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雲歡剛出錦闌軒,便見白芍尋了回來,說道,「小姐,方才趙承傳話,說汪世回來了!」汪世年前便親自赴了濟寧,查探蔣發財一家的事。
阮雲歡略一挑眉,問道,「人在哪里?」
「在西跨院呢,問小姐能不能一見?」
阮雲歡向雪暖閣方向瞧了一眼,點頭道,「走罷!」帶著白芍由角門出了後院,避過前院的賓客,向西跨院來。
西跨院的下人都被打發到各處忙碌,此刻卻是沒什麼人。汪世正坐著與趙承說話,見阮雲歡來,忙起身上前見禮,說道,「小姐料的不錯,那蔣發財果然有些門道!」說著自懷中取出幾張紙遞給阮雲歡,說道,「這是蔣發財和幾家富戶立的文書。」
阮雲歡取過,也不翻看,問道,「寫的什麼?」
汪世道,「蔣發財長子已育有兩子一女,次子也已育有兩子,卻都沒有落奴籍,卻是送入當地的幾家富戶寄養,以子佷的身份落籍,他每一年付富戶大量的銀子。」
阮雲歡挑了挑眉,問道,「行這等事,銀子必不在少,他一個奴僕,哪來的銀子?」
「小人也這麼想,所以回田莊去查,這一查可不得了!」汪世揚了揚眉,說道,「濟寧田莊是夫人留下最大的一處莊子,又是豐饒之地,蔣發財串通了秦氏派去的金順子,年年報了歉收,卻是將錢糧二人私吞。那金順子是個不學無術的,只要有銀子拿,一切便都由他,連莊子也不大管事,交給蔣發財打理,如今莊子還有七萬兩銀子的虧空。」
趙承笑道,「想來是這蔣發財盤剝莊子里的佃戶、奴僕,又有什麼不得了的?」
汪世搖頭道,「若只是那樣也倒罷了,我去莊子里一查,才知道那廝竟養著兩個小老婆,還各自育有兩、三個子女,如今便躲在娘家,真正是又一個馮四。」
「兩個小老婆?」趙承咋舌,轉頭瞧向阮雲歡,說道,「真個兒是了不得!」
「此人可是比馮四腦子靈活!」阮雲歡冷笑,說道,「那幾個孩子既要落籍,便需通過官府,上報戶部,濟寧府的知府是何人?有沒有查出此事是何人經手?」
汪世笑了笑,說道,「這倒巧了,濟寧府主管登記戶籍的文書是黃家的人,濟寧知府卻是李氏的親佷兒,李永亮之子,李茂!」
「黃家的人?」阮雲歡挑眉,「秦大夫人的娘家?」
「是!是秦大夫人的堂兄弟!」
「那幾個富戶呢?可曾查過底細?」
「那幾個富戶本身並沒有根底,只不過是巴結上了李茂,背地里有些不法的勾當,撈些銀子!」
「嗯!」阮雲歡點了點頭。
趙承插嘴道,「那七萬兩銀子小姐要向夫人討去?」
「向她討?」阮雲歡冷笑,「向她討,只怕便宜了她!」垂目向手中的紙張瞧了瞧,唇角突然勾出一抹淺笑,向汪世道,「你明兒便返回去,尋人出首,將此事鬧大,越大越好!」
「是!」汪世點頭。
「另兩家呢?」阮雲歡又問。
汪世道,「朱壯、萬全兩家倒未查出不妥,只是隴田的莊子賬目有些偏差,朱壯一家在廣水,似乎也是被人奴役,並沒有不妥!」
阮雲歡點了點頭,說道,「查的細了,若只是賬目倒也罷了,處置了蔣發財,我不信討不到!」抬頭向二人一笑,說道,「我原說等他們好生過了年再說,如今既有這事,明日便命蔣家一家進來做活罷,免得閑了生事!」將相府要修整園子的事說了一遍。
等打發汪世離去,阮雲歡仍入園子里來,雪暖亭瞧了會兒戲,見程、陸二人還不曾過來,放心不下,便又向錦闌軒去。
進了廳,卻不見有人,正要尋丫鬟問,卻聞里間有人說話。挑簾一望,但見陸輕漾正歪在窗前的矮榻上,便不由笑了出來,說道,「你倒自在!」
陸輕漾見她回來,便撐身坐了起來,下巴向另一邊一指。阮雲歡跨進門,但見程秋茗坐在椅子上,衣衫半褪,露出半條斷臂,青萍正在替她檢視。
阮雲歡見她肌膚白晰,手臂縴長,偏偏落了個殘疾,不由暗暗可惜,臉上卻不露出什麼,含笑道,「這是做什麼?」
程秋茗見她進來,抬頭向她一笑,淡道,「方才說起,我這斷臂素日總不舒服,逢天陰下雨便隱隱作痛,你這丫鬟便替我行了針,竟當真舒服許多!」
阮雲歡點頭,抬頭向青萍望去。青萍會意,說道,「但凡重傷,傷口總會有些不適,日後莫要輕易涼著便是!」
程秋茗點頭,說道,「當初陸太醫也是這般說!」說著,慢慢將衣衫穿起。
阮雲歡在她身邊坐下,說道,「日後姐姐若有不適,又喚太醫不便,盡管使人來喚青萍!」
程秋茗點頭,笑道,「我自然不與你客氣。」側頭瞧著她,笑道,「這好半天,你去了何處,卻將我們丟在這里不管?」
阮雲歡笑道,「我哪里有程大小姐這般清閑自在,左不過是為了些俗事忙碌。」也不避著二人,將蔣發財與田莊一事簡略的述了一回。
程秋茗略想了想,笑道,「實則這蔣發財也算可用之人,只是為人奸滑一些。如今他們一家子皆在一處,管事的人又疏懶,自然被他鑽了空子,若是將他一家子分開,互相有了牽制,便是他得些好處,也不敢如此大膽。」
阮雲歡想了想,點頭道,「姐姐這法子倒是極好!」見她于此事通透,便多聊幾句,卻發現這程大小姐竟是一把理家的好手,便連陸輕漾也听的出了神。
三人正說著,便聞外頭小丫鬟回道,「大小姐,前邊傳話說,就要開宴了,請小姐、夫人們入席呢!」
阮雲歡應了一聲,說道,「這便出去罷,一會兒用了膳,再回來歇著!」
陸輕漾輕嘆一聲,眉宇間便泛出些不耐,說道,「與那些人一道坐著,當真是乏味的很!」直身坐起,由著阮雲歡喚進丫鬟服侍,又重新均面補妝,三人才一道向前院里去。
內院回音樓里,鑼鼓早歇,桌案繞著四周擺開,眾男客早已就坐。左側垂著密密的一道簾子,留出女賓的位置,中間環出大片空間,歌姬舞娘正繽紛登場。
阮雲歡三人到時,老夫人已帶著眾女賓入座,門口坐著的幾位小姐見她三人進來,忙起身見禮,含笑喚道,「睿敏縣主、世子妃、程大小姐!」
男賓席也有不少的目光向這里望來,在望上阮雲歡瞬間的驚艷之後,有許多的目光反被程秋茗吸引了去,便有人悄聲議論,「那不是程大小姐嗎?這半年未曾見她,今兒倒來了!」
也有人深思道,「只聞說她和世子妃極為要好,不想與睿敏縣主也這般親密!」跟著這句話,又有許多的目光落在阮雲歡身上。
往日有人偶爾提到阮府大小姐,只道她是一個幾乎被親生父親遺忘,被排拒在帝京貴婦名媛圈子之外的尋常千金。加上阮雲歡衣著行事內斂低調,一向不曾引起旁人注意。
而如今的阮雲歡,有了御封縣主的光環,又听聞寧王求娶,邵二公子與其來往親密,更加上一個月前圍場被困,幾次出計求救,曾被同隊公子大加贊譽,如今的阮雲歡,早已不是半年前初回帝京的阮大小姐,而是掛上一抹神秘莫測的色彩。
此刻便有不少公子第一次細細打量她的容顏,一瞧之下,心跳不由漏跳一拍。竟然從不知道,這位睿敏縣主非但生的傾城絕艷,而那一身雍榮氣度,哪里只是一個相府千金,分明帶著皇家的凜然之氣。
而在幾乎所有的目光落在睿敏縣主身上時,末席的一雙眸子卻牢牢鎖上她身側的陸輕漾,但見她雲鬢高挽,一身宮裝雍榮華貴,皇室的尊榮,養出眼底一抹冷銳。眉眼仍是那副眉眼,整個人卻已與過往不同。公孫寧不禁黯然神傷,她……終究已不再是他的輕漾!
酒過三巡,席間眾人已難安坐,紛紛起身,向今日的東道主敬酒。阮一鳴已貴為一朝宰相,除去封爵封侯,再無可升,也不知道是誰起的頭,竟然眾口一詞,將祝禱盡數落在那未出世的小公子身上。更有甚者,想起圍場上阮相爺納妾之日的洞房花燭,大笑著贊阮一鳴龍精虎猛,來年旺族添丁,不在話下。
子嗣本就是阮一鳴一塊心病,此刻听眾人祝禱早日得子,想到樊香兒的肚子,一時間意氣風發,向身畔小廝命道,「如今大節下,今日又是歡聚之日,也請兩位姨娘來席上熱鬧熱鬧!」
不是為了歡聚,是炫耀樊香兒的肚子罷?
阮雲歡勾唇淺笑。
姨娘本是半主半奴的身份,不宜在這席上露面。只是樊香兒、袁青眉二人本就出身名門,與在座眾人本就相識,一听之下,齊聲喊好,便有幾人將促狹的目光向黃公子望去。
一頃兒,樊香兒和袁青眉果然奉命而來。樊香兒本就是妾室所生,雖得寵愛,終究與嫡出的小姐不同,更在意的卻是旁人的寵愛。加一入府半年,于這姨娘的身份漸漸適應,如今又懷了身孕,得阮一鳴和老夫人照應,更不覺得做阮相的妾室有何不妥,一身皆是狂傲之氣,淺笑著給秦氏見禮,頗有示威之意。
微凸的肚子,掩在厚厚的冬裝下,並瞧不分明,但那眉眼體態,已是分明的圓潤。樊夫人坐在席上本來極不自在,此刻盯住了她,眉目漸漸舒展,目光向秦氏斜去一眼,便帶上了一抹嘲弄。
妾又如何?若是生下阮一鳴的長子,這相府諾大產業,一樣落在他的身上。
而那里黃公子瞧著樊香兒臉上的甜然嬌笑,不由愣住,隔了片刻,卻又笑出聲來,杯中酒一飲而盡。她這里過的姿情肆意,枉他還為她牽腸掛肚,為這等女子,卻又何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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