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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來這里之後的第一個春節,柳橋第一次和家人一起度過,這個年豐收富足,溫馨歡樂,曾經夢寐以求的,如今都有了。
事業,家人,還有喜歡想要共度一生的人,她都擁有了。
可是一夜之間,這一切卻搖搖欲墜。
柳橋想是不是老天見不得她好,所以才會給了她這麼一個絆子?
……
門被緩緩推開,雲氏走了進屋,手里端著一個盤子,盤子上是一個碗,不需問,只憑借那濃郁的藥味便可知曉里面的東西是什麼。
藥。
她一連喝了四天的藥。
從初一到今日,整整四天。
而原本她該是盡情地享受這穿來之後的第一個春節。
「先把藥喝了吧。」雲氏端著要過來。
柳橋平靜地接過了藥碗,將藥一口喝了下去,而猶記得當日她感染風寒第一次喝藥的時候,卻是皺緊了眉頭。
可是如今,卻已經是面不改色。
是適應了,更是……
心態不同。
這時候她皺眉,撒嬌,乃至撒潑,都已經沒有人在意了。
「這次的藥雲兒又讓大夫多加了一些甘草,應該沒有之前那麼苦吧?」雲氏接過了空碗放下,又給她倒了一杯溫水,還端來了一盤蜜餞。
柳橋接過了水,笑笑,卻只是道︰「嗯。」
這幾天,雲氏對她很好,悉心照料,而與此同時,也在為兒子說話。
易之雲一直沒出現,可是柳橋卻還是對他這幾日的行蹤了如指掌,他每日來往接送大夫為她診脈換藥,而以她的傷勢其實不需要每天讓大夫看的,可是他堅持。
大夫說她是個有福氣的。
除了這樣,她的藥,是易之雲煎的,乃至一日三餐,都是易之雲做的,而因為他從前根本沒有真正下過廚,所以有時候為了給她做出一頓像樣的飯菜,除了接送大夫之外,他所有時間都花在了廚房里頭。
雲氏說她想幫忙,可是他堅決不讓。
雲氏還說,每天晚上,他都會站在她的屋子外面很久很久,直到她熄燈睡下了,他才走。
雲氏還說,他知道她喜歡干淨,恨不得每天沐浴,所以每天都燒好了熱水給她。
易之雲為她做了很多,多的已經仿佛變了一個人。
可是柳橋的心卻無法因為這些而暖起來了。
她最想要的不是他拼了命的補償。
雲氏見狀,心中嘆息,「阿橋……」
「明天就是初五了吧?」柳橋打斷了她的話道。
雲氏看了看她,「嗯。」
「我之前打听過,初五要迎財神,城里的商鋪都會在這一日開業。」柳橋緩緩地說著正事,「明日我的作坊也要開了,娘能不能幫我叫小燕過來一趟。」
雲氏看著她,「阿橋……」
柳橋靜靜地看著她。
雲氏竟有些說不下去的感覺,嘆息一聲,「好,娘幫你去叫。」旋即起身端著空藥碗離開。
該勸的她勸了。
該做的也做了。
可這孩子……
這兩個孩子……
竟都是 種!
出了屋子,便見易之雲站在門口,四天的忙碌以及心里的煎熬,讓原本容光煥發的少年顯得萎靡不已,眼底始終泛著血絲。
他看著雲氏,眼中有著詢問。
「藥喝了。」雲氏道。
易之雲低下了頭轉身便要走。
「雲兒。」雲氏叫住了他,「我已經沒有辦法了,你如果不跟她說清楚,雲兒,她恐怕真的會恨上你的。」
易之雲身子一顫。
雲氏頓時一陣心疼,上前道︰「雲兒,阿橋這孩子……這性子……恐怕真的會記恨的。」
易之雲背對著她,沒有回話。
雲氏抬了手想要輕撫兒子的頭,可是卻在踫上的時候頓住了,她心疼,可不能心軟,上一次的生死危機之後,她心里只想兒子好,只要兒子好,她甚至可以放棄心中的仇恨,可是她能放棄,卻無法讓兒子放棄,他的心魔……作為母親,她解不開,如今這事或許就是一個契機。
她轉過身看著身後的屋子。
阿橋,如果你真的是上蒼賜給我們母子的福星,就幫我兒子解開這個心魔。
「娘……她沒事就行!」易之雲咬著牙,頭也沒回地說了這句,便起步離開。
雲氏一心的沉痛。
……
林小燕在得知柳橋找她的時候也猜到了柳橋找她的原因,見了她之後,不待她開口便問道︰「阿橋,是為了作坊的事情吧?」
「嗯。」柳橋點頭,「正月初五開市,這是城里的習俗,我們也學學。」
林小燕雖然很少進城,但是也是知道這一點,「初五財神降,的確不能錯過這個好日子,我這就去準備祭拜的東西,明天我們的作坊也開市!可是你的傷……」
「沒事!其實也沒摔的很厲害。」柳橋笑道,「傷口已經結痂了,再過兩天就好了,而且開業也就拜拜而已,又不用忙什麼。」
「什麼不用忙?拜過財神之後就要開始干活的!」林小燕道,「不過還沒有跟鴻運酒樓那邊談過,所以我想第一批豆芽還是不要太多。」
柳橋笑道︰「你說得對。」
「這樣吧。」林小燕想了想,「拜了財神之後你就回來休息,其他的事情我來做!反正也不是很多,我自己一個人就夠了!」
柳橋看著自信滿滿的林小燕,笑的更深,「好啊,那就交給你吧。」
「你好好養傷。」林小燕並未看出柳橋笑容中的欣慰,見她同意之後便囑咐她。
柳橋點頭。
林小燕又說了兩句,隨後,猶豫會兒,便問道︰「阿橋,你跟易家大哥發生了什麼事情了嗎?你的傷……是自己不小心摔了還是……」
這幾天她每天都來看阿橋,開始不覺得,可是後來便發覺了不對勁。
易家嬸子對阿橋很好,可好的似乎有些過頭了,上回阿橋病的時候易家嬸子也是照顧阿橋,可也沒有像現在這樣。
好,就算是她多想,又或許是易家嬸子更加的疼阿橋,可是,易家大哥那又是怎麼了?
上次阿橋染了風寒,他幾乎寸步不離地守著阿橋。
可是這幾日,她每次來,易家大哥都會叮囑她不要跟阿橋說太久的話,可是卻不跟著進來,也不陪在阿橋身邊,說他不關心,可是他還親自給阿橋煎藥做飯,可說關心,怎麼不進屋?
還有他的神情,分明是有事!
還有阿橋……
雖然每次見了她都是笑著的,可眼里也分明是有東西,她說不出那是什麼,但是感覺就是不好,好像是傷心,又像是失望。
「阿橋,你跟易家大哥吵架了嗎?」
可是,除夕那日他們明明還好好的,阿橋還拉著易家大哥跟村里的孩子玩了好一會兒,怎麼就一下子變了?
「阿橋……」想至此,她的腦海中浮現了一個想法,「你的傷……該不會是易家大哥……打的吧?」
是的!
就算是屋里黑沒點燈,可也不至于摔的這麼厲害,還是後腦勺……就像是被人推倒……
「阿橋,真的是……」
柳橋神色不動地打斷了他的話,「沒有的事。」
「真的?」
柳橋失笑,「好端端的他打我做什麼?」
林小燕松了口氣,是啊,好端端的打阿橋做什麼?「可你們……」
「或許他生氣我這麼不小心。」柳橋道,「又或許是因為他氣我大過年的見了血,還讓他大半夜的進城去找大夫吧。」
林小燕看著她,「阿橋,如果真的發生了什麼你一定要告訴我!我雖然沒有什麼本事,但是我也不會看著你被人這樣欺負!易家大哥也不成!他罵就算了,可不能動手打你!」
說起來她長了阿橋兩歲,本該護著她幫著她的,可結果卻是反過來。
柳橋難受郁結了好幾日的心舒服了許多,「好。」
「那你好好休息,我回去準備東西了。」林小燕道。
柳橋點頭。
待林小燕離開之後,沒多久,門又被推開了,柳橋以為是雲氏,卻不想竟然是易之雲。
便是雲氏說了許多易之雲最近的神態,臉色,可如今一見他,柳橋仍是愣怔了一下,隨後,便是冷漠,「有事?」
不咸不淡的一句話。
而她從來沒有用這樣的語氣跟他說過話。
易之雲雙手死死握著,看著她,卻不敢直視她的眼楮,一直不語。
柳橋面色平靜,像是在靜待他的回答。
許久,卻仍不見易之雲開口。
柳橋眼底泛著涼薄的失望,心,也隨之被失望的冷意籠罩,自嘲泛上了嘴角,「如果沒事的話,我剛剛吃了藥想休息。」
「你……」易之雲吐出了一個字,可便只是一個字,都像是說的極為的艱難,接下來的話也是字字艱難,「你……你的傷沒好,開什麼作坊?」
柳橋看著他,卻是笑了。
易之雲看著她的笑容,臉卻白了。
他見過她不懷好意的笑容,也見過她戲弄他的狡詐笑容,更見過她憤怒之時的冷笑,可是卻從未見過她此刻的笑容。
像是在笑話他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竟然管起了她……
「阿橋——」
他慌忙上前。
柳橋卻往炕里面挪。
這般反應讓易之雲頓住了腳步,臉色更加白了。
她……
她在怕他嗎?
娘說她可能恨上了他……
可恨他不是該想以前一樣張牙舞爪地要報復他嗎?
怎麼會是現在這樣?
他寧願她張牙舞爪地報復他也不想看到她現在這般!
「阿橋……」
「銀子誰嫌多?再說了明日初五迎財神,我怎麼會放過這樣一個好日子?」柳橋看著他淡淡道,「不過你放心,我惜命的很,所以絕對不會讓自己累死的。」
易之雲慌的手足無措。
「如果沒有其他事情的話,你可以出去了。」柳橋仿若沒看見似的,「既然不願意進來見我何必勉強?」
「我不是……」
「易之雲。」柳橋打斷了他的話,眸底一片氤氳,「以後有什麼話什麼事情你如果想讓我知道直接跟我說就是了,不必麻煩娘。」
「我……」
「出去!」
「阿橋……」
「滾!」柳橋拿起了手邊的一個茶杯猛然砸在地上,平靜的心湖激起了千層浪,怒火終究還是漫上了眼底。
易之雲見了她的怒容,面色反倒是好了,可心里卻更加的煎熬,「阿橋……」
柳橋因為極怒而顫了身子,嘴邊的自嘲更濃,終究還是動怒了,終究還是沒有忍住,終究還是在乎,比她想象的更加在乎!
她盯著易之雲,酸澀又一次涌上了眼底。
這個說會一輩子對他好的人,這個說喜歡她的人,這個做了無數讓她心動的人,這個讓她放下了兩個時空隔閡打斷年齡差距而敞開心扉接受的人,在他的心里,她究竟是什麼?
他所謂的對她好,所謂的喜歡,又究竟是什麼?!
是,他年紀是不大,而她的心卻很老,她本該包容他,本該寬容他,甚至本該去責備,而該是如雲氏一般主動去解開他的心魔。
喜歡一個人不就是不顧一切地去付出嗎?
可是她做不到!
越是在乎,便越是無法容忍傷害,容忍這樣的對待!
她可以原諒他一時失控傷了她,乃至殺了過去的柳橋,可是無法接受他在事情發生了之後的反應!她給過他機會!
從她醒來之後到剛剛他終于願意走進這屋子見他的時候,她都在給他機會!
可是他仍是選擇什麼也沒說!
「易之雲,連差一點要了我的命你都不願意給我一個解釋,我的事情你憑什麼管?!」
易之雲的臉色又一次極度的難看。
「我不追問你,也不去窺探你娘口中所謂的心魔,但是,你也別怪我!」柳橋繼續道,一字一頓,一字一心傷,「我只剩下這些,你別想也剝奪走!」
家人,喜歡的人,乃至將來美滿的婚姻,如今都已經搖搖欲墜,所以,她不能讓她的事業也跟著被摧毀!
易之雲終究狼狽逃了出去。
柳橋抬手抹去了眼中的淚,呵呵笑著,自嘲不已,如果她還是那個孤單一人在城市中苦苦求存的柳橋,她一定不會相信有朝一日她竟然會為了一個連男人也稱不上的少年心傷落淚,甚至是幾個月前,她還是那個一無所有擔心這一日三餐的柳橋,她也絕對不會想到自己會有被那陰陽怪氣的傲嬌死孩子傷到了心。
真的很可笑!
在她放下了心中一切顧忌踏出了兩人這條共同攜手走下去的漫漫長路的第一步之後,先停下來的人竟然不是她!
何其可笑!
……
次日,大年初五,這一天,除了做買賣的開業迎財神之外,村里的家家戶戶也是要祭拜財神,鞭炮聲一直連連不斷。
這日,各行各業都會開市。
村里的人祭神之後也大多會進城,便是沒錢也都會買些小東西,就算真的什麼都買不起,那看看熱鬧也是好的。
而這一日,柳橋終于走出了屋子,頭上還是幫著繃帶,不過雲氏提前給她做了一頂帽子,紅色喜慶的,帶上去之後遮住了白色的繃帶,可卻遮不住柳橋那褪去了紅潤憔悴了不少的臉。
今日作坊開市,雖然沒有東西出售,但是在村里也是新鮮的事情,所以沒有進城的人都來看熱鬧了,而見了柳橋之後便是這般各種的話。
「阿橋,你的傷咋樣了?」
「阿橋,好端端的怎麼就摔了?」
「阿橋啊,你的臉白了這麼多……」
「可憐兒……」
……
柳橋面帶笑容,一一謝過了眾人,但對怎麼摔傷的只字不提。
祭神的事情她不懂,不過林小燕清楚,所以進行的很順利,隨後,眾人又圍過來你一言我一語的表示對作坊的好奇。
作坊如今是空的,讓人家看也沒有什麼,所以柳橋沒有反對,將人都請進去了,眾人看了一圈,有些人滿足了好奇心而心滿意足,而有的人因為沒有看到想要看的失望而歸。
送走了人,柳橋已經出門了一個時辰了。
林小燕忙讓她回去。
可是她卻站在了院子里,看著院子一角放著的那石磨。
「阿橋……」
柳橋沒等她說完便走了過去,「小燕,這石磨還能用嗎?」
林小燕一愣,然後道︰「應該可以……」
「哦。」柳橋點了點頭,「不過有些髒,要洗洗。」
「阿橋!」林小燕叫住了一副要去拿水的柳橋,「你已經出來了一個時辰了,現在的風還很大,你回去吧,要是冷風透過傷口入了腦,那就糟了!」
「哪有這樣的事。」柳橋笑了。
林小燕堅持,「什麼沒有?」說罷也不跟她解釋太多,便道︰「總之不管,你先回去!回去休息!你如果要洗這石磨,我幫你就是了!你洗這石磨要做什麼?想吃豆腐嗎?我幫你做就是了!」
「不是。」柳橋道。
「不管你要做什麼都要先養好傷!」林小燕直接拉著她往外走,在走到了門口,便看到了易之雲,愣了一下,然後將柳橋的手交到了易之雲手里,「易家大哥,你快帶阿橋回去!別讓她再吹風了。」
「小燕……」
「回去!」
柳橋笑笑,「好。」隨後想將自己的手從易之雲冰涼的手掌中抽出來,可是卻沒能成功,她抬頭看著他,目光微冷。
易之雲盯著她,眼中似乎有許多情緒翻滾。
柳橋咬牙,正欲用力扯,卻因眼角余光掃見了林小燕臉上泛起了擔憂,所以頓住了。
易之雲緊緊地看著她。
林小燕看著兩人,「阿橋,易家大哥,你們……」
「沒事。」柳橋笑道,「好,我回去就是了,這里就交給你了。」
林小燕點頭,「你放心,快回去!」
柳橋沒看易之雲,起步離開。
易之雲不必她說便跟上,可握住卻一直握著她的手掌。
他牽過她的手。
可是從來都是暖的,也是肉呼呼軟綿綿的,可是現在,只有冰冷還有僵硬。
她瘦了。
年後的北風沒有那般凜冽了,可卻仍是刮的人臉發疼。
「我背你。」易之雲走到了她的面前,為她擋住了寒風。
柳橋道︰「放手。」聲音平淡。
「林小燕還在門口看著。」易之雲沒有回頭,蹲下了身子。
柳橋心頭竄出了火,冷笑道︰「你威脅我?」
易之雲彎著腰,「阿橋,我們先回去,先回去好不好?」
不是威脅,而是請求,甚至可以說是哀求。
「你既然願意當牛做馬,我豈會不給你機會?」柳橋冷笑,旋即趴了上去,讓他背著。
易之雲背著她往家里走。
身後的林小燕見了頓時松了口氣,正要回作坊開工之時,身後卻傳來了一聲輕喚,「小燕……」
她轉身,竟是林貴,「爹?」
林貴神色一僵,應了一聲。
「爹你怎麼來了?」林小燕疑惑,還是從村另一邊過來的。
林貴低了低頭,「沒……就來看看……阿橋回去了啊。」
「嗯。」林小燕點頭,「阿橋的傷沒好,我讓她回去休息,而且作坊剛剛開市也不忙,爹,你回去吧,我沒事。」
林貴低頭應了一聲,又抬頭道︰「小燕啊……」可喚了一聲,就沒下文。
林小燕更是奇怪了,定定地看著眼前的父親,然後卻發現,她爹似乎在避開她的目光,「爹……是不是娘又鬧了?」
明明有了孩子是大好事,可是為什麼到了他們家卻不是了?
王氏沒日沒夜地罵個不停,尤其是大年初二爹陪她回了一趟娘家之後,回來王氏更是罵的厲害,她爹顧忌著她懷著孩子也不敢多說。
「爹,你要是在家里呆不住,不如就來這里吧……阿橋病了也不好來干活,你幫幫我咋樣?」
林貴面色一僵。
「爹,娘她……我們惹她不起,躲還躲不了啊?她有孩子不敢出門的,不會來這里……」林小燕又道。
林貴看著眼前的閨女,眼楮里面似乎閃爍著晶瑩,「小燕啊……爹……」
「爹別說了,等娘生了弟弟……就會好的!」林小燕勸道,可是這話便是連她自己都覺得說的無力,她也沒有再說下去,拉著林貴便進了宅子。
……
雲氏看著易之雲背著柳橋回來有些詫異,可看清了兩人的神情,便又蹙眉嘆息。
易之雲沒有說什麼,直接將柳橋背回了屋,將她放在了炕邊上,然後,站在她的面前看著她。
「戲已經做完了,還有事?」柳橋冷笑。
易之雲看著她,「阿橋……」
「出去。」
「對不起!」易之雲道。
柳橋神色沒有變化,「出去。」
「我有心的!」易之雲搶著話繼續道,神色顫動,「我無心的……第一次是,除夕那夜更是,阿橋,我喜歡你,我不會傷害你,你別怕我!」
柳橋嗤笑︰「怕你?的確,我是該怕你,任誰都會怕的!」
「別怕我!」
「我怎能不怕?」柳橋繼續嗤笑。
易之雲盯著她,面色泛起了一抹決絕,像是做了一個極為艱難的決定似的,「阿橋,我那樣做其實是因為……」
「跟我有關嗎?」柳橋卻打斷了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要說出的原因。
易之雲一僵。
「沒錯,之前我的確很想知道你們易家的秘密,可是現在我改變主意了,我知道那麼多做什麼?關我什麼事情?我這麼多管閑事做什麼?還有,你那所謂的心魔,我也沒本事去解!你自己愛怎麼樣就怎麼樣,跟我沒關系。」柳橋笑著道,「你也不必這麼辛苦地掙扎要不要說出來,我真的沒興趣听,不過為了我的安全著想,你以後離我遠點。」
「柳橋!」易之雲厲喝,面色大變,她這是什麼意思?什麼意思?!
柳橋仍是笑笑,「你不願意離我遠點也沒關系,我離你遠點就是了,都一樣的,還有,我是很在乎小燕,不過和我的性命相比,我還是更加在乎自己的小命,所以以後這樣的做戲不會再有,易之雲,我惹你不起,躲還是躲的起的。」
「你——」易之雲面色發白。
柳橋笑道︰「怎麼?又想動手?是想將我掐死還是想將我推下炕摔死?又或者是還有其他要我小命的手段?」
易之雲臉上最後一絲血色褪盡。
「如果沒有,我得休息。」柳橋爬上了炕,作勢要睡覺。
易之雲盯著她,眼底泛著一絲癲狂,「你是我媳婦!你是我妻子,我們簽了婚書的!你休想!休想!」
究竟休想什麼,他沒說。
可是他明白。
而柳橋也明白。
一拍兩散嗎?
柳橋勾著嘴角笑了,無比譏諷,心,卻壓了東西,阻礙了呼吸的順暢,眼眶中也酸澀了起來,牙關一咬,轉頭,心里驟然生出了恨意,恨眼前這讓她痛了心的人,更恨自己的窩囊,「滾!」
「你一輩子都是我的妻子!」易之雲一字一字地喝道,面容猙獰。
「我讓你滾——」
話落,雲氏推門而進,面色微沉。
柳橋沒有退縮,她知道在雲氏的眼中她是在得理不饒人,是在無理取鬧,可是又如何?憑什麼她心里不舒服卻還要為他們著想?喜歡又如何?家人又如何?他們可有真正地為她想過?
她也是人!
「雲兒,你先出去。」
易之雲不動,目光仍是緊緊地鎖著柳橋,似乎生怕看少了一下她便會逃了似的,她雖然只是說躲,可是在他的心里,這跟逃沒有區別!沒有區別!
他知道如果她真的想走的話一定會走的成!
休想!
休想走!
休想逃!
休想!
柳橋你休想!
「雲兒!」雲氏為兒子眼底的瘋狂而心驚,厲聲喝了出口,「你先出去!」
易之雲終于移開了視線看著雲氏。
「娘來說!娘來說!」雲氏一字一字地道。
易之雲轉過頭繼續看向柳橋,卻見她已經合上了眼楮。
「雲兒,先出去,娘來說!」雲氏放緩了語氣。
易之雲繼續盯著柳橋,半晌,一字一字地道︰「柳橋你休想!你休想!你一輩子都是我的妻子!你休想!」隨後,才轉身離開。
柳橋一直閉著眼楮,沒有看到雲氏眼底一閃而過的恨怒。
半晌,耳邊傳來了雲氏不復溫和慈愛的聲音,「阿橋,夠了。」
柳橋睜開眼楮,看著沉著的臉,微笑道︰「娘生氣了?」
「你——」
「可阿橋也生氣了。」柳橋笑著繼續道,「娘,我也生氣了。」
「我知道你生氣,也知道你記恨……」
「既然娘能夠生氣,為何阿橋就不能?」柳橋打斷了她的話繼續道,「娘你知道嗎?我不但生你兒子的氣,也生你的氣。」
雲氏眼楮一睜。
「第一次。」柳橋繼續道,「第一次他對我動手,我忘了,可娘應該沒忘的,可是,我醒了之後,娘卻像是根本沒發生過似的,我記得我問過娘,我好像不怎麼舒服,而你當時臉上沒有半點的不安和擔心,娘是不是覺得我記不起來就永遠忘了?你們就可以不再在乎?還是覺得我不過是你們買回來的一個童養媳,你們那樣對我已經是天大的恩德,所以那件小事不需要理會?這次,如果不是你兒子喜歡上了我,你是不是也不會對我這麼照顧,對我說這麼多的話,幾乎是在向我低頭?」
當日穿過來,她試探過雲氏原主為何而死,可雲氏沒有絲毫的知曉的跡象,所以,她以為她也不知道,甚至以為是因為她的到老而讓原主必須死,認為一切都是注定的。
原主既然死得了,當時的情況一定很嚴重。
可雲氏卻無半絲的表露。
是冷血還是根本不在乎?
是,她是補償了,對她更加的好,可是……在她的心里是不是根本不在乎?
「阿橋。」雲氏緩和了臉色,「當時我已經說過了雲兒,也罰了他,你不也沒事嗎?」
柳橋笑笑,「是啊,我沒事,所以娘不必擔心。」
「阿橋!」
「娘真的不必擔心,我不會動手報仇的,殺人是要償命的,而且,這事也沒到讓我謀殺親夫的地步,娘,我很惜命的。」柳橋笑著繼續道。
雲氏面色又沉了,「你……」
「至于娘交給我的重任,阿橋真的無法勝任。」柳橋繼續道,「阿橋雖然聰明,多智近妖,可真的不是妖怪,我被掐著會斷氣,我被推了會摔傷,我會流血,會痛,會死,我不是妖怪,沒有通天的本事!什麼心魔妖魔,我沒本事對付!」
「你——」雲氏動了怒,「你是想逼瘋我兒子嗎?!」
柳橋又笑了,「娘,你是在說笑嗎?我今年七歲,不,八歲,剛剛八歲,我有什麼本事逼瘋你兒子?沒錯,他是喜歡我,可是娘,他今年也不過是十四歲,就算他喜歡我,也不會喜歡到為我發瘋的地步吧?娘,我都沒被他接連兩次動殺機而嚇壞,他怎麼會被我逼瘋?而且,我做了什麼了?我做了什麼了?我一枚罵他凶殘成性,二沒四處敗壞他的名聲,我還幫他掖著藏著,我怎麼逼瘋了他了?」
雲氏盯著她,目光漸冷,「沒有報仇?阿橋,你已經在報仇了!比動手更狠的報仇!」
柳橋仍是笑笑,沉默。
「雲兒剛剛明明已經要說出來了,他明明已經想要給你解釋了,你卻阻止了他,柳橋,你知不知道我兒子為了說出來努力了多久?他已經要對你敞開心里最陰暗之處了,你為什麼阻止?」雲氏聲音字字指責,「你是在報復!這就是你的報復,你毀了雲兒解除心魔的機會!柳橋,你比我所想的還要心狠,還要可怕!不要再說什麼你還小,只有八歲的話!這些只會讓你更加的可怕!」
「就算真的如娘所說的,那又如何?」柳橋看著她,還是笑笑,「我不能報仇嗎?」
雲氏大怒,上前揚起了手似要打她。
柳橋沒有閃躲,反而是抬高了臉,一副等著她打上來的樣子。
雲氏的巴掌硬生生地頓住了。
「心狠?可怕?」柳橋繼續笑道,「娘,你覺得我不能心狠,不能可怕嗎?」
雲氏胸口起伏不定,震怒非常。
「我知道我是你們易家的童養媳,就算有婚書在,可仍是無法改變這個事實,所以,從一開始我就低了你們一等,可是——」柳橋斂去了笑容,一字一字地道︰「你覺得柳橋真的欠了你們的嗎?!當日你們幫柳橋月兌離了柳家的苦海,免去了柳橋被賣去窯子的命運,可柳橋來易家不也是給你兒子沖喜成功?你養著我,可後來,養家的人是我,你兒子給了我婚書,可是,我也付出了,他如何待我,我努力回報!就算是論命,至少也還了你們一條了!娘,我從來不欠你兒子的,更不欠你們易家的!既然不相欠,為何我要低你們一等?為何我不能記恨?不能心狠?為什麼我不能報復?為何我傷心憤怒卻得不到一個我想要的解釋,還得替你兒子去解除那所謂的心魔?好了,我不願意了,卻成了十惡不赦!娘,我將你們當成家人,我想要跟你兒子一輩子過下去,可是在你們的心里,我算什麼?我究竟算什麼?」
雲氏胸口的起伏仍是沒有平息,可是揚起的手臂卻放下了,雙掌握成了拳頭,目光復雜而顫抖。
溫熱涌出了眼眶,柳橋的視線被模糊了,水珠墜落了臉龐,「娘,我也難過,很難過很難過。」
雲氏腳步踉蹌了一下,合了合眼楮,「阿橋,雲兒不是故意的。」
「可我還是難過。」柳橋繼續道,聲音已然沙啞,「娘,我還是難過,我還是憤怒,還是失望,你說他的心魔我可以解,可我呢?我的難過我的失望誰來解?」
「阿橋……」雲氏看著她,「娘求你……」
「娘,我也求你。」柳橋打斷了她的話,「我也求你不要逼我。」
雲氏盯著她。
「你放心,我不會逼瘋他的,我也沒這個本事。」柳橋抹去了臉上的淚水,「我也不會逃出易家,我辛辛苦苦打拼下來的身家不會白白送人的,不過如果你要趕我走,我也不會賴著,但是,是我的人,誰也奪不走,我寧願毀了也絕對不會為他人作嫁衣裳!」
「你——」雲氏一口氣又竄上了胸口,可最終還是沒有宣泄出來,罷了,只要她不走,就罷了!可是……只是一個孩子!她只是一個孩子!為何就不能像一個孩子一樣鬧一場就過去了?可是……若是她真的如一個孩子一般,她又如何能寄希望她幫雲兒接觸心魔?
柳橋,你進易家,于我們而言究竟是福氣還是冤孽?!
雲氏無法確定。
走出了屋子,便見易之雲站在門口。
「雲兒……」
「別怪她,不是她的錯!」易之雲開口道,眼底泛著微紅。
雲氏眼眶濕潤,「娘知道。」
「她不會走?」易之雲問道。
雲氏點頭,「你也听到了,她不會走的。」
「我不會讓她走!」
「她不會走的,也沒有地方可以走。」
「我不會讓她走的!」
……
自這一次爭吵過後,易家的氣氛便更加的低迷了,又過三日,柳橋頭上的紗布拆了,雖然傷口上的痂還沒有月兌落,但是基本上是算好了。
而自從紗布拆了之後,柳橋每日一大早便出門,她還是將早飯給做了,可是,卻不再和易家母子一同用,然後一整個白天都呆在了作坊中。
而就在初五開市之後的次日,鴻運派人來定了一千斤的豆芽,所以作坊又忙碌起來了,只是大部分的功夫還是林小燕在做,而林貴這些日子也日日在作坊幫忙,可是卻比之前更加的沉默,而家中,王氏依舊罵罵咧咧的,漸漸的,村里便有了傳聞說林貴是避了王氏才躲到了作坊里面去的。
大伙兒都等著王氏去找麻煩,可王氏卻不知道是還沒知道這事還是顧及孩子不敢出門,一直沒有動靜。
至于柳橋,每日呆在作坊中圍著那石磨轉著。
磨著黃豆,卻不是做豆腐也不是做豆漿的,至于做什麼,林小燕也不知道,柳橋也沒說,林小燕看著弄的很認真,定然是在做什麼好東西,見她不說也沒有繼續追問。
而易之雲,自那日之後,便又沒有正面出現過在她的面前,可是每天她一大早來作坊,身後總會跟著一個尾巴,而在太陽落山她回易家的時候,前方總是有人在引路。
可兩人硬是一句話都沒說,就像是沒看見對方似的。
林小燕自然也發覺了兩人的不對勁,可是這一次柳橋沒有因為她而改變,也沒有給她解釋,林小燕擔心之余能夠做的也只有做好作坊的工作。
日子在壓抑中流逝,一晃,便到了元月末,而這時候,鴻運的一千斤豆芽已經出了一半,這時候,鴻運又下了新的訂單,而這一次更是要五千斤。
生意陸續上門,作坊更加的紅火。
而柳橋歷經半個月,無數次的失敗,差一點就想放棄的時候,終于也成功地做出了她想要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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