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個小丫頭青一色的藍色衣衫,紫色褙子,一字兒排開跪在堂上,白芍、紅蓮垂手站在一側。阮雲歡垂著眼皮,一手端著茶,一手拿著杯蓋緩緩的撥著茶葉,整間屋子里,只听到瓷器細細的磨擦聲,于無聲中,竟然帶著無窮的壓力。
旁的小丫頭都低頭跪著不動,只有一個漸漸顯出些不安,悄悄抬頭查看阮雲歡的臉色。
「嗯咳!」白芍輕輕咳了一聲。那小丫頭嚇了一跳,忙又低下頭去,撐在地上的兩只手不自覺的握成了拳。
阮雲歡眼角的余光將她細微的動作收在眼里,抬頭和白芍對視一眼,慢慢品了口茶,將茶杯放下,開聲說道,「你們是夫人賞我的,本來我總該抬舉一些。只是你們人多,我初來乍到的,也不知道該抬舉誰不該抬舉誰。今兒你們六人隨我去了趟靖安侯府,都是在方得體,甚得侯爺夫人贊賞,我臉上也有光!」
听到她的話,幾個小丫頭頓時面露喜色,連那一個也是松了口氣。
阮雲歡微微一笑,說道,「白芍,一人賞她們二兩銀子!」
「是!」白芍應了一聲,取出荷包,一人賞了一塊碎銀。
六個小丫頭忙接過銀子,磕頭謝賞。二兩銀子啊!她們的月例才兩錢銀子,這二兩銀子頂她們一年的傣碌。
阮雲歡見她們滿臉喜色,便笑了笑,指著左手一個圓臉大眼楮的丫頭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幾時進的府?以前在哪處院子服侍?」
那小丫頭忙回道,「奴婢名叫喜鵲,七歲上就進了府,之前沒跟哪位主子,只在園子里跟著媽媽們上夜!」
阮雲歡笑道,「這丫頭倒也口齒伶俐!」又向之前偷瞧她的丫頭問道,「你呢,叫什麼名字,之前啊個院子服侍?」
那小丫頭忙回道,「奴婢錦兒,進府不過三年,之前在祠堂那里灑掃,也沒跟哪位主子!」
「三年?」阮雲歡點頭,挑了挑眉,含笑道,「瞧你年歲,也該十三、四了吧,是那時才賣的身?」
一般名門旺族用人,家生子是自幼教,就是外頭采買的小丫頭,也是從五、六歲買進,交給媽媽們教幾年才安置差事。前一個七歲進府還說得過去,這個竟然是十歲左右才進府,听著便有些稀奇。
錦兒伏身回道,「奴婢原是在建安侯府的,是夫人向侯爺要了來的!」
建安侯府的人!
阮雲歡眸中寒光一閃,面上卻慢慢笑開,說道,「想不到相府用個丫頭,還要向建安侯府去討。」
錦兒身子一僵,忙道,「那時夫人說相府急等人用,等不及買了小丫頭來教,所以向侯爺要了奴婢,也不只奴婢一人,同來的共有十幾個姐妹!」
「哦,原來如此!」阮雲歡點頭,笑道,「瞧你也是個伶俐的,怪不得夫人討你。這樣罷,我屋子里還缺兩個大丫頭的位置,就你們兩個頂上罷,明兒我就去回了母親,給你們討漲俸銀!」
兩個小丫頭大喜,忙磕頭謝恩。另外四人一怔,互視了幾眼,眼中都流露出羨慕和嫉恨,接著垂下頭不語。
今天下午,六個人辦的一樣的差事,誰也沒比誰差,怎麼她們四個人只得了二兩銀子,她們兩個就從小丫頭一下子升了大丫頭?
將她們的神情收在眼中,阮雲歡眸子里閃過一抹笑意,揮手道,「不早了,你們都下去罷!你們兩個,今兒就搬到偏房去。」小丫頭的住處是十二個人一間的大屋子,而大丫頭卻是兩個人一間的偏房。
瞧著六個人退下,紅蓮一臉疑惑,問道,「小姐,你這般抬舉小丫頭,怕是旁人不服!」
這整個院子里,阮雲歡帶來四個丫頭,白芍、紅蓮二人是貼身丫頭,又叫上等丫頭,青萍和墨蘭是一等丫頭,剩下來,就是秦氏送來的四個二等丫頭和八個小丫頭。
按相府的規矩,小姐的屋子里應該是兩個貼身丫頭,四個一等丫頭,六個二等丫頭,八個小丫頭。小丫頭要先升了二等丫頭,才能升大丫頭,現在那四個二等丫頭阮雲歡一個不動,卻直接將兩個小丫頭抬舉成大丫頭。別說那四個二等丫頭不服,就其余十個小丫頭也不會服。
阮雲歡微微一笑,說道,「我是主子,愛抬舉誰便抬舉誰,哪個要她們服了?」說著起身,向內室去。
白芍撞了紅蓮一下,笑道,「你呀!」搖了搖頭,隨進內室。
第二日,城西一品居。
淳于信瞧著款款而入的阮雲歡,頗為意外,眨了眨眼,笑道,「我以為你今日縱然來,也必然要磨蹭幾個時辰,不想倒也守時!」
阮雲歡橫他一眼,也不見禮,直接在他對面坐下,問道,「說罷,你想怎麼樣?」
淳于信失笑,揮手命自己的兩名隨從退了出去。阮雲歡瞧了瞧大開的窗戶,也揮了揮手,命白芍、紅蓮退出。見門關上,才淡淡道,「好話不背人,四殿下這是要和小女子談什麼軍國大事?」
淳于信含笑不語,只是慢慢洗茶沖茶泡茶,又替她將茶斟上,才慢慢道,「城外襲營的那一伙人,是建安侯府的人,我想知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不是昨日四殿下告訴臣女的麼?」阮雲歡挑眉,睜著一雙無辜的水眸,一臉的坦蕩。
淳于信愣了一下,隨即笑了出來,放下手中的茶壺,雙手交握,一雙幽深的眸子定定的瞧著她,緩緩道,「建安侯秦家,與我和六弟無怨無仇,斷沒道理找上我們。倒是你……」向她打量一眼,說道,「相府的日子,怕不好過吧!」
阮雲歡淡笑不語,品了口茶,只覺得滿嘴清香。想不到堂堂皇子,還有這一手功夫。
淳于信見她不說,倒也並不追問,只是搖頭說道,「有你在,便會時時提醒阮相夫人只是個繼室,何況阮相夫人悍妒,我也不是第一日听聞。只是我百思不解,你是如何知道那些人的身份?」那兩個人他用盡了酷刑,才讓他們招出是建安侯府的人。
阮雲歡挑眉道,「四殿下如何肯定,我就知道那些人的身份?」
「那夜賊人襲營,你絲毫不顯意外驚慌,似乎是早已料到。後來賊人被擒,你天一亮便走,絲毫不好奇那些賊人來歷。可見,你是一早就知道的!」淳于信說的雖慢,卻一個字一個字說的極為肯定。
阮雲歡笑道,「我有隨從十二人,自然安枕無憂。再說,賊人襲營,奔的可是四殿下的帳子,我又何必驚慌。至于賊人來歷……」挑唇笑了笑,淡淡道,「天子腳下,敢于行凶之人,必有些來歷,我初來乍到,還是不惹事為妙!」
「阮大小姐倒是一點都不好奇啊!」
「好奇害死貓,雲歡可沒有九條命!」
淳于信定定瞧了她半晌,終于大笑出聲,「阮雲歡,你以為我會信你?」
阮雲歡淺笑,等他笑聲落下,才慢慢的道,「建安侯秦義,共有三子二女,長子秦天宇,護國上將軍,次子秦裕龍,驍騎營三品都尉,三子秦勝成,平邯府都督,次女秦芬芳,右相夫人,長女秦丹青……江夏王世子妃!」
她語氣一直輕淡緩慢,故意把「次女」放在「長女」前頭來說,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語氣突然轉為滯澀,一字一字的吐出。江夏王的嫡長女,可是當今皇帝的良妃娘娘,二皇子的生母!
淳于信听她將秦家了解的這樣透徹,頗感意外,到听到最後一句,不由心頭一跳,一雙幽深的眸子突然轉為凌利,直直盯著阮雲歡,冷道,「你的意思是……」
阮雲歡「嗤」的一笑,笑容變的輕緩,說道,「我只說建安侯府樹大根深,又極為顯赫,又何必花那麼多氣力,與我一個小女子為難!」
淳于信眯了眯眼,陷入深思。
當朝一共七位皇子,除三皇子出生卑微,其余六名皇子的生母都出自名門。其中二皇子的生母良妃娘娘是江夏王的嫡長女,身份最為顯赫,其次就是自己和五皇子的母妃陳賢妃。如今皇後一族眼看著沒落,太子也不得父皇寵愛,難道……二皇子有意皇位,第一個要除去的竟然是自己?
淳于信想要不信,但想到那一夜襲營,雖也有人攻向阮雲歡的帳篷,但大多賊人卻是沖著自己而來,又哪里想得到阮雲歡在營地布陣的事?皇儲之爭向來就是殘酷激烈,又容不得他不信。
阮雲歡見他神色,知道他就算沒有全信,也已經對二皇子起疑,便淡淡一笑,問道,「四殿下今日相邀就是為了此事?」
淳于信回神,含笑道,「自然不是!我只是……」話說半句,卻說不下去。原來以為,建安侯府派人襲營,是秦氏指使要除掉阮雲歡,自己只是想提醒她小心。可是現在看著她笑語盈盈坐在對面,絲毫沒有不好的樣子。突然之間,他不明白,為什麼對她會如此關心?
烏亮的眸子褪去剛才的探詢,突然露出一些茫然,令她瞬間想起上一世那最後深情的凝視,阮雲歡心頭一跳,忙轉過頭去。
上一世,雖然有淳于昌設計構陷,但是淳于信也絕不是無能之輩,如果不是因為要保全自己,他一國之君,怎麼會落得和自己一起被萬箭穿心?這一世……他還是不要對自己動情的好!
「讓開讓開!」正這時,突然窗外一片混亂,三騎快馬疾馳而來,馬上人大聲吆喝,越過酒樓直沖了出去。
「表哥!」阮雲歡心頭一凜,忽的站起。剛才最先一匹馬上,赫然是五表哥公孫寧。公孫寧性子溫和,舉止有禮,現在鬧市策馬狂奔,難道是出了什麼事?
阮雲歡一咬唇,探頭向樓下喊道,「趙承!」說著做了一個手勢。
趙承點頭,一躍上馬,追了出去。
淳于信微微挑眉,目光向對面屋頂一掃,微不可見的點頭。在那邊屋脊之後,兩條黑影無聲無息的掠起,也向公孫寧消失的方向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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