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子材統兵數十年,打過多少硬仗惡仗?但卻從來都沒有打過像今日這種仗的例子。
從臣子的角度上來說,這場仗他必須要打,而且還必須要盡快的打,非但如此,這仗還要打贏。
可作為個人來說,他很不想打這場仗,而且他也知道,這仗他根本就打不贏。
張野說的對,馮子材手中的三十萬大軍,根本就等不到火炮調過來就會潰散的。
因為清廷不可能會同意他的戰術,圍而不攻。
眼下只有采用圍而不攻的戰術才能盡可能的將戰事拖延下去,同時也可以保住這三十萬大軍不潰散。
可這樣又有什麼用?清廷還有其他的軍隊可以一戰嗎?若是有,恐怕也就只有袁世凱的北洋新軍能與之一戰了。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這話看似是張野無意講出的,但到了馮子材的心里卻有了不同的感受。是啊,本是同根生,大家都是漢人,現在打的你死我活的,還不是為了滿人的天下?
而這些年來,滿人的所作所為,又對得起漢人為他們做出的奉獻嗎?他們只知道一味的去奴役漢人,讓漢人世世代代都成為他們的奴隸,讓四萬萬漢人永生供養著幾百萬的滿人。
這,真的值得嗎?馮子材在心中默默的問著自己。
當年自己抗法,率領三萬余漢人子弟到前線去戰斗,說是為了保住華夏,可最終的結果呢?他們的確保住了,但保住的並不是華夏,而是滿人的天下。
馮子材空有一身的本領與熱血,多年來征戰無數,哪怕已經年過七旬,在得知日本進攻華夏的時候,也依然主動請纓的要去上前線。
馮子材不由的在心中問了自己一句,這麼做到底是為了什麼?
這天下,說到底還是滿人的天下,與這四萬萬漢人有何關系?漢人只不過是滿人眼中的奴才罷了。
古有五十而知天命,如今馮子材已經八十歲了,早在三十年前他就該知道這些了,可為了自己的一腔熱血與不甘,他愣是憑著一口氣力挽狂瀾。
可是到了今天,張野的一句話點醒了他,滿人已是腐朽不堪,太後掌權,皇帝空有一腔熱血,卻因為手中無權而無所作為。
自己的現在與皇帝又何嘗不同?都是空有一腔熱血,唯一好點的是手中有兵權,可馮子材更願意將自己當做是一個補鍋匠。
榮祿先前已經吃了虧,所以他很清楚不管怎樣,他是打不過張野的,所以便將這個責任全都推到自己的身上,若是勝了,自然少不了榮祿的功勞,可若是敗了,責任可全都在馮子材身上。
現國家危矣,滿人卻仍舊只知道勾心斗角,而不奮發圖強,這與那扶不起的阿斗又有何區別?自己努力了一生,又是為了什麼?
忽然間,馮子材感到了迷茫,很是迷茫,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到底還有什麼意義?
在民間有很高的威望?這有什麼用?國家依然很弱,列強依然可以隨意的欺凌華夏,滿人依然只會窩里橫,對自己人下狠手。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馮子材忽然覺得自己好像老了好多歲,神智都有些不清了。
看著張野漸漸消失的背影,馮子材的心中有了一個大大的疑問,或許你是對的?難道滿清真的氣數已盡?
策馬返回陣營之後,馮子材便病倒了,並且一病不起,馮子材的手下尋求了無數名醫庸醫,但卻無一人能找出馮子材的病根。
只有馮子材自己才最清楚,自己這是心病,能夠醫好自己的只有自己。
但是馮子材卻沒有料到,正是因為這次一病不起,更是引發了身上的舊傷,身體本就大不如前的馮老將軍,這次更是病上加病,現在連下床都是個問題。
而與此同時,京城那邊也傳回了消息,炮兵距離甚遠,且路上不安全,沒有護送的部隊,所以無法調動,朝廷讓馮子材自己想辦法解決。
而就在接到朝廷回復的前一天,馮子材這邊也再次給京城發去了一道折子,馮子材病重,已無法繼續指揮軍隊作戰,請求朝廷指派新的統帥過來接替他的職位,同時也奏請朝廷批準他告老還鄉。
年少離家,再也沒有回去過,直至中法戰爭勝利之後,朝廷下令解散馮子材手下的部隊,馮子材這才算是退役,得以回家安享晚年。
而甲午戰爭時期再次復出,之後便一直駐扎兩江,一晃便過去了三年,轉眼離家又是三年的時間了。
此刻的馮子材特別想回到家去看一看,回到那個已經找不到任何親人的地方,找一找自己兒時的記憶,找一找親人曾經活動的地方,他甚至已經記不清自己的雙親到底長什麼樣了。
時間過去的太久了,眨眼間,這一生便過去了。
大清律例規定,從官者,需離家五百里開外,一日為官,終生不得回鄉。也就是說,只要你還是官,不管家里發生什麼事,你都不準回去。
只要你不提出辭官,或者上面罷了你的官,你可以在任上直到死,不管年紀多大。
晚晴時期曾有不少封疆大吏因為家庭原因,不得不退位選擇回家照看親人。
除此之外還有一系列的回避條款,反正就是比如你家鄉所在的省份很富饒,經濟排行全國老大,那你就不能進入戶部任職。如果你的家鄉是糧食大省,則不能進入工部任職等等條款。
三十一歲從軍,至今已有四十九年了,除了中法戰爭之後在家呆了十來年,他的這一生基本全都奉獻給了清朝。
馮子材病重的消息並沒有被大規模的散步出來,雖然他已經決定了要告老還鄉,但在職一天,就要操一天的心,朝廷還沒批復同意,他就必須要把軍隊留在這里,等著繼任者來了之後才能不管。
然而知道馮子材病重的,也就只有他本部人馬。可軍營中都是一些什麼人?打仗他們不行,可一旦有什麼風吹草動,一個個的比誰都機靈。
大量的醫官進入中軍大帳的消息早就傳遍了,所有人都在議論著,同時也給自己準備好了後路。
現在各部存糧不足七日,新補充的糧食又遲遲未到,部隊里早就人心惶惶了,現在又加上馮子材病重的謠言傳出,清軍瞬間便炸開了鍋。
臨沂城牆上。
自從清軍抵達臨沂之後,張野一直都在城頭上,吃住都與士兵在一起。
很快,馮子材病重的消息也傳到了張野這里。
「什麼?病重?」
張野先是一愣,有些沒反應過來,不過很快的便意識到了,這次馮子材的病,可能跟自己有關。
「恩,清軍那邊已經出現騷亂了,不少人都嚷嚷著要走。」
李三才點了點頭。
因為現在臨沂被圍,城內的任何動靜外界都會知道,所以打探消息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偵察兵根本就出不去,自己這邊甚至打開城門對面的人都會知道。
但他還是通過特殊渠道了解到了對面的情況,先前沒有拿下馮子材至今都還讓李三才有些後悔,可是現在麼,他已經不後悔了,因為目的達到了。
只是不知道消息是真是假,別馮子材詐病,誘騙城內輕松大意,畢竟是戰場上,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雖然李三才以為馮子材有可能是詐病,可張野卻並不這麼想,歷史軌跡是怎樣的?張野雖不知道每一步,但卻知道個大概。
已經八十歲的老將軍還上陣指揮,那身體肯定是扛不住的,再加上之前自己給他的打擊也不小,這次肯定是病了。二期張野也知道他的病在哪里。
于是乎,張野急忙修書一封,然後找到了那些被關押起來的馮子材本部敢死隊那里,挑出一名敢死隊員,將書信交予他,然後便放他離開。
‘老將軍,希望你能撐下去,華夏必然會崛起,但卻不是在滿人手里,我會讓你看到那一幕的!’
放走敢死隊員之後,張野站在城頭上,看著那名敢死隊員的背影,同時望向清軍中軍大帳,馮子材所在的地方,心中默念道。
兩人雖是敵對關系,可張野並不希望馮子材死的這麼早,不管怎麼說,他也是漢人的功臣,到了晚年也應該享受一下天倫之樂,而不是繼續南征北戰。
或許是對老將軍的敬佩之情,也或許是別的原因,反正在對待滿人的時候,張野是從來都不會心軟的,也從來都不會有今日的這種感覺。
大興安嶺之戰,以及近衛軍成立初期便開始在暗中搗鬼,編造假的花名冊等等。而當時若是在袁世凱手下,張野也不會這麼做。
第一是因為他不敢;第二是因為他沒有那個權利,也沒有那個能力;第三這些事情袁世凱會親自抓的,不會給張野動手機會的。
「繼續警戒,若是不出意外的話,三日之內,清軍必然潰散。」
張野忽然想到了一個要點,再想想現在的日期,11月11日,還差一天便是11月13日,也就是德**艦佔領膠州灣的日子,試想到時候德國人來了,這些烏合之眾還敢留在這里嗎?
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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