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走了過來,是個容顏明媚的女子。笑著告訴她,他眼前的女子是洛王的孫女芍藥郡主,郡主七日前在後花園賞花,被人擄去,莫名失蹤。王府的人多方查詢才找到了郡主,但郡主中了魔怔,被妖邪附體,所以請了京城玄妙觀的道長來救郡主。奈何路遠,她是道長的弟子湘歌,恰好此次雲游路經洛水,所以來幫王府除去妖物。
她身後,是王府的護衛家丁,甚至還有他幾個同王府有往來的朋友在。
她告訴他,妖物多會霍亂人的心志,千萬不能著了道。將妖物所贈的東西都要燒毀,萬萬不能留下。
那個叫湘歌的女人似乎還說了很多很多,但他一句都沒有听見。他看見王府的人把閉目的她帶走,發間那朵血紅曼陀羅像是失主一般,遺落在地。
他推卻了湘歌的好意,獨自一人起身,撿起花走回洛水鎮。路過替她買耳環的小攤,才想起耳環還在芍藥郡主的身上沒有拿回,那是他送給幽姬的,該要回來不是麼?
過橋時失魂落魄,和人沖撞之下竟然掉了幽姬的花,他摔下了橋,被水淹沒的那一刻,恍惚有看見了她,杏眼里映著他的模樣,只是為何,他一襲紅衣。
「你知道幽姬的身份?」
「不清楚,終歸不是和我一樣的人,對嗎?」其實早就猜到了,被帶到山澗的第一晚,他就猜到了。有哪個弱女子會將一個大男人綁到深山里?更不用提那些似曾相識的奇幻夢境和她口中的前生今世。
杯中的茶水還是幾天前的,史錚喝在口中竟然一點都未察覺。
「誰救了你?」
史錚停下了放杯子的手,誰救了他?又回想當時情形,他茫然無力地獨自一人走在街上,夕陽冷冷打在他的身上,和王府失蹤的郡主扯上了關系,王府沒把他抓回去就算幸運了,還有誰會一路跟著他?
腦海中一模碧色閃現而過,難道,是她?
阡陌望著眉目忽然緊皺的史錚,料想他有了頭緒。不過,這人是誰倒是無關緊要。反正幽姬與史錚的關系也只能到昨天罷了。幸好,他還沒有想起長搖那一世的回憶,否則這次真是前功盡棄了。
嗯?袖子怎麼被扯住了?
低頭,趴在他膝上睡覺的陶灼已經醒了過來,正一臉茫然地用嘴叼著他的袖子。
是可忍孰不可忍!阡陌俊美的臉此刻已經皺成了包子,他有潔癖!用力扯出自己的袖子,上面已是痕跡斑斑。再看陶灼,嘴角還殘留著晶瑩的水珠。強忍住要把陶灼扔出去的沖動,阡陌暗中施法整清潔了自己的袖子。
陶灼望著墨仙大人對自已一幅嫌棄的模樣,委屈的扁了扁自己的小嘴。
哼!壞仙人,都不帶自己去吃東西,餓死她了。
阡陌發現膝上的小家伙突然不安分起來,雙手扯著他的衣服試圖站起來,只是小腿無力,剛站起來一點,就又軟趴趴地掉了下去。
史錚剛想告訴阡陌是誰可能救了他,就發現,面前的男子,居然在別扭地忍笑?
原來阡陌看著陶灼小不點的樣子,不斷使勁攥著他的衣服向上爬,又不斷掉下來的情形,情不自禁地想笑,但又不想被陶灼看到,竟又硬是忍住了。
陶灼爬了半天,累的手腳發麻,終于泄氣了。小脖子一扭,就看到了坐在旁邊的史錚,大眼楮瞬間一亮!
書呆子雖然呆了點,但比起小氣又壞心的墨仙大人來也算好很多了。畢竟第一次見面就送了她鐲子,肯定不小氣的!
于是,阡陌就發現本來已經氣餒的小不點又哼哧哼哧地爬了起來,只是目標從他的脖子換成了坐在一旁的史錚。
史錚望著搖搖晃晃站起來的小女圭女圭朝他撲過來,似是要他抱,立刻伸出了雙手,這麼個粉雕玉琢的女圭女圭,摔了可不好。
但是,手伸出了,人卻沒接到。
陶灼背後,阡陌一只手攥著她的衣領把她給凌空拎了起來。
「抱歉,小女太頑劣了。」明明是抱歉的話卻慢慢都是笑意。史錚扯了扯嘴,在小女圭女圭萬分悲痛的目光中收回了手。
陶灼一落回阡陌膝上,就手腳並用對著阡陌又踹又踢,嘴里啊嗚啊嗚地不清不楚。
臭壞蛋!我才不是你女兒,休想讓我做你女兒!
望著陶灼氣的紅嘟嘟的笑臉,阡陌終于大聲笑了出來,順手捏了捏那肉嘟嘟的小臉,看來妖怪愛吃也沒什麼不好,小臉胖嘟嘟地捏著挺舒服的嘛。
「倒是未曾听說公子有個女兒,怎麼公子住這這麼些天都不帶小姑娘出來玩?」
阡陌按住了不安分的小不點,笑了笑。
「小女頑劣體弱,放在家中才能讓我安心一二。」
「對了,不知公子如何稱呼?又怎知道我的名字?」
「在下姓墨名阡。公子之名,在下曾與幽姬相識,從她口中得知。」認識?
「可公子對幽姬不是凡人和幽姬姑娘之事一點都不驚訝?」
阡陌此時已經起身抱著陶灼出門,听到史錚隱著怒氣的話,又停了下來。
「既然史公子知道幽姬並非凡人,那自然也該猜到墨某的身份不是嗎?況且,幽姬非人,卻與你糾纏不清,離去也是好事。」
阡陌輕嘆一聲,終究沒有告訴他另一句話。
幽姬身為殘魄,只能依附忘川彼岸花而生。一旦離開忘川,只能將自身與彼岸花作契。依靠魂根生存。
在人間,這幽冥的魂根最久也不過五日的壽數。幽姬即使昨日沒有被人收取,今日也是要煙消雲散的。只不過,這人間的一個小弟子竟能看出幽姬乃殘魄之身,並且用法子收了幽姬護住郡主肉身,這倒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要知道,即使是他,殺死幽姬也只有兩種辦法,一是毀去魂根,二是毀去幽姬所附的肉身。
也罷,幽姬之事也算了結。今日子時一過,史錚二十二歲大劫也就度過了。還有六個時辰。
「史公子,你今日最好不要出門,若必須出門,可邀墨阡一起。」
「為何?」
「公子今日許有大劫。」
劫難不劫難的,真有那麼重要?史錚沒有說話,回身進了屋。躺在床上,不知為何,又想起了被幽姬擄到山澗的那晚。
那晚,他見到了狐妖,會飛的畫軸,整個人都被震驚了。醒來的時候,幽姬就坐在他身旁,面色柔和,紫裙如花地鋪展在大石之上。他望著她,而她靜靜望著新月出神。
目光比月色深沉。他望著她長長的睫毛,忽然就失去了想要言語的念頭。只是,坐起來,陪她一起望月。
那時的他望著月,卻想著她。那她呢?像迷一樣的她,在望月的時候想著誰?是那個喚她幽兒的男人嗎?
睡意深沉,恍恍惚惚他竟又睡了過去。夢里,雲霧繚繞的誅仙台上,他毅然地縱身,笑意安然。古琴聲聲,百里花紅,他青絲散亂俯身望著躺在懷中的女人。
他衣衫半敞,精瘦的胸膛之上,劃痕凌厲,泛著隱隱血色。修長的指尖,那一滴心頭血閃著魄人的光澤。
血滴被點在她的眉頭,融進眉心。
忘川里有幽魂在淺唱,奈何橋上誰在落淚含傷。
天書曾載︰天仙心頭血,仙脈之源。陰陽兩滴,相依而生。取血入眉心,則壽數兩分,福壽同齊。
今日你我定下這血契,死生不離。
「史錚!史錚!」柳平推醒了似被噩夢纏繞的史錚,也來不及多問他嘴里那些‘死生不離’的胡話,忙催促他換衣服一同赴洛水詩會。
今日四月初六,萬事皆宜的黃道吉日,三年一次的洛水詩會便在此日于洛王府舉辦。
王府後花園內,早已搭起了各色的棚子,筆墨紙硯也都齊全的擺放在各處。園內百花爭艷,流水琴聲環繞。更是因這詩會盛事,潑墨借得幾分雅氣來。
柳平史錚還有阡陌一行人此時也已經到了花園。只是史錚心不在此,一路上都沉默異常。而阡陌來此不過是為了照看史錚,更對這詩會提不起興趣。
雖然史錚阡陌都沉默著,但卻仍舊受到了許多熾熱的目光。一來,洛水詩會雖為詩會,但從源頭是為了洛王挑選東床快婿就可以猜想,這還是一場變相的相親會。
花園小湖對岸的水廊皆掛有紗簾,紗簾內依稀可見倩影來往,紗簾後坐著洛水鎮上有頭有臉的人家的小姐和夫人,為的就是在這洛水詩會上相看那些有才華的青年。
史錚雖然此時失魂落魄,但卻比平常多了幾分深沉之意,相比那些意氣風發的詩人來說,到多了份沉穩的感覺。引了不少簾後的目光。
更不提他身旁的阡陌。本就是仙人之姿,此時錦衣墨發,臨風而立,從容不迫里盡顯瀟灑氣質,惹得簾後一眾佳人矚目。
但是,更讓人不得不注意的是,阡陌手里居然抱著一個粉雕玉琢的女圭女圭。一雙大眼楮水汪汪地像極了兩顆晶瑩的葡萄,不安分地東瞅瞅西瞅瞅,煞是惹人憐愛。簾後的婦人都嘆氣,怎麼早年沒遇見這樣的人物,也不知哪家的閨女如此好福氣,嫁了這樣謫仙的夫君,還生了個這麼可愛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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