇大哭,乳母趕緊抱著他退出殿外。
齊王高陰沉著臉掃過攤在地上抖成一團的酈姬,眼神里充滿不屑︰〞你好大的膽子,竟敢以本王愛無知之心覬覦本王之物。連王後當年都沒有資格以諸兒之名求賜?不知輕重,真是愚不可及!若非已有無知,今日便將你趕回衛國!〞說著再也不看酈姬一眼,怒氣沖沖拂袖而去。剩下悲傷地酈與驚恐不已宮人!
齊王高與莫總管走在回宮的路上,涼風吹來,胸中怒氣漸漸地開始平息了一些。
〞飛諭,〞莫總管忙上前︰〞臣在〞
〞剛才本王是否太過了!〞齊王高問
〞這.——臣不敢妄言!〞莫總管吱唔
〞邊塞的那一段時光,是本王一生最平常、最幸福的日子!本王承諾過她,只有她才是本王的妻子,又豈能容她人來分一杯羹?〞齊王高感嘆萬分。
遠遠地,王後看著齊王高一人在偌大宮院中的大樹下沉思,顯得是那樣的孤獨與寂寥。
剛才酈妃宮中的事早有宮人過來稟報,听聞後她除了暗笑酈姬不知所謂,心中也抑制不住一陣悲哀。
從第一次見到他的那一剎那,她的心就交給了那位英俊剛毅的男人。而這位男人的心呢?他的心又交給了誰?不是酈、不是其他後宮女子,那又是誰呢?
王後想著也禁不往一聲嘆息︰.這麼多年,無論她做出怎樣的犧牲,怎樣努力,他們的心始終沒有真正在一起過。他總是將她不遠不近的放著,就像一件珍貴的器物,而他就像一尊神一樣遙不可及。
人前他是那樣的高貴不凡,高高在上。她知道那不是真正的他,他的內心深處一定有屬于他自己真正的熱情。也許那位有資格擁有血玉的女子才能感受到。可她到底是誰呢?從邊塞回來,她感到他比之前更沉默,更專注于王權的斗爭。她也裝聾作啞,盡力做到一位妻子的本份。
「為什麼命運要如此,讓我們陰差陽錯的相遇?」王後對著遠處齊王高的背影默默念著,不覺間一低頭兩行珠淚滾落在衣襟上。
雪隱在燈下寫了很多「仲姜「二字,瑞香見了奇道︰「這兩字怕已寫了百八十個了。自從病好,就覺得跟以前大不一樣了。」
雪隱笑著將筆擱下︰「從今天起,以前的仲姜死了,現在是活著的另一個仲姜!」
「另一個仲姜?」瑞香邊說邊模雪隱的額頭,自言自語︰「沒發燒啊,怎一天到晚胡言亂語的。」
「姐姐,我很清醒,是一個真正的仲姜回來了!」雪隱拉著瑞香的手大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