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這個放到文縣廟佛龕前面的第一個蒲團下面去,自然有人來拿。」劉洋瞪丫鬟一眼,「給我機靈點兒。」
丫鬟垂著頭,露在粗布衣裳外的雙手規規矩矩放在胸前,「是,小姐。」
「還不快去!」
上一條就結束在這里。
接下來,按照劇情,查微涼要帶著信函去文縣廟,在那里,會有與習呈客串的目前真實身份成謎的成衣店小老板之間的對手戲。
天將放亮的時候,珠兒揣著信函悄悄出了劉家。天色還比較暗,大街上偶有幾個黃包車跑過。
文縣廟里光線暗暗的,一只穿著舊布鞋露出縴細足踝的腳顫了顫,小心翼翼踏進文縣廟中。廟宇不大,相較于租界的金碧輝煌,這里簡直是另外一個世界,破破爛爛的,也似乎很少有人前來祭拜。
神龕上的破碗中一縷燈影輕輕搖曳,一人等身的泥色佛像披著血紅的輕紗靜靜站立在高台上,只龕台前端的小香爐里靜靜燃燒著縷縷青煙。
廟宇里安安靜靜的。遠遠的,似乎還能听到大街上傳來的電車上隱約的電鈴聲。
珠兒跪在左邊的蒲團上拜了三拜,往四下瞧了瞧,見沒有人進來,雙手小心地往蒲團下面伸去。
就在她準備將捏在手中的信函放進去時,身前突然極快地晃過一個身影,還沒看清那人的面目,自己就已經被來人從身後扼住了脖子。
男人磁性的嗓音中含著幾許危險,「你是誰?來這里做什麼?」
珠兒幾乎窒息,抬起手艱難地抓住來人的衣裳,「我,我叫珠兒,是、是xx局長家的丫鬟,我,我只是來替我家小姐拜祭的。」
「哼,你說你是來拜祭的?」那人冷哼出聲,劈手躲過珠兒手中的信函,「那這個又是什麼?」
黎紹安是表面上是街市上一家普通成衣店的老板,暗地里卻是一個軍閥的中間聯絡人,每次與上面或者下面聯絡都會來這個小廟。
上級有什麼新的指示,或者下面有什麼匯報,都會將消息送到這里來。
他進來不久,正打算拿東西時,跟前這小丫鬟就闖了進來。
未免暴露身份,黎紹安不得已跳進佛像後面躲起來,想著等人離開後再去蒲團下面拿東西。然而他未料自己會看到這小丫鬟拜祭完會將雙手伸向身下的蒲團的一幕。
雖然位置不是中間的蒲團,但這說明組織很有可能已經暴露了,所以黎紹安想也未想就跳了出來,將人禁錮住。
黎紹安眼中寒光一閃,為了大業,必要的話他會考慮將人就地滅口。想到此處,手臂的勁力不由重了幾分。
殘燈下,珠兒蒼白的面色迅速降紅,無力地掙了掙,道︰「那,咳咳、那是我家小姐的祈願。」
「祈願?」身後的男人捏著信函晃了晃。
「沒沒錯,是祈願。」
「事到臨頭了還撒謊,哼!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那就別怪我狠心了!」
語畢,化掌為刀迅速在人頸項上砍了一下。珠兒軟軟倒了下去。
黎紹安哼了一聲,迅速打開了信函。面色一怔,片刻,抬眼瞅了瞅軟倒在地上的小丫鬟,去中間的蒲團下翻了翻,很快又模出一個信函來。
看著熟悉的字跡,黎紹安眼光閃了閃,看來確實是自己搞錯了。
不過,聯絡地點勢必要換個地方了。
光線照射在女人瑩潤的左臉上,看起來十分安靜平和。而隱在昏暗中的右臉頰整個被青黑的胎記掩蓋著,卻是駭人無比。
黎紹安蹲子,眸光閃爍,仔細地瞧了瞧丫鬟,旋即起身離開了文縣廟。
使了幾成的勁力自己很清楚,想必過不久這丫鬟就要醒過來。黎紹安在不遠外自己開的成衣鋪子換了身行頭後又折了回來。他要再試探試探。他是個謹慎的人,也是個責任心比天高的男人,不想濫殺無辜,卻也決不能讓組織因為自己的疏忽陷入困境。
天色已經大亮。街上的行人漸漸開始多起來,黎紹安回去的時候,那丫鬟還原模原樣躺在地上。
換了一副溫吞老好人的模樣,輕輕將人搖醒,「姑娘,姑娘……」
珠兒睜開眼,看見的便是一雙帶笑的桃花眼。
來人看著他,雙眼略微眯縫著,笑得很是和善,「姑娘怎麼一個人在這破廟里?大早晨的躺在地上,當心著涼了。」
「我,我沒事,」珠兒紅了紅臉,從地上爬起來,「謝謝你,我回去了。」
「姑娘且慢。」
珠兒回過頭,神色有些慌張。
「這是姑娘的東西吧?」
珠兒回過頭,看見信函的時候眸中迅速閃過一抹驚怕,頓了頓,小聲道了謝,顫著手將信函接過來。
黎紹安仔細看著她,神情間似乎並無作假。
然後,他便看著這個背影單薄的丫鬟慢慢走過了院子,跨出了廟門。
黎紹安松了口氣。
收回視線正打算離開,突聞院外傳來一聲槍響。伴隨著市民的尖叫逃竄,後又接連響了幾聲。
黎紹安拔出藏在玄色長衫里暗藏的手槍,輕聲隱蔽到院門處。門外的槍聲卻越見遠了。一片安靜中,只听見一陣女子微弱的呻.吟。
他警惕地往外瞧了一眼,只見自稱珠兒的丫鬟正躺在文縣廟外的院牆邊上,血液已經浸紅了她胸前的粗布衣衫。
黎紹安警惕地望了望,伸手將丫鬟抱進廟里。
那一槍正中左心房,她不可能活下去,呼吸也越漸微弱。丫鬟勉力睜開眼,眼神渙散,手指卻還緊緊拽著他的衣服,將袖里染血的信函掏了出來。
空氣里浮動著一層淡淡的血腥。
黎紹安靜靜看著她沒說話,將信函接過手。
珠兒沖他笑了笑,艱難地動了動嘴角,氣若游絲道︰「這,這封信,可不可以請你幫我放回第一個蒲團下面?」
黎紹安看著她,點了點頭。
她咳了一聲,又緩緩請求︰「今天、今天的事……可以拜托你不告訴別人嗎?小姐,小姐知道了會打死我的。」
黎紹安略想過後點了點頭,他此刻已經肯定這人不知情。
「謝、謝謝……」
躺在懷里的丫鬟唇角猶帶著三分微笑,說完這句話,抓著自己衣服的手就松開了。
導演喊 ,這次意外的一條就順利通過了。
查微涼聞言,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氣。睜開眼從習呈懷里爬起來。
習呈卻下意識沒有松手,看著躺在自己懷里臉色有些狼狽形容枯萎的女人,這一刻,心里忽然泛出些莫名的情愫來。
一種、似乎叫做……心疼的東西。
查微涼抬起眼看著習呈,眸中閃過一絲惱怒,「呈少這是做什麼?」
男人意味深長地勾了勾唇,卻沒有說話,眸光明明滅滅,攬在她腰際的雙手忽然一松。
查微涼一時不備摔回了地上。
她冷冷瞧去,只見男人聳了聳肩,嘴角的弧度又深了幾分。片刻,語氣戲謔至極道︰「呀~實在不好意思,手滑了。」
查微涼抿了抿唇,默不作聲從地上爬起來。到這里,她在《孽債》中的戲份就正式殺青了。扯了扯潑了半碗的狗血的衣裳,慢慢朝換衣間走去。
而習呈的戲份也基本完畢,只等大結局身份揭曉的時候露個臉打個醬油就成了。
片場上一片忙碌,各自都在忙著各自的事情,只有眼光一直追隨著習呈的amy注意到了這一小段插曲。
接下來的戲份主要便集中吐出林茂飾演的官家小姐劉洋和男主秦在之間的情感糾紛。
黎紹安去租界打探消息後得知珠兒身份不假,也遵守承諾沒有將事情告訴別人,但是看了信函的內容,心里卻有了另一個打算。
男主秦在一直沒有停下過對雙親慘死內幕的調查,受雇劉家後意外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然,越是調查越是心驚。很多東西雖未查明,真相卻都隱隱指著劉家。
這時候的秦在已經徹底愛上了劉洋。而劉洋也對他越發依賴。
秦在心里掙扎痛苦不已,這時,意外收到了一封匿名寄來的信函。
書信上陳述了秦在詳詳細細的資料,連他刻意隱蔽不為別人知道的事情也都有。緊隨其後,則附贈了秦在父母當年去世前後大體的事發經過。全部內容就是這樣了。
來意不明的信函讓秦在心驚膽顫了一陣。
不久後,秦在又收到了匿名信函,里面只表明了一個意思,能者多勞,希望秦在能夠加入一個政黨,用自身才能和頭腦報效國家。
在國仇和家恨之間,這個鐵血男兒最終選擇了暫時放下家恨,投身報效祖國的行動中。
組織里的生活讓秦在感受到許多不一樣的東西,想透了很多,改變了許多,也選擇性將仇恨淡忘了許多。
然而,即便那些過往的仇恨遠離了,淺淡了,那份被自己親手結束的感情卻始終忘不掉。每每夜深人靜的時候,秦在總會想起那麼一個身影,總會想起那麼一怔巧笑倩兮的人。
他冷靜地想了又想,最終覺得不能放棄這份感情。
過了近一年的時光,他終于坐在桌案前,平平靜靜給劉洋寫了一封信。
等到政權鞏固,他便要回去迎娶她。
秦在參與的政黨和劉洋父親是敵對政黨,當初做下決定時,為了避免相見時尷尬,秦在選擇了遠走。
兩人相隔了千萬里。
這個時候他不會知道,租界內赫赫有名的劉家已經隕落,身為局長的劉父被聯軍手刃,後因不堪折辱在監獄中吞食玻璃自殺,而劉洋,則早已淪落為風塵女子,她嗓子好,在一家夜總會做了當家花旦。
秦在離開劉家不久後,劉洋從雇請的私家偵探那里得知了事情的原委。她想代替父親求得秦在原諒。然而秦在一走便再未回來。
劉洋四下托人打探他的消息,在事情將將有點眉目的時候,父親被關進了牢獄。隨後便是接連不斷的變故。
劉洋在淪為酒家女時心情很平靜。心底始終有一盞明燈牽引著她。有生之年,能夠再見秦在一次,向他訴說她的心痛,想要得到他親口的原諒。
秦在的信在劉洋被一個日軍奸污之後一日送達劉洋手中。
劉洋捧著信看了半響。青紫交錯的臉上沒有半分表情。過往那些記憶,心底掩埋的不堪的秘密盡數浮上水面。
劉洋甚至能想象到男人微笑著向自己示愛的溫潤模樣。
然而,一切總歸來得太遲了。
這大概就是報應,生來就有的孽債。
這封信函無異于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讓脆弱驚慌的劉洋徹底瘋狂。她從散落一地的衣服中掏出了日軍的手槍,鼓起勇氣殺了仍在被中醉生夢死的畜生,而後連同心底的感情結束了自己……
故事大綱翻到這里的時候,查微涼沒有再繼續往下看。
看著布景中尚且處在曖.昧甜蜜中的劉洋和秦在,查微涼不知怎麼就想到了自己和那個人。他們相戀一年,而後,相離七年,或者還會無限期、更久遠。
就像手里的劇本一樣,結局早已注定。不管再怎麼掙扎,過去始終回不去。有些感情,或許真的只能止于唇齒,掩于歲月。
這個點時間尚早,拍攝基地外來往的車輛很少,路過的基本上都是私家車。要回去的話,至少還得等一陣子。
這一陣本來就休息得不好,下半夜拍戲又基本上到了接近天亮,這時閑下來坐在一旁看戲瞌睡就不免鑽進了身體,擋也擋不住,全身每個細胞都在叫囂著休息。
然而心里卻煩躁得很,根本不能放松下來。不管看劇本還是看拍戲,始終沒有半點用處。
查微涼吸了口氣,索性放下劇本離開了片場休息區域。
她需要透透氣。
路過習呈專用休息室外的走廊時,透過關得不太嚴實的門扉,查微涼意外听見里面傳來習呈嘲弄的輕笑。
接著,便見amy通紅著一張臉從里面走了出來。看見門外的查微涼,只抬起眼皮瞧了一眼,然後便略垂著頭顱步子飛快轉彎消失掉,好像後面又什麼洪水猛獸似的。
查微涼眸光閃了閃,便又見習呈跟了出來。
還真是陰魂不散,哪里都能踫得到。偏偏這回明顯還是這妖孽先來。
看見門口的查微涼,習妖孽先是習慣性「喲」了一聲,隨後抱臂靠著門框挑了挑眉,「原來是小美吶,好久不見~」
勁瘦筆直的雙腿包裹在茶色修身的休閑褲中,說這話的時候,甚至單腳點了點地。
查微涼沒有理他,蹙了蹙眉轉身就走。
習呈妖嬈低沉的嗓音便又從後傳了過來︰
「不辭辛勞跑到這里來甚至不惜犧牲色相就為了讓本少讓一個小廣告出去,能夠為手下其他藝人做到這種地步,你的經紀人還真是敬業吶。不過,」嗓音一轉,暗含嘲弄道︰「相比之下,她對你就實在不怎麼上心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