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他坐在休息室唯一的軟椅里托著下巴沉浸在回憶中無法自拔時,門又從外悄悄打開了。
副導徐春探頭鑽了進來。
看著李群又是這麼一副被感動的亂七八糟的神色,徐春暗暗翻了個白眼,出聲吆喝道︰「老李,那邊差不多了,就等你了。」
徐春嗓門很是洪亮,輔一吱聲,將李群徹底下了一跳。
他朝門口的徐春瞪了一眼,推開軟椅站起來。離開時皺了皺眉,雖然一臉嫌棄,還是帶上了習妖孽給的蛤蟆鏡。
這是《眉目如畫》正式開拍的第三天。拍攝進度堪堪停在方如慕面覆輕紗街頭賣藝處。
當然,這得歸結于兩天未曾蒙面的李群。
熟悉的人都知道李群不能喝,稍微多喝兩杯就變暴脾氣,還特愛鬧騰。總之,酒醉的李群,就是個性情大變的家伙。
當晚被習妖孽灌醉送回家後,他不僅肥著膽對苗芳華叫嚷,在旋梯上還動手動腳戲弄自己老婆扯她睡衣帶子。
苗家家規第一條,在外不準沾酒,更不準酗酒。
苗芳華冷眼看著朝夕相對多年的丈夫一副嬉皮笑臉的賤樣,縱然是個理智的人,當時也氣紅了臉。都是老夫老妻的人了,見他始終鬧騰著醒不過神,死死拽著帶子不松手,很干脆地抽了他一嘴巴子。
結果力道一沒掌控好,就將人從旋梯上抽了下去。
苗芳華又氣又悔,扶著旋梯追了兩步,就見李群晃晃悠悠扶著扶梯站了起來,抬起掛著兩管鮮紅鼻血的臉,朝自己傻笑著叫了聲老婆。
優厚的生活條件將李群養得白白胖胖的,這一摔,臉上的傷和巴掌印就顯得格外觸目驚心。不得已之下,李群只好將自己關了兩天,事情都交給副導徐春負責。
徐春生得很爺們,聲音也洪亮,然而,性子中卻帶著一股子怎麼拉拽也無法加快節奏的磨蹭。當然,這驢一樣的速度拍出來的效果絕對沒得挑的。所謂慢工出細活就是這個理。
李群知道徐春這破毛病,在攝影機後坐定後,見習妖孽和女一號化妝間的門還關著,打光師也在作最後的調試,索性喝了口茶,打開存檔里的分鏡頭看起來。
效果確實很不錯。李群轉身拍了拍徐春的肩頭。
兩人就其中某些鏡頭小聲交談起來,一時也忘了拍攝的事情。
女一號鄭薇出來的時候,片場上起了一陣不小的呼聲。
鄭薇一張古典的瓜子小臉,皮膚細膩白女敕,身材高挑勻稱,面覆輕紗,手抱琵琶,著一身半舊的綠蘿褥裙,清泠的眸子不經意一轉,似乎就要將人的魂魄勾了去。
李群和徐春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皆在對方眼中看到了滿意。這副扮相確實很貼切,很符合一個身在草根百姓家卻又受盡庇佑不知世事的女子,可以彌補很大一部分演技上的缺陷。
然而下一秒,當另一扇門打開,瞧見褲腰間扎著半截衣擺晃出來的習呈時,李群卻恨不得拔下腳上的拖鞋扔過去。
李群面上十分鎮靜,僅是眯了眯眼。
心里卻已經在咆哮了。
擦!老子要的是溫和有禮沉郁寡言的前朝公子,你丫搞得這麼衣衫不整風光無限是想要鬧哪樣?!
這邊李群正怒火暗燒,那邊,習妖孽卻是施施然拋了眉眼無數。
在劇組里,在劇組內部,和熟悉的人,他向來不太收斂。
鄭薇第一次瞧見這樣的習呈,這和她認知里的印象差得太遠,倒讓她怔愣了好一陣。
方家是沒落的士族。到方如慕父親這輩,除了生活稍稍寬裕外,已經和平常百姓一般無二。
方如慕的哥哥嗜賭,待自己親妹子卻是極好,即便在雙親紛紛離世欠了賭坊一大筆債,挨了許多毒打後,也沒動過賣掉單純的妹妹的心思。
他在外爛賭,在內卻一直將她保護得很好。曉得她性子孤靜,他便將妹妹安置在僻壤的山野,琵琶為朋,蟲鳥作伴,自給自足,日子雖清寒,卻很幽靜,不受打擾。而他自己則呆在街市巷尾的茅草屋中,睡醒了就賭,賭困了又睡,樣子邋遢得不行。
方如慕的哥哥每隔一段日子會回去瞧一瞧她,也只有這個時候,他才會稍微修一修邊幅。
很少有人知道,他有個這麼貌美的妹妹。
方如慕性子微冷,雖然從不掛在嘴邊,心里對這個兄長倒是十分掛念。又在家里等了兩個月始終不見兄長蹤影,便悄悄去街市巷尾尋人。
她自然沒有尋到人。
在茶樓歇腳時卻意外听人說起他欠下一大筆賭債,被長順賭坊關了起來。
她打听了確切的消息,拿著所有銀錢去贖人,半道上卻給偷了。
後瞧見街頭表演雜耍的,遂有了街頭賣藝的想法。
接下去將要發生的,就是英雄救美的戲碼了。
所有人準備就緒。只除了一個人。
習妖孽。
李群瞪他一眼,揮了揮手示意。場記拿著打板倒數起來,「三、」
習妖孽捂著嘴打了個哈欠,「唔……」
場記轉頭看了他一眼,眉角抽了抽,「二、」
習妖孽腳下未停,又伸了伸懶腰。
擦!這是拍戲還是來砸場子的?!
場記朝李群試探了望了一眼,嗓音不太平穩了,「……一。」
徐春額角的青筋突突直跳,瞄了一眼李群,見他甚為悠閑地喝了口茶,忍了忍,咬著唇沒說話。昨天這時候,他早跳起來了。
而事實上,李群看他這副模樣,心里也覺得不靠譜。瞧那家伙一臉的迷離,分明就還沒睡醒的樣子。
「a……action。」
場記打板完畢,扭身就跑。
聲落,習呈懶洋洋地扯落腰間的衣擺,左腳堪堪踏進布景中。
李群毛毛蟲似的眉毛扭了扭,心里罵了一句臭小子,正猶豫著要不要將手中的杯子扔出去,就見他整個人氣勢一整,渾身的懶散勁兒一下全沒了。
這一刻,鏡頭里的妖孽似乎完全換了一個人。
李群舒了口氣,雙眼死死盯著鏡頭。
街市不遠處,二世祖正帶著幾個惡僕戲弄來往的女子,驚起一陣騷動。
臨街的茶樓上,魏子剎負手而立,清風拂過他的側顏,帶起幾縷青絲。他看著樓下行來過往的百姓,面帶嘲弄,點漆般的眸子深不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