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霧輕散,新陽初上。風雨之後的桃林,落紅滿地。
黑發凌亂地鋪散在地上,水窪旁邊,躺著替陶灼擋下雷劫受了重傷的阡陌。白衣之上,沾滿了桃花。在因重傷而蒼白的臉上,長長的睫毛投下淡淡青影。一望而去,竟似極了美人春臥,亂花向斜的景致。
當然,對于這個景致的唯一欣賞者陶灼小妖來說,她是絕計不可能會用美人春臥這等優雅的形容詞的。對于死里逃生的她來說,能做的不過是努力用這位美人的袖子擦了擦口水,順便肖想一番這樣的內容。
‘美人真好看,看著好可口,人家肚子好餓,能咬美人一口不?’
不過有賊心沒賊膽,陶灼姑娘用力咽了咽口水,向美人身上爬過去。她很迷糊剛才發生的一切,尤其是墨仙大人突然撲過來的動作。因為墨仙大人一撲過來,她就暈了。
當陶灼再次醒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不僅能動了,而且身上也不疼了,精神還倍棒兒。當然最讓她覺得難以置信地是,她居然,不是一棵樹了!
所以,陶灼呆愣了一會兒後仰天無聲大笑了三下,她華麗麗地渡劫成功,有人形了!不要問為什麼是無聲大笑,因為陶灼姑娘悲催地發現自己失聲了!
阡陌在替陶灼擋完三道天雷後,就失去了意識。本來以他的修為擋這三道天雷也沒什麼大問題,至少不可能會到達昏迷失去意識的地步。但是他此前連續兩次自傷取血,催動仙氣,已是傷了自己,擋劫匆忙,護身的法寶墨簪也不在身上,硬是用自己的軀體擋下了天雷,這才到了昏迷的地步。
失去意識的前一霎那,阡陌覺得他有可能成為有史以來第一位為了妖怪擋天劫而死的上仙,可憐他一世英名,還有府里那幾壇上好美酒了!
所以當他在刺眼的光照下醒來的時候,竟也有了劫後重生的喜悅。活了一千多年,還是第一次感覺活著不容易!
活著真的很不容易,尤其當你踫上了一個好吃懶做且異常無知的妖怪的時,這條箴言會被襯托的金光閃閃。
阡陌受傷,身體虛弱,渾身麻木,只得暫時躺在地上,慢慢恢復。
但是,為什麼感覺有東西壓在他腿上?而且,那坨東西還在奮力地‘蠕動’?
向前!向前!再向前!頭抬不起來,但是那坨東西明顯已經爬到了他的胸口,而且,還停了下來?
難不成爬累了?事實是——她真的爬累了!
陶灼手腳並用奮力攀爬終于到了墨仙大人的胸口,但是,好累,休息一下。墨仙大人的胸膛真寬,趴在上面好舒服啊。要不,睡一覺再爬?
陶灼正在思考,但是被她壓著的墨仙大人很想發飆。
那坨東西能不能挪個地方,他難道不知道他很重嘛!他快喘不過氣了。
阡陌試著動了動手,麻木感已經漸漸消退了。右手撐地,阡陌試著起身。
同一時刻,陶灼姑娘重整旗鼓,用力往前爬了一步。準確的說是往前壓了一步,因為剛剛抬起上身的阡陌毫無防備地被陶灼姑娘壓了下去,砰地一聲又躺回了地上。
陶灼抿了抿小嘴巴,自己好像干壞事兒了,墨仙大人,疼不疼?
阡陌腦袋昏昏地再次睜開了眼,眼楮卻突然被一個黑影擋住了。
嗯——眼楮很大,水汪汪地像兩顆大葡萄。
嗯——嘴巴挺小,紅紅地像桃花瓣。
嗯——總體來講,算是個可愛的女女圭女圭。
但是,但是?但是!為毛是個女女圭女圭!這女圭女圭哪里來的?
阡陌努力定了定神,睜大了眼楮仔細又看了一遍,剛才是他眼花了吧。但事實證明,神仙的眼楮真的是不會錯的,眼前明明白白還是哪個不斷對自己眨著大眼楮的女女圭女圭。
有種不祥的預感涌上心頭,阡陌迅速撐起身,環顧四周,沒有那棵被燒的烏黑的桃樹!
低頭,穿著一身粉紅色衣裳的女女圭女圭正死死扒著他的衣領,防止她自己掉下去。一對水汪汪的大眼楮裝滿了無辜。
阡陌艱難地清了清嗓子,聲音有些嘶啞。
「陶——灼?」
女圭女圭瞬間眼楮一亮,眼里滿滿都是「仙君大人,你好聰明!」的意思。阡陌看到女女圭女圭亮閃閃的眼神和激動地撲向他臉的動作,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這個女女圭女圭就是陶灼歷劫後的人形。
但是,誰能告訴他,他千幸萬苦救回來的妖怪怎麼會變成個連話都不會說的女圭女圭!他通曉天地之事,卻從來不知道,三百多年的妖怪竟然還只是個女圭女圭!
阡陌只覺氣血一瞬間都涌上胸口,噗地噴了一口血又昏了過去。
陶灼本來因為仙君認出了自己而高興,哪料到轉眼仙君就噴血昏迷了,她一下子就急壞了!
仙君大人,你激動可以,但是千萬不要昏過去啊!阿灼好餓,帶我去吃飯!
奈何陶灼此時只是個短腿小胖娃,力量有限。能做的事也就是死死抱著墨仙的脖子,任眼淚像大雨一樣從大眼楮里流出來,狠狠沖刷仙君大人姣好的臉頰。
于是,雨後初晴的桃林里,出現了一幅異常詭異的畫面。
墨發白衣的男子似是被狠狠蹂躪後躺倒在地,在他的胸膛,一坨粉紅色的東西不停地顫抖,而且,那坨粉色還會發聲!
只是聲音除了‘嗚嗚嗚嗚嗚’還是‘嗚嗚嗚嗚嗚’。
西柳鎮。
阡陌臉色仍舊有些蒼白,受創之後本該修養一二日,但奈何史錚的事迫在眉睫。那日,他為了救陶灼,錯過了和幽姬的約定。今晨醒來,想到此事便匆匆趕來。
但是,當他看到昨日離去的橋上被踩爛的那朵曼陀羅,頓感不妙,幽姬和史錚出事了!
昨日陶灼受襲被人拿去了天女鐲,陶灼比劃了半天告訴他是上次見過的狐妖和另一個女人一起綁的他。如今,也只有想辦法找到狐妖才行了。
但是,自己手里這個怎麼辦?
阡陌苦臉,望著趴在他胸口,睡得口水橫流的陶灼,無語問蒼天。
讓他丟下一棵惹麻煩的桃樹絕對是沒問題的,但讓他丟下一個連牙齒都沒有的女乃娃,真的連他自己都要鄙視自己。
本來是想把陶小灼扔給隔壁大嬸帶的,料想她現在和人間的女乃娃沒什麼大區別,找個有經驗的大嬸帶帶應該也是靠譜的。但是誰料,陶小灼一離開他就哭得要死要活,嚇得人家大嬸都不敢抱了。最終在大嬸的無限鄙夷加無限譴責中,他不情不願地抱著哭累了的陶小灼離開了。
想想都覺得下凡的日子實在太黑暗了。他明明是大戰三魔卻從容不迫的天庭上仙,為什麼一到人間就成了管吃管喝管女圭女圭的女乃爸?
最恐怖的是,他還不能把這個麻煩扔下。這次分明不是幫長搖歷劫,他自個兒歷劫才是正事!
雨落紛紛,他的手里似乎還殘留著她的溫度。幽香未散,那個說要他做她一日情人的女子卻已經消失不見。
身上四處微微作痛,史錚下床洗了把臉。推開門,貪婪地呼吸著這雨後清新的空氣。這幾天的經歷真像是場夢。但胸膛之上,那道淡淡的劃痕卻真實提醒著他,這一切都是真的。
他遇見了一位女子,這個女子時而哀愁如菊,時而歡喜似燕。她為了尋找她前世的戀人來到他身邊,卻為了救他而死去。
有人擋住了吹向他的風。墨發錦衣,眉目清遠。是曾見過幾次面的鄰居。只是,他懷中怎麼抱著個女娃?未曾听說他有孩子啊。
「史錚,幽姬呢?為什麼她沒和你在一起?」那男子望著他,眼里卻是一片晦暗。
「你是誰?你認識幽姬?」
阡陌望著眼前失魂落魄的人,忽然想起那日他和月衡在雲端之上望著的他。同是青衫一件,那日船頭高歌,姿態昂揚,而今倚門憔悴,失魂落魄。
「她出了什麼事?」
「她死了。」
那日他為她戴上了鏤花耳環,兩人攜手在西柳的街上閑逛。幽姬不像前幾日那樣心情低沉,反倒是活潑的緊。他望著她莞爾的側臉,倒好生覺得他若是她前世所戀的那人,那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後來他們逛到了一家琴館,幽姬徑直拉著他往里走,說想讓他彈琴給她听。他想起夢境里的畫面,百里紅花,紅衣瀲灩的男子信手撫琴,面前佳人白裙蹁躚,舞低楊柳。
她和他抱著琴去了百花坡,他彈琴,她跳舞。但是,他知道他自己,琴棋書畫,最不擅長的便是琴,他似乎生來就抵觸這樂器。
他以為他們會平淡地在琴聲里結束交集,但事實教會他,一切都不是他所想。
他彈著琴,琴聲越急,腦海里那一紅一白的身影糾纏地越緊,心煩意亂之際,琴弦猛然斷了。
他有些驚慌地去看她,卻沒等來她的疑問,她只是臉色瞬間蒼白如紙,然後像折翼的蝴蝶,笑著倒了下去。
只是一瞬間,方才在他面前翩然起舞,笑意莞爾的女子就成了躺在他懷中沒有呼吸的尸體。
覺得不會有感覺的心卻居然疼痛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