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理推開門的第一眼,就看見女人一個人靜靜靠坐在赤紅的真皮沙發上。窗外一篇漆黑。時針已經指向凌晨一點。
屋子里彌漫著一股混合了橡木和葡萄的香味,茶幾上的高腳水晶杯里殘留著點點暗紅的酒液,兩個空酒瓶倒在茶幾腿旁,灑落的酒液在棉花似的地毯上開出朵朵艷麗的花來。
女人垂著頭,長發散落下來遮住了她的面容,神色莫辨。然而,助理卻肯定,女人已經醉了,徹底醉了,醉得不省人事。
助理嘆了一口氣,幾步走了過去。見女人一動不動,伸手輕輕搖了搖她,「宋姐?」
女人垂著的頭顱晃了晃,哼了哼,半響,抬起一雙迷茫的眼楮瞧來。
此人正是田宋,這時張了張口,迷迷糊糊喚她:「葉、葉子……」
「是我。宋姐你醉了,我扶你進屋里休息。」
田宋眸中的迷霧很快散去大半,聞言蹙眉搖了搖頭,咕噥道:「現在不想睡,」又揉了揉眉角,「你下去吧,有事我叫你。」
助理猶豫一陣,「……好。」
很快傳來門闔上的聲音。
屋子里很安靜,田宋想起那日讓葉子將解約書送去後接到的那通電話:
「說吧,這次又是怎麼一回事?」電話那端,天冠娛樂總裁仍是淡淡然,語氣像是個看著孩子鬧別扭的大人。
「席總不是已經看到了嗎,我想和天冠娛樂解約,就是這樣。」
「田宋,我說過,你是聰明人。」即便是听到旗下當紅藝人要與公司解約,電話里,男人的語氣仍是一如既往的沉著,「天冠娛樂在娛樂圈中的地位你應該知道。」
听到這番話,田宋形容不出當時自己心里的感覺,只覺得心里酸酸澀澀,似乎又有些甜滲了出來。
至少在自己決定要離開這一刻,他似乎是不打算放自己走的吶。
田宋模糊地笑了笑,故意曲解席遐邇的話:「席總話里的意思是,今天我若執意解約,席總便會讓我在這個圈子里混不下去咯?」
「田宋,世界上只有一個天冠,‘田宋’卻不止一個,」男人語氣稍稍加重,「離開天冠意味著什麼,我想你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對你、對公司來說,這都是一筆巨大的損失。」
原來一切不過是我自作多情。
你說這些話,目的也只是為了公司的利益麼?
在你眼里,我最終的姿態,是不是也只能和利益等同起來呢?
「知道啊,但是那又怎樣?」田宋閉了閉眼,「席總認為,我現在還在乎那些東西?」
電話里沉默了一陣。
男人嗓音冷冷的,繼續問道︰「你想要什麼?」
「我想要什麼,席總不是一直都知道嗎?」
——你給的,我都有;真正想要的,你從來就給不了。
「好了,我累了。如果席總還記得當初的許諾,就在解約書上痛快簽字吧。」
第二天,葉子果真帶了簽好字的解約書回來。
田宋不禁苦笑,人身上的契約結束了,可是,加注在心靈上的呢?
解約書就放在書桌的抽屜里。
田宋揉了揉隱隱犯疼的額角,搖搖晃晃起身,朝著書桌走去。
伸手踫了踫簽名欄處遒勁的三個字,似乎還能觸模到男人冷厲的氣勢。
助理葉子拿著薄毯再次推門進來時,田宋已經抱著解約書睡著了。
下午兩三點的時候,超市里比較冷清,各處的貨架前稀稀落落站著幾個人。
這是查微涼來到超市後正式上班做導購員的第七天。
因為客人實在很少,查微涼暫時做起了貨物的盤點人員。她穿著制服,帶著長長的鴨舌帽,此刻正站在一排高高的貨架前,細細清點著貨品。
她一邊清點,一邊慢慢朝著另一頭走去。
走到貨架盡頭時,不意和轉角另一邊走來的顧客撞在一起。
「對不起,對不起。」查微涼忙向那人道歉。
顧客並沒有同她計較,反而探身去撿查微涼掉在地上的工作筆記。
查微涼又忙朝那人道謝,手忙腳亂伸手去接筆記本。
她抬起一雙眼去瞧顧客,冷艷的面容剛因初綻的笑容而冰雪消融,伸到半路的手就僵硬地停住了。
慌忙將帽檐往下拉了拉。
那顧客奇怪地瞧她一眼,雙眼隨即眯縫起來。
手已松開,筆記本「啪」一聲再次落到地上。
男人怪笑著略微瞄了一眼,這回卻沒再去撿,只悠悠開口道︰「小公主,真巧,咱們又見面了。」
查微涼避開男人的目光,盡量鎮靜地放低嗓子開口︰「先生,您認錯人了。」
「呵。哥哥在江湖上混了這麼多年,就莫拿這些小把戲在哥哥跟前班門弄斧糊弄我了。」男人轉動腳步朝四下看了看,伸手在貨架上拿起一個杯子,吹了吹,道︰「哥哥就明說了吧,上次的事情沒完。」
壓低聲音怒吼︰「你到底是誰、你究竟想要怎麼樣?!」
「我想怎樣?上次哥哥栽你手里,回去可痛了好一陣子,你得補償補償哥哥吧?」男人挑了挑吊腳的眉,笑得十分古怪,「這樣,哥哥看你這份工作也挺不容易,就慧心地先走開吧。好好工作,晚上等你下了班,哥哥再來找你。」
查微涼看著男人晃晃悠悠遠去的背影,死勁捏了捏手。
不想,這一幕湊巧落到了另外兩個人眼中。
「喂,臭小子,我和你說話呢,你卻死勁盯著那邊瞧什麼?」
「瞧美女啊。喏,」努嘴,「雖然扮相寒酸了點,卻是個實實在在的大美人哦~」
「哼!在圈子里浸泡這麼些年,你見過的美人兒還少麼?」中年男人一邊說,一邊隨意往那邊瞧去。
「嘖,真不懂幽默。」習呈哼了哼,桃花眼一眯,帥氣中透著幾分美麗的臉上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作為一名導演,難道連這個也不懂?」
中年男人是國內首屈一指的知名導演李群。
戲拍得多了,人到他眼里就只剩了兩種,一種,是會演戲的,天生的演員;一種,是不會演戲的,不管怎樣努力,也始終雕琢不成。
此刻,他正帶著這種目光看著習呈口中的美人。
女人緊緊捏著雙拳,面上表情一瞬間交錯著閃過了好幾種。
然而,瞧見查微涼的第一眼,李群心里閃過的第一個想法竟不是這人會不會演戲。
他只是單純覺得,這女人身上「有戲」。
這個「有戲」,當然不是說演戲的技巧,而是貨架前女人身上散發出來的奇異氣場。
如今的娛樂圈存在一個十分奇異的現象。
老戲骨有經驗有資歷,在屏幕,在群眾的視線卻逐步淡去了。年輕一輩出道得越來越多,越來越快,面貌倒是生得越來越俊俏,越來越美麗,真正有戲感的,卻反倒越來越難得了。這就導致很多明星剛出道時獲得一時大紅大紫,然,過了不多久,就像石沉大海般,初時的漣漪和響動後,一切就無影無蹤了。
當然,他在片場混了幾十年,見多識廣,老戲骨多得是,新一輩出道的真正演戲演得好的也不是沒有。
然而,近十年來,純粹給他帶來這種震撼心靈的感覺的,除了十一年前出道,而後大紅大紫、獲得金獎封帝,再到如今漸漸隱退的陳嘉豪,還有跟前隨時一副混混模樣的習呈之外,這卻是第三個,再沒有第四個人了。
前面兩個,陳嘉豪和習呈,都是在片場實地拍攝時被兩人身上的氣勢震懾住的。而眼下這個,李群卻說不好。
這一刻,李群實在很難形容自己的感覺。他甚至不知道女人身上發生了什麼事情。
李群禁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拍得鏡頭太多,導致現在視覺昏花出現幻覺了。
就在他心里止不住萬馬奔騰的時候,習呈已經吹著口哨,吊兒郎當往那邊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