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井胡同三十五號,賀客盈門,一團熱鬧。
阮一鳴正與人說話,突然間,門外一聲大吼,「阮一鳴!」
阮一鳴吃了一驚,忙起身向外瞧去,但見大開的院門外,一名貴婦氣勢洶洶一馬當先沖了進來,身後跟著一群拿著棍棒的丫頭、婆子。不由失聲喚道,「夫人,你怎麼來了?」忙拔步迎了出去。
廳里眾人被那一聲大喝也嚇了一跳,紛紛跟了出來。
秦氏目光一掃,見一個身穿綾羅綢緞的女子,手里牽著一個男孩也隨了出來,不由更是怒火中燒,尖聲喊道,「月嬌,果然是你這個賤人!」不容分說,沖上去劈頭就打。
月嬌見了她,也是大吃一驚,只喊了聲「夫人」就被她一把掌打翻在地。
秦氏指著她怒喝,「打!給我打!往死了打!」一聲令下,丫頭、婆子們沖上來,一頓棍棒相加。
眾人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都是僵立在當場,愣愣的瞧著這一幕。
「你們干什麼,不許打我娘!」八歲的男孩兒低著頭沖上來,用力一頂,一頭撞在秦氏的肚子上。
秦氏猝不及防,一跤仰天摔倒,頓時鬢發凌亂,釵環委地。
小男孩兒身子一躍,一下子騎到她的身上,揮拳就打,嘴里大罵,「臭婆娘,死女人,你敢打我娘,小爺揍死你!」小拳頭掄開,左右開弓,結結實實揍在秦氏的臉上。
「啊——」秦氏尖叫,奮力起身,一把將小男孩兒推開,人還沒有爬起來,就大聲喝令,「給我打,將這個野種打死!」兩個丫頭聞命,抽身出來,掄起棍棒就向小男孩兒打了過去。
「住手!」阮一鳴好不容易回過神來,怒喝一聲沖了上來,橫著身子一擋。兩個丫頭正用了全力打了下去,收手不及,全部打在他的身上。
阮一鳴忍住疼痛,上前劈手奪過棍棒,怒喝道,「都給我住手!」棍棒掄開,幾下子將一眾丫頭、婆子趕開。低頭一看,月嬌已經被她們打的爬在地上,滿身是傷,不由怒火沖天,猛的轉頭,向秦氏怒視,大聲喝道,「秦芬芳,你鬧夠了沒有,你要做什麼?」
秦氏一听,阮一鳴居然在大庭廣眾之下喊出自己閨名,臉色不由大變,坐在地上,抬頭指著阮一鳴,氣的渾身發抖,大聲道,「阮一鳴!好你個阮一鳴,當初,怪不得你會替她求情,原來她肚子里已經有了你的種!你……你就這樣瞞著我,一瞞就是八年,我……我……枉我還以為……以為你說的都是真的,我……我……」說著話,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月嬌,就是當年阮相前夫人公孫氏給了阮一鳴的丫頭,秦氏進門後本來要找借口將她打死,阮一鳴求情,才將她放過,打了一頓趕出府去,沒想到,今天再見,她竟然已經為阮一鳴生了個兒子。
「你胡說什麼?」阮一鳴大吼。眼看著自己的夫人不顧形象,自己在同僚面前顏面盡失,更是氣的發抖。
這一會兒,程御史匆忙趕到,一看院子里亂成一團,忙趕了上來,一把將男孩子抱在懷里,連聲問道,「謹兒,你怎麼樣,有沒有事?」
男孩兒被秦氏那一推,已經跌破手肘,卻並不啼哭,只是指著秦氏大嚷,「爹,是她!這個惡女人,她一進來就打我娘,我打死她!」說著又要沖過來。
程御史回頭一看,見月嬌衣衫凌亂,正抽抽咽咽的從地上爬起,一張俏麗容顏早已經被打的鼻青臉腫,不由將臉一沉,向秦氏狠狠瞪視,冷道,「阮夫人,縱然從前月嬌與你有過什麼,也是許多年前的事,如今你鬧上門來,便請給下官一個說法!」
阮一鳴臉色氣的發青,向程御史一拱手,說道,「是本相管教不嚴,還請御史大人恕罪!」低頭瞧著秦氏,喝道,「還不快起來,給御史大人賠罪?」
秦氏早在男孩喚出那聲「爹」的時候,就已經呆住,結結巴巴道,「你……你……你是御史……御史大人的兒子?」
阮一鳴心中憤恨,咬牙道,「這位是御史大人的公子,月嬌是御史大人的如夫人!」雖然沒有一個字責怪,可是這句話從齒縫里一個字一個字的迸了出來,帶著說不盡的冷意。這個蠢女人,沒有搞清楚狀況就跑來,讓他以後怎麼面對滿朝文武?
對上他的目光,秦氏心頭不禁打了個突,瞧了瞧月嬌,又瞧了瞧那個孩子,突然大聲道,「不信!我不信!當初你就對這個賤人百般呵護,她怎麼會是御史大人的外室?」實在不信,堂堂御史,怎麼會穿阮一鳴的舊鞋。
阮一鳴顏面丟盡,見她還是不依不饒,氣的臉色發白,怒聲大喝,「夠了!走!跟我回府!」一手拽住她的胳膊,橫拖倒拽,大步向院門外走去,竟然顧不上和主人告辭。
眾官瞧著秦氏帶來的人也跟著退去,都是暗暗搖頭。一向只知道阮相夫人悍妒,卻不想堂堂侯府嫡女、相國夫人,竟然像個潑婦一樣鬧上門來。更可笑的是,這個月嬌卻不是阮一鳴的外室,而是程御史的外室。
望著巷子里的車馬遠去。對面一座樓上的窗戶慢慢關上,阮雲歡唇角微挑,露出一抹輕淺的笑意。
白芍已經忍不住笑了出來,說道,「小姐,這一下夫人有得受了!」
阮雲歡搖頭,淡淡道,「未必!」這麼多年,阮一鳴膝下無子,卻不納妾,堂堂相國,寧肯頂著一個懼內的名聲,這其中,除了秦氏的悍妒,阮一鳴對她的感情,也不容忽視。只是,她沒料到,本來她只是尋找阮一鳴那兩個還活著的侍妾,查問生母的死因,卻意外的知道,月嬌竟然跟了程御史,還為他生了個兒子。
秦氏對阮一鳴看的極緊,乍听阮一鳴竟然有個兒子,豈有不震驚的道理?等她再瞧見月嬌,自然不會再去細問,這一通發作,恐怕她悍妒的名聲更是一日千里,在帝京城中傳播。
而傳言是一回事,被人親眼瞧見是另一回事。這一回阮一鳴可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丟臉,就算不和秦氏翻臉,心里也一定會存下些埋怨,等這些埋怨越攢越多……
阮雲歡挑了挑唇角,輕輕笑起。秦氏,這是給相府那個硬殼砸下的第一錘,更精彩的還在後頭,你等著吧!慢慢的將茶飲盡,說道,「走吧!」起身帶著白芍、青萍二人出了雅間,向樓梯走去。
「精彩!真是精彩!」隨著一陣掌聲,一條俊挺的身影從隔壁一間雅室內出來,斜倚著門框向阮雲歡笑望,淡笑道,「看來,我根本不必為你擔憂!」烏亮的眸子,帶著一抹戲謔的笑意,盯在她的臉上。
「四殿下!」阮雲歡挑眉,福身盈盈一禮,眨了眨眼,一臉茫然,問道,「四殿下說的什麼?雲歡不懂!」
看著她水眸中的狡黠,淳于信不禁笑起,微微搖頭,說道,「看來誰得罪了阮大小姐,都沒有好果子吃!」
阮雲歡笑道,「難不成四殿下想得罪雲歡?」
「不敢!」淳于信連連擺手。想起那一夜不停的拉肚子,就心有余悸。
「阮大小姐這樣和四皇子說話,膽子倒是不小!」一道幽冷的聲音響起,另一條俊挺的身影從雅室內出來,與淳于信並肩而立,衡量的目光,向阮雲歡上下略一打量,便停在她的臉上。
阮雲歡一怔,一瞬間,微僵的笑容重新揚起,福身見禮,「五殿下!」沒料到今天淳于信身邊,不是那個小尾巴似的六皇子,而是這個表面溫和,骨子里陰狠的五皇子淳于昌。臉上雖笑容不減,眼底的笑意卻瞬間冷了下去。
剛才還笑意盈盈的水眸,只這一瞬間,便失去所有的溫度,令淳于昌極度不悅,淡道,「阮大小姐不必多禮!」
阮雲歡輕聲道,「多謝五殿下!」抬了抬身子,又再施下禮去,說道,「雲歡尚有旁事,這就告辭!」也不等二人說話,轉身就走。
剛才看她還頗有興致,這一瞬間就變的冷漠疏離,淳于信趕上兩步,喚道,「阮大小姐!」見她停步,便笑道,「後日端王府見!」二皇子被賜封為「端王」。
阮雲歡含笑回身,又施一禮,飄然而去。
望著她絕然的背影,淳于信微挑了挑眉,不禁側頭望向淳于昌,問道,「老五,你幾時惹了她?」
淳于昌眼看她對著淳于信淺笑盈盈,一見自己神色就冷了三分,心中微有怒意,冷哼道,「我又哪里知道?」側頭向淳于信一望,問道,「四哥和她早就熟識?」
淳于信淡笑搖頭,「阮大小姐回京不過一個月,怎麼會早就熟識?只是她進城時,與我和六弟曾經有些誤會罷了!」瞧著那條縴弱的背影消失在樓梯拐角,頓時覺得興味索然,說道,「我們也回罷!」也隨後下樓。
而此時的相府,阮一鳴沉著臉,在廳內走來走去,秦氏一臉惶惑,連哭帶說,「我只道是你將月嬌那小賤人藏在那院子里,還養了一個八歲的兒子,我哪里知道,那賤人竟然攀上程御史!」
阮一鳴強壓怒氣,咬牙道,「縱然如此,你也不該鬧上門去,你是堂堂相國夫人,那個樣子成何體統?」
秦氏大聲道,「你自個兒的侍妾,跟旁人生了兒子,你竟然前去道賀,如今怎麼還怪我?你明明知道,當初我又不是沒人要,卻甘心嫁給你做個繼室,我對你……我對你……」話說半句,又滾滾的落下淚來。
阮一鳴嘆了口氣,默然不語。確實,當年自己雖然已經是一朝丞相,但是論家世背景,遠遠不及各大世家。而秦氏身為堂堂侯門嫡女,要嫁什麼樣的人不行,偏偏她就是一意嫁給自己,甘心做個繼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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