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金色的陽光透過重重樹影落進了這一方小小的天地。陶灼在溪水淙淙的聲音里醒了過來。
史錚此時仍舊睡在山洞里,還未醒來。倒是幽姬已經站在了溪邊,正出神地望著陽光照進這里的方向。
「幽姬姐姐,你醒得好早。」
幽姬回身望了望陶灼,笑了笑。
「阿灼,你知道嗎,很久很久以前,我有個心願,就是能親眼看一次日出,能觸模一次陽光。」幽姬伸出手,膚色蒼白近乎透明。手橫****那一束箔金色的陽光,阿灼看見,那手投落在地的影子像極了要振翅而飛的蝴蝶。
「為什麼是看日出?阿灼在江邊長大,都不知道看過幾千幾萬個日升日落了,沒發現那有什麼特別啊。」
幽姬笑容微黯。是啊,無論是對于人,還是妖,更不用提仙了,對他們來說這日升日落是再平常不過的事。這一捧她能觸模到打陽光,他們也都不會有一絲向往。因為這些生來他們就都擁有。
「阿灼,我和你不一樣。我不是人,不是妖,也不是仙。甚至我算不得六界中該存在的東西。」
「阿灼,你知道地府嗎?」
「嗯,我听臭脾氣的墨仙說過。地府好像是冥界的,哪里人死了,妖死了,要投胎轉世就去那里。」
「是啊,人死了就會去那里,可是很多人都不想死,所以她們死後的魂魄也帶著生前的執念下了地府。」
「去地府,要過忘川河。忘川河上開著漫無邊際的彼岸花,血紅色的像極了人間的嫁衣顏色。那些魂魄坐著艄公的船被押往地府,可是帶著執念的魂魄不願意,她們會不斷掙扎。」
「然後就掉進了忘川河。很多很多帶著執念的魂魄經年在忘川里哭喊,受盡煎熬。慢慢地那些舊的魂魄都碎了。」
「碎了的魂魄很輕,她們浮上忘川,滋養著忘川無際的彼岸花。」
「後來就有了我,只能寄居在彼岸花里的殘魄。因為只是殘魄,所以沒有資格站在陽光下,觸踫陽光。」
「當然,忘川從來都沒有陽光。」聲音稀薄的像水上的霧,好像一陣微風,就什麼也沒了。
阿灼有很多的不懂,她不懂忘川是哪里,彼岸花是什麼,殘魄又有什麼特別。她也看不懂眼前分明笑著,卻讓人感到無比難過幽姬。于是她只好,沉默著盡心盡力做一棵稱職的桃樹。
幽姬似乎也反應了過來。
「我忘記你不懂這些了。」
「沒關系的,幽姬姐姐,你和我講講好了,那個臭脾氣的墨仙大人總是不愛搭理我,十次開口,九次都是教訓我。無趣死了。」
「墨仙,很愛教訓人嗎?倒不是很符合長搖當初告訴我的。」
「真的!幽姬姐姐,你要相信我,雖然他長的也算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可是真的很臭脾氣。」
閉月羞花?沉魚落雁?幽姬不厚道地笑了出來,若沒記錯,這兩個詞不該是形容男子的吧。
幽姬望著一樹繁花搖搖晃晃,似乎有點明白,那位整天和陶灼在一起的墨仙大人作何感想了。面對這樣的一個小妖,不想訓人也難。更何況那是個連長搖都說風華絕艷的人物。
「幽姬姐姐,我昨晚听見你一直喚史錚叫長搖?」
「嗯。長搖是我喜歡的人。而他也喜歡我」幽姬望著洞口,臉上溢出幸福滿足的笑容,那是她的長搖啊。
「可,可他明明叫史錚。幽姬姐姐,你會不會認錯了人?」
「不,他是今生的史錚,前世的長搖。」說到這,幽姬垂下了頭。
「若不是為我,他現在應該還是天上的長搖上仙,紅衣驚鴻。」
「為什麼?他怎麼從神仙變成了人呢?」
「因為我貪心了,我想和他一起看日出日落,想要和他一起站在陽光下,想要永不分離。」
「可我忘了,他是仙,而我,不過是連個人身都沒有的殘魄。我們之間隔著從天到地的距離。」
「最後,他為了我,跳下誅仙台。抽筋去骨,輪回受苦。」
「可是,幽姬姑娘,你愛的是你口中那位為了你跳下誅仙台的長搖,不是我。」阿灼和幽姬幾乎同時望向了發出那略微清冷聲音的人。
史錚的臉色仍舊有些蒼白,眼下還有著陰影。此刻穿著一身湖藍色的長衫,有些虛弱地撐著洞邊的石壁。
幽姬跑過去扶他,卻被史錚推開了。
史錚望著眼前滿眼憂傷的女子,雖是不忍,但還是繼續說了下去。
「我只是個凡人,自小便知‘子不語,怪力亂神’。但近日所見,早已打破我對仙佛鬼神的觀念。」
「如幽姬姑娘你所言,長搖既為上仙,而你不過地府殘魄,想來你與長搖仙人相愛,定是違反了天規吧?即使不是天規,也定然阻礙重重。」
幽姬望著史錚,沉默不語。史錚臉上微訕,轉頭避開了幽姬的目光。
「長搖上仙既能為你離天不為仙,那必然是愛你入骨,你曾言我是長搖轉世,但若真是轉世,記憶全無,我終究也不是你愛,也愛你的那個人。」
「那你這般費盡心力尋我又是何苦?」
幽姬站在陽光下,靜靜望著眼前這個男人。她知道,她不用看任何的輪回記錄,但她一來到人間就找到了他。他就是他的長搖。可此刻,他輕描淡寫地告訴她,她錯了。
她錯了?大錯特錯嗎?
只因為他沒有前世的記憶,所以他義正言辭地告訴她,他不是他要找的人。人間的陽光很暖,她終于第一次站在了這夢寐已久的地方,卻感到寒冷。
是不是,不是和長搖一起站在了這光下,才如此寒冷?
苦笑。沒了記憶也罷,轉世也罷。你承認也罷,不認也罷。但你終究是我的長搖。
「你會想起來。」幽姬望著史錚,忽然抬起手,指尖青煙蔓上,史錚忽然沉睡了過去。
阿灼有些擔心,怕幽姬因為書呆子的話生氣,弱弱地喊了聲幽姬。
幽姬扶著史錚,對陶灼笑了笑。
「我只是讓他進了夢境,那夢境是我的回憶。」
「幽姬,何必執著。史錚一個凡人都懂得道理。你在忘川千年,見過那麼多有執念的魂魄,難道還不懂嗎?」
阡陌披散著及腰的黑發,一身白衣似雪,淡然地站在小溪的對岸。
幽姬望向對岸,那里站著,從容不迫的上仙,他不會懂他們的故事。
「因為我知,我們在一起哪怕再久遠的時光,都無法抹去我們之間的距離。」
阡陌望著對岸,那個笑的安然的女子,忽然有些悵惘。
她說,所以,她大膽奢求人間五日的相伴,奢求她可以永遠都存在于長搖的記憶里,不會再被驅逐。
一個人的記憶,私有,獨佔,再無人可以驅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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