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雲歡心中詫異,卻也只能應道,「是!」
皇帝凝目向下注視,但見那嬌小縴細的身子恭恭敬敬的跪著,偏偏背脊挺的筆直,透出一抹倨傲。再加上那清靈的聲音,如水瑯瑯,竟然沒有一絲畏懼之意。
不知為何,皇帝突然想瞧瞧這小小女子懼怕的樣子,身子稍稍前傾,聲音里帶上一絲冷意,說道,「朕為何听說,阮大小姐在江州犯下人命?」
果然,但見那縴柔的身子微微一動,卻見她並不抬頭,只是輕聲應道,「若說處置幾個奴才也算的話!」
這話一出,殿上的文武大臣不由為她掬一把冷汗。這阮大小姐,不知道是個不解事的,還是個不怕死的?
皇帝揚眉。他登基二十年來,還從不曾听過有人敢這樣回答,一怔之下,不禁笑了出來,贊道,「阮大小姐好膽識!」
阮雲歡神色不動,只是微微俯身,說道,「皇上過獎!」
皇帝眼中閃過一抹笑意,說道,「江州知府阮一鶴是你叔父罷!」
阮雲歡俯首應道,「是,阮知府是臣女四叔!」
皇帝向下注視著她,問道,「西北大旱,老侯爺偏偏調糧相助江州,這是何故?」
阮雲歡听他將話題繞上阮一鶴,心里便有了些端睨,當下俯首道,「是臣女修書給老侯爺,求老侯爺援手!」
皇帝挑了挑眉,說道,「不止如此罷!」
阮雲歡一怔,卻不接口。
皇帝從案上取過一封折子,說道,「這是今日早晨,江州知府阮一鶴剛剛送到的折子。說此次江州大旱,災民四起,你卻幾次派人前去,按戶購買奴隸,分田安置,許以糧食,至使災民分流,削減了暴民的數量。再加上那十五石糧食分撥之後,江州一地的暴民已不能釀成大禍。」
當時但凡買賣奴隸,或者是挑選壯年勞力用于苦力,或者是挑選少年男女用做日常的役使,年老長者或體弱多病之人,往往在兒女賣盡之後,仍困餓而死,在難以求生之下,百姓往往鋌而走險,打砸官府,以求一線生機,便是官家口中的暴民。
秋收之後,江州也是災民遍地,賣兒賣女者比比皆是。阮雲歡命人大量購買奴隸,卻並不單挑青壯,卻是將災民一家子全部買下,在自己的田地上安置,除交付賣身銀子之外,還分拔糧食,令他們沒有後顧之憂,解除了這一隱患。
這些事,阮雲歡本來只是暗中進行,沒料到阮一鶴竟然將此事報上,也只得承認,說道,「臣女生母在江州留有田莊,卻人手欠缺,至使部分良田無人耕種。江州大旱,涌出大批災民之後,臣女聞說災民賣身求活,奴隸人數暴漲,奴隸價錢暴跌,臣女便趁機購買,以供田莊役使,卻較招租佃戶好用一些!」
「那你為何是按戶購買?」皇帝挑眉。要知道每家每戶,都會有些年老體弱之人,這樣便無形中多養了沒用的奴隸。
阮雲歡回道,「方才皇上曾道,臣女在江州曾損傷人命,便是因田莊奴僕反叛,臣女不得已而為之。如今一則為了令奴僕忠心,二來也算牽制,不令舊事重演,方按戶購買,實則是臣女的一片私心。」
眾臣听她侃侃而言,說話條理分明,都是暗暗點頭,哪知道听到最後一句,都是額角汗下,心中暗想,這阮大小姐真敢說啊!
皇帝卻只是微微一笑,說道,「據朕所知,你還購買了大片田地,不僅從百姓手中,還從官府手中!」
戶部尚書桑安啟與戶部侍郎仲世和忍不住互視一眼,臉色都是微變。官府土地買賣,雖然朝廷不禁,可這卻是戶部的差事,怎麼他們不知道,皇帝足不出宮,反而知道的這麼詳細?
阮雲歡不慌不忙,應道,「是!江州大旱,許多災民棄田逃荒,縱然不起暴亂,災情過去之後,也會造成許多良田荒廢。臣女傾盡所有,購買了近千頃被廢棄的田地!」
皇帝點頭道,「這筆款項,阮一鶴並未歸入江州府賬冊,卻只是記錄在案,卻將這銀子用來調集糧食。阮大小姐此舉,不旦解黎民之困,也相助了自個兒的親叔叔,當真的一舉兩得!」
阮雲歡垂頭,說道,「皇上明查,臣女此舉,雖說令田地原來的主人有錢渡災,實則是臣女為了擴充自個兒的田地,仍是一片私心!」
眾大臣一听,心里大呼可惜。皇上這番話,分明是要給她記上一功,若是她趁機說些什麼忠君體國,愛護黎民的話,皇上一高興,必有封賞,哪知道這位行事精明果斷的阮大小姐,到了皇帝面前,卻一直犯糊涂,使勁說自個兒是私心。
哪知座上的皇帝默了片刻,突然哈哈大笑,一挑拇指,贊道,「好!阮小姐不居功、不自傲,舉止有禮,進退有度,來人!」大手一揮,說道,「傳旨,相府大小姐阮雲歡聰慧賢良,舉止端方,身為閨閣弱女,心系黎民,功在社稷,封三品睿敏縣主!」
旨意一下,眾臣盡數瞠目,唯有阮雲歡仍是神色不動,只是俯首磕頭謝恩。眾臣心里暗贊,這位阮大小姐,寵辱不驚,倒果然有將門之風。
只有阮雲歡心里明白,上邊坐的,可是一代英主,據上一世的了解,這位皇帝雖和所有的皇帝一樣,會寵用一些弄臣,但卻不喜歡朝中大臣居功自傲,如果當真如眾大臣所想,將自己說的為國為民死而反已,皇帝極有可能只賞她些金銀珠寶了事。
剛才自己越是將自己說的自私,皇帝越是高興。錢財雖是好東西,但在她阮雲歡來說,選選不及這個御口親封的縣主有用!
聖旨頒下,皇帝終于道,「睿敏縣主,平身吧!」
「睿敏謝皇上!」阮雲歡謝恩,卻雙手撐地,極慢的站起身來,身子搖了搖,才算站穩。
皇帝故意笑問,「睿敏縣主這是怎麼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阮雲歡苦著臉,說道,「臣女今日一早給陸家小姐送親,粒米未沾,還未等到晚宴,又奉召入宮,到了此刻,已餓的頭昏眼花呢!」哪里是餓的,分明是跪的太久,腿麻的很。只是這話可不敢出口,說了出來,便是大不敬。
皇帝自然瞧出她腿腳僵麻,不過是隨口戲問,听她如此應答,一怔之下,不禁哈哈大笑,說道,「是朕疏忽,來人,賜睿敏縣主茶果!」
阮雲歡頓時烏雲壓頂,卻也只得再跪倒謝恩。皇帝瞧著她僵硬的動作,笑的越發歡暢,命她起身,殿側案後坐下享用茶點。
阮雲歡謝過,也不客氣,便在殿側的書案後坐下,垂眉斂目,一口一口品嘗茶點。因她果然餓的久了,這宮里的茶點又做的精細,雖然端著千金小姐的禮儀,卻也吃的香甜。一時間,殿上君臣二十余人,均是瞧著安然進食的小小女子。
皇帝瞧她吃了兩枚點心,突然悠然問道,「睿敏縣主,朕聞說你與邵家老二情意相投,可有此事?」
「唔……咳咳……」阮雲歡不防,一口茶點沒咽下,仍不住嗆咳,忙起身跪倒,說道,「臣女御前失儀,請皇上恕罪!」心里轉著念頭,這皇帝今天閑的發慌,不會是就此下旨賜婚吧?如何想個法子將這話繞過去?
皇帝卻不容她多想,大袖一揮,說道,「恕你無罪,你倒是和朕說說,和那邵家老二是怎麼回事?」
阮雲歡心底暗嘆一聲,只得據實答道,「臣女不過是去邵家莊子上買了四個官奴,卻不知為何生出這樣的謠言,臣女也惶惑的緊!」
「哦?你是說,你和邵家老二沒什麼?」皇帝追問。
「是!臣女與邵二公子,僅僅是相識而已!」阮雲歡低應,聲音里卻帶上一抹堅定。
「嗯,也好!」皇帝點頭,突然又笑了出來,說道,「我看邵家那小子對你可未必無心,也罷!如今你封為縣主,親事由朕做主,他想娶你,讓他來求朕!哈哈哈哈!」想到邵家那匹套不上韁繩的野馬終于有了能瞧上的女子,偏偏還得過自己這一關,皇帝便龍心大悅,甚是開懷。
相府大小姐阮雲歡被皇帝御口親封為三品縣主,這個消息一傳開,整個帝京城的上層,便引起不小的震動,一時間,阮府後宅,各府前來道賀的小姐絡繹不絕,沈子涵、柳凡、駱凝殊等人自然不在話下,便連苗紋之流,也訕訕的湊上前來。
此時剛剛在帝京城中轟傳不久,朝廷另一道旨意頒下,便很快將此事壓了下去。那就是皇上傳旨,一個月後冬獵,百官隨行,各誥命家眷也可同行,命在十日內將名單報上戶部,以做準備。
眾夫人、小姐在深府內苑早悶的久了,听說要隨著皇上冬獵,全部興奮起來,哪里還顧得上阮家小姐的閑事?也就因此,由阮大小姐身上引發的謠言,終于漸漸平息。
而在阮相府中,雖然阮雲歡的冊封也帶來不小的震動,可很快的,另一件大事也將此事蓋了下去。就在朝廷下旨冬獵那日,阮一鳴領了旨,興沖沖回府,進後院給老夫人請安時,見妻子和兩個女兒均在,便笑著將此事說了。
前幾年因阮雲樂年幼,從不曾跟著父親去冬獵,如今一听他說,立時撲入懷里撒嬌,連聲道,「爹爹,雲樂也要去,雲樂也要去!」
「好!」阮一鳴倒應的痛快,笑道,「聞說吏部尚書,戶部尚書家的小姐也去,正與你同年,能做個伴兒!」
阮雲樂大喜,忙拍手叫好。
阮一鳴又抬頭望向阮雲歡,笑道,「你每一年回京,這等盛況從不曾參予,正好見識見識!」
阮雲歡含笑道,「女兒許久不曾騎馬,正覺手癢!」
阮雲樂翻了個白眼,嘴巴微掀,無聲的說了句「野丫頭」,便顧自去和丫鬟商議,到時帶多少衣裳,拿什麼首飾。
定了兩個女兒,阮一鳴終于將目光投向秦氏,干咳了一聲,說道,「夫人!」
秦氏心中一動,說道,「既然皇上有旨,妾身自當陪相爺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