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風總是寂靜而輕寒的,帶著蕭瑟深沉的意味,穿行過月光灑下的一片朦朧薄輝,拂動青蔥的樹木,含羞的花草,晶瑩的露水,墨色的雲。
明月在天。
神武侯府的後花園中一片靜謐,冷風寂寂,樹影漆黑在風中搖動,「嘩嘩」地輕響著。唯獨荷池中的蛙聲醒著,連成一片,不肯停歇。假山之後,睡蓮也開了,在池中泛著幽香。
在這樣安靜的夜里,夜正濃,人正眠,除了巡夜的侍衛,所有人都已陷入沉眠。
只除了風雪瀾。
「出了什麼事?」白日里都暗伺在側,偏偏挑了這樣一個更寒鼓冷的時間,一定是出了什麼大事。
風雪瀾穿著一件莨紗中衣,小小的身子佇立在夜風中,顯得十分嬌小,十分柔弱,但便是這小小的身子,此刻正散發著一股無與倫比的威嚴之氣,在星月之下,越發顯得凜冽冷酷。
風之梅、風之蘭跪在地上,語氣中帶著濃重的惶恐︰「主子,今晚屬下奉主子之命,暗中護送四殿下回宮,路上遇到行刺,侍衛們和四殿下不敵,屬下等暗中相助,但因敵眾我寡,勢力太過懸殊……還是沒能保護好四殿下,害他受了傷。屬下該死,請主子責罰。」
「說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清脆的同音壓得很低,但一股冰寒般的殺氣陡然而升,地上的梅蘭二人不禁同時打了個冷噤。
「對方人數太多,約有一百人左右,本事不低,都是二流的高手,竹和菊外出執行任務去了,我和蘭無能,敵不過他們……」風之梅垂著頭,沉聲說。
風雪瀾鳳眸微眯,看著自己這兩名手下。只見風之梅和風之蘭,分別都已換了衣服,風之梅一身梅紅色長衫,風之蘭一身藍色衣衫,兩人看似片塵不染的衣衫上,其實隱隱都有血跡沁出,顯然是受傷不輕。
梅蘭竹菊四人,眼下都是十二三歲年紀,除了菊兒是女孩子,其余三個都是男孩兒。他們都是她當初撿得的材質不凡的孤兒,命運淒苦,她便給他們轉命之機。兩年時間多下來,梅蘭竹菊對她而言,就好比親人一樣。而為了培養他們的志趣,她給他們取四君子之名,每個人的服飾之色都與自己的名字暗合,這麼長的時間里,梅蘭竹菊的忠心她看在眼里,今番失敗,確是因為對方人數太多,是不該過于怪罪他們的。
「起來吧。」風雪瀾的語氣明顯緩和了,但眸子的狠戾卻忽然加強,只是,這狠戾之色,並不是針對梅蘭二人,「受傷本就很重了,還趴在地上著地氣,是想病倒麼?」
呵呵,很好,那個人終于動了手。可是,居然敢動她風雪瀾最在意的人,那人的膽子,未免也生得太大了。
「謝主子。」
風之梅、風之蘭勉強從地上站了起來,牽動身上的傷處,劇痛難忍,但他們卻咬著牙,半聲不吭。
「梅兒蘭兒,你們雖無過錯,但我的規矩不能壞了。」風雪瀾負起手,仰天對月,「任務失敗,本該嚴懲,但念在對手人數太眾,這次便罰你們鞭笞三十。等下先去杏空那里治傷,兩日後,去向曜風處領刑。以後,你們必須加緊勤練武功,吸取教訓。」
她一向賞罰分明,即使親昵如梅蘭竹菊也不會例外。平日里,她是大大咧咧和善可親的主子,但一旦觸及她的規矩忌諱,就必須接受應有的懲罰。不是她反復無常,而正是因她深諳用人之道。
一個沒有規則的世界,是混亂而可怕的。
一個沒有規矩的首領,也絕對約束不了一群忠心不二的手下。
「是,屬下謝主子開恩。」風之梅、風之蘭松了口氣。這樣的懲罰,確實不算重。
「查出是哪里人馬做的沒?」
「西南一帶最大的殺手組織,歿日。」風之蘭眼中閃過一絲狠決之光。敢動主子最想保護的人,歿日組織此番恐怕是要血流成河了。
「歿日有多少人手來著?」揉了揉太陽穴,果然還是記不清這些亂七八糟的數據啊。
「回主子,歿日在冊的殺手一共一百零五人,其中有一百零三個二流殺手,兩個一流殺手。」
風雪瀾點點頭︰「你二人保護四殿下不力,將功補過吧。五日之內,與竹兒、菊兒一起,把歿日滅了。然後把那些殺手的頭顱統統送往疏影宮。」
說這句話的時候,風雪瀾一直仰頭看著天邊皎潔的月亮,背後的手有一下沒一下輕輕敲著,那種輕描淡寫的語氣,仿佛是在說,今天的月兒,真圓。
「是,屬下絕不辱使命。」
「風之竹、風之菊。」清脆而低沉的一聲輕喚後,婆娑的樹影之下,又多了兩條隱于夜色中的身影。
「屬下在。」兩人同時半跪,齊聲道。
只見這二人一個身穿柏青色輕衫,寂寂儒雅,仿佛與身後的竹林融為一體;一個一身鵝黃,體態婀娜輕盈,在這樣的黑夜里,仿佛飛出了一只菊黃色的清靈蝴蝶。這兩人,便是「梅蘭竹菊」中的風之竹和風之菊了。
「這兩日暗中查探四殿下傷勢,有任何情況,及時回報,四殿下完不能有失。若有必要,可在他所用藥物中摻入杏空的藥。第三日起,同梅、蘭一道,血洗歿日。」
「是,屬下領命。」
更深露重。
風雪瀾卻在習習夜風中,仃立假山之上,任憑微寒的輕風拂過自己的臉頰肌膚,帶起一陣薄薄的冷栗。直到此時,她一顆懸著的心,才算落了地。沒想到,自己一听到雲赤城出了事,經年波瀾未動的心竟然會方寸大亂。待她身上濃重的殺戾之氣漸漸散去,跪在地上的梅蘭竹菊也才暗暗舒了口氣。
主子哪里是一個八歲的孩子啊,主子根本就是個惡魔。誰見過八歲的孩子能組織自己勢力的?誰見過八歲的孩子在人前人後完全判若兩人?誰見過八歲的孩子,能有如此深沉細密的心思,如此磅礡懾人的氣勢?梅蘭竹菊一直懷疑主子是個惡魔投胎,就連跟了主子最長時間的曜風也猜不透主子的心思,何況他們自己。
不過,這絕對不影響他們對她的敬仰愛慕。既然當初是她給了自己新生,那這一輩子,他們都會絕對臣服與她,抱著絕對的忠誠。
吹了一會兒晚風,風雪瀾正想摒退四人,心中卻忽然想起另外一事,向風之竹、風之菊問道︰「上次讓你二人查的事怎麼樣了?」
奕國六皇子蘇慕白入雲國為質,這件事倒沒什麼疑問,冥國太子鋒亦寒被迫害流落到雲國,那也說得通。只是那個霧國蘭陵王鳳鳴淵,笑得一臉深沉狐狸相的沉遙津,還有那個對她一臉鄙夷之色卻有一雙好看至極桃花眼的墨傾宸,他們的到來,也都是巧合麼?
是的,那個該死的對她不屑一顧的臭小子顏傾,就是靈國最受寵愛的三皇子,墨傾宸。那個傳說自打一生下來,眼角之下便有一朵妖嬈的紫色蓮花印記的妖孽皇子。
很好,鳳鳴淵、鋒亦寒、墨傾宸,目前已經有了三個有蓮花印記之人,也就是有了三朵法蓮,而且都是該死的皇室中人。
昨日送走雲赤城後,她回到房間打開顏傾給自己的錦囊,本來以為里面會有什麼稀世奇珍,誰知道,里頭卻只有一塊小小的檀木板子,上面歪歪扭扭地刻著一行字︰你走投無路之時去靈國皇宮找我,我真名叫墨傾宸。
風雪瀾想也沒想就把那木牌子扔抽屜深處了,啊呸,她風雪瀾會走投無路?笑話。
風之竹、風之菊對視一眼,決定由風之竹稟報︰「三個月前,六國皇宮各自發生異象,與八年前主子出世時無異,各國皇帝或見雲氣蒸蔚,或見五彩霞光,總之那句玄言再度憑空出現在他們眼前,‘帝蓮托生,香溢九天;一蕊當先,六蓮為伴;一統天下,傲視塵寰’。六國皇帝愁眉深鎖,為自己國家的安危存亡掛懷,各自派出高手和最信任的皇子權貴暗中查尋預言中所說的帝蓮之女,不過不知為何,各國派出的皇子、王侯那麼多,到達雲國的卻只有鳳鳴淵與沉遙津。」
「哦?」風雪瀾輕拂下頷。
王侯皇子中只有鳳鳴淵與沉遙津到達雲國,卻都給她撞見了,是巧合,還是天意?難道冥冥之中,因為她是帝蓮,所以會吸引六朵法蓮陸續來到她身邊?
鳳鳴淵、鋒亦寒、墨傾宸身上都有法蓮印記,那是不是代表,或許沉遙津、蘇慕白的身上也有?
「竹兒、菊兒,派人暗中查探沉遙津與蘇慕白身上,是否有蓮花胎記,記住,切莫驚動他們,尤其是沉遙津。另外,在加派人手前往查探各國皇子、王侯身上,有無蓮花印記。」
「是,主子。」
風雪瀾輕輕頷首,揮手摒退了他們。
她風雪瀾從來就沒想過要君臨天下,當什麼帝皇,她的願望只是想幫助雲赤城排除障礙,得償他的願望。如果雲赤城的願望是這天下,那她就幫他得到天下。
而且,听瘋花六禍的意思,必須得集齊六朵法蓮,她才能回到那里。既然如此,她也想加緊動作,把六朵法蓮齊聚。
韓瑾韜,你等著,等我回去,將你的血一口口喝干。
五日後,雲國皇宮大亂。
听說在皇帝最寵愛的淑妃所住的疏影宮內,**之間,突然被人放了一百多顆頭顱在玉殿之中,鮮血淋灕,恐怖不堪。將懷有八個月身孕的淑妃生生嚇暈過去,因此一病不起,差點小產。
雲昭明一怒之下下令全城禁嚴,關閉城門,命令禁軍和御林軍整日整夜的搜查凶手,鬧得曇城人心惶惶,疑雲密布。
誰知卻毫無頭緒線索,最終只能不了了之。
雲國皇宮,真龍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