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無忌的臥房就在這間房的隔壁,曲無容輕輕地推開房門,正對著門口的圓形紅漆木桌上掌著一盞燈,燭火的光亮給寂靜的屋子帶來了一絲溫暖。
往里面走了幾步,曲無容就看到了一張雕花木床,曲無忌這會兒正安靜地躺在床上,身上的衣服還沒有月兌,融化的雪水把身下的床單都浸濕了;他身上的被子只蓋到了腰間,應該是下人害怕會被傳染,隨便扯了床被子給他蓋上就匆忙地離開了。
曲無容走上前,先是輕輕地叫了兩聲「無忌哥哥」,床上的人卻沒有任何回應,只見剛剛在海棠居外還跟她說過話的人,這會兒已經陷入了昏迷之中。
知道天花的發病很快,曲無容連忙又拉起曲無忌的手臂,把袖子往上擼了一截,上面的紅斑果然已經開始往上蔓延了,這還只是最初的階段,接下來這些紅斑還會慢慢地演變成類似水泡的東西,而且還會引發許多其他的病癥。
簡單地檢查過曲無忌的情況之後,曲無容先去房門口的水盆里洗了手,然後檢查了房間里所有的窗戶,確定都已經關嚴實之後,她才放心地端著水盆出了門。
出天花其中的一個癥狀就是會發高熱,曲無忌這會兒身體的溫度已經在升高了,況且他身上還穿著被雪水浸濕的衣服,她得去燒點兒熱水來替他擦洗一下才行。
出了門之後,曲無容才發現曲無忌所居住的這個院子里並沒有**的灶房,所以她只能去學士服里的大廚房燒熱水,可是在走到院門口的時候,她卻被人給攔了下來。
「你們要做什麼?」看著攔在自己面前的兩個做家丁打扮的健壯男人,曲無容奇怪地問道,該不會這種時候了,花氏和曲無憂那母女兩個還在想著要找她的麻煩吧?
不過這次她倒是想錯了,只听見左邊的那個家丁回答道︰「老爺吩咐了,在無忌少爺痊愈之前,誰都不準進這個院子,而你,」說到這里,他伸出手指了指曲無容的鼻子,「一步也不準離開!」
曲無容抿了抿嘴,按捺下嘴邊的冷哼,看來曲孝良這是怕她也被染上了天花,隨意走動會傳染給學士府里的其他人,所以才讓這兩個家丁專門在這里看守著自己的。
想到這里,她淡定地開口道︰「院子里什麼藥材都沒有,我不出門,拿什麼醫治你們的無忌少爺?」
听到她的質問,兩個家丁為難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曲孝良只吩咐他們在這里看守著,不讓曲無容到處亂走,別的可是沒有吩咐。
在交換了一個眼神之後,這次換右邊的家丁開口了︰「那……你要是需要什麼就直接跟我們說吧,我們會替你回稟給管家和二夫人的。」
「我需要熱水。」既然他們都這麼說了,那曲無容也就不再跟他們客氣,把手里的水盆遞給了剛才開口的那個家丁。
右邊的家丁接過水盆轉身就要離開,卻又被曲無容叫住了,「對了,告訴二夫人,我需要一個人給我打下手。」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在曲無容說完這句話之後,她似乎看到了那個家丁的腳步踉蹌了一下,留下來繼續看守她的那個家丁臉色也很不好看,于是她心情愉悅地轉身回了院子。
在听了家丁的回報之後,二夫人花氏難得地露出了為難的神情。現在幾乎全學士府的下人都知道曲無忌得的是天花,誰也不願意去近身伺候,就連以前伺候曲無忌的小廝也是避之不及,讓她上哪里去找個人給曲無容打下手啊?
要是換成別的事情,花氏估計連理都不會理會曲無容的這個要求,但現在生病的那個畢竟是她的親生兒子,即使她並不希望曲無容因為醫治好曲無忌的天花,從而得到曲孝良的另眼相看,卻也不能任由自己的親生兒子被天花奪走性命。
想到這里,她下意識地環顧了一圈,卻看見被她掃視過的丫鬟們個個都低垂下了腦袋,相信如果現在地上有個洞的話,她們都恨不得鑽進地洞里去,生怕會被主子點名去伺候染了天花的無忌少爺。
這樣的情景,讓花氏不由得微微嘆了口氣,說起來她平時對這些近身服侍的丫鬟們也不薄,關鍵時候卻一個都指望不上!
只是,她在埋怨別人的時候卻絲毫沒有反省一下自己,就連她這個曲無忌的親生母親,以及曲無憂這個親生妹妹都不願意去伺候生病的兒子和哥哥,更何況是跟曲無忌沒有任何血緣關系的丫鬟們呢?
就在她感到為難的時候,旁邊的曲無憂突然伸出手拉了拉她的袖子,「娘,我有一個合適的人選。」說完,她俯在花氏耳邊低聲說了什麼。
「是啊,我怎麼把她給忘了呢?」經過她這麼一提醒,花氏猛地拍了下大腿,這種情況下別的人她指使不動,那個人卻是不得不听她的,否則她就有正當的理由把她趕出學士府了!
心里打著小算盤,花氏對那個前來回報的家丁說道︰「你先去廚房里打熱水吧,我會吩咐人過去的。」
「是!」那家丁答應著,轉身離開了。
等他走了之後,花氏又揮退了屋子里伺候的丫鬟們,等到只剩下她跟曲無憂母女兩個的時候,她才開口道︰「憂兒,你說那丫頭會乖乖地听話嗎?」
「她敢不听話!」相比起她的擔心,曲無憂卻自信多了,「要是她不願意去的話,娘您就趁機把她趕出學士府,反正我每次看見她就覺得討厭!」
听到她跟自己的想法不謀而合,花氏心中的那一點兒擔心也就消失不見了,「那你悄悄地去跟她說,記住千萬別讓你爹知道了!」
「娘,您就放心吧,女兒知道該怎麼做。」曲無憂答應著就出門去了。
離開了花氏的居所,曲無憂徑直地朝著學士府的西面走去。穿過了幾座精致的院落之後,眼前陡然出現了一座相對陳舊的院子,如果不是熟悉學士府地形的人,恐怕怎麼也不會想到在這偌大的學士府里,竟然還會有這樣破落的一個小院子。
眼前的這所院子看上去像是許久沒有人住了一般,院牆上長滿了生命力頑強的雜草,一扇薄薄的木門仿佛隨時都會掉下來。
曲無憂毫不客氣地踹了一腳,只听見木門發出幾聲「吱嘎」的響聲,最終卻仍是頑強地挺住了,並沒有被她這一腳踹掉下來。
听到門口的動靜,靠院子左邊的那間廂房門突然被人拉開了,從屋子里走出來一個跟曲無憂年紀相仿的女子,只不過比起曲無憂滿身的綾羅綢緞、珠環翠繞,這個女子的打扮可謂是相當的樸素。
她身上只穿了一身素色的襦裙,一頭烏黑的秀發只用一根木簪子簡單地綰了個髻,不過這並不影響她天生麗質的美貌,即使是在有「大梁第一美人」之稱的曲無憂面前,粉黛未施的她也絲毫不顯得遜色。
看到她,曲無憂不悅地冷哼了一聲。
「你找我有什麼事嗎?」見她沒有說話的意思,那女子只好主動開口問道。
曲無憂高傲地抬起下巴,用一種高高在上的語氣命令道︰「無忌哥哥病了,你去照顧他!」
听到她的話,那女子微微愣了一下,曲無忌生病的事情她早就從下人的議論聲中得知了,而且她也知道曲無忌染上的是人人避之不及的天花,這會兒叫她過去照顧曲無忌,眼前這人到底安的是什麼心啊?
見她听完之後一點兒反應也沒有,曲無憂以為她不願意去,立刻又開口威脅道︰「這可是我娘的命令,你要是不照做的話,那你就等著被趕出學士府吧!」
最後一句話無疑戳中了女子的痛處,只見她微微皺了下眉頭,終于還是答應下來,「我知道了,我會去的。」
「這還差不多!」听到她答應,曲無憂這才滿意地輕哼了一聲,「既然答應了就快點兒過去,別在這里磨磨蹭蹭的!」說完,甩甩袖子離開了。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見,那女子平靜的臉上才出現了一絲波動,那是無法向外人訴說的悲哀︰為什麼同樣是曲孝良的女兒,曲無憂就能過著衣食無憂、人人羨慕的大小姐生活,而她卻只能像個丫鬟似的被人差遣呢?
沒錯,這個女子也是曲孝良的女兒,只不過是他在外面風流之後生下來的私生女,所以曲孝良給她取名叫曲遺珠。
曲遺珠的母親是個青樓女子,名叫顏如玉,她曾是天都第一青樓明月清風樓的花魁,遇到曲孝良之後便對他動了真情,後來還為他生下了一個女兒。只可惜曲孝良在得知她為他生下了女兒之後,只把女兒接進了府里,卻沒有將顏如玉娶進門,以至于她後來被趕出清風明月樓,最後一個人孤零零地病死在了街頭。
想起自己的母親,曲遺珠的眼角流下了兩行清淚。
母親一定沒有想到,她在學士府里的日子連個丫鬟都不如,要不是母親曾經叮囑過她一定要留在這里,只怕她早就離開了。
不過,既然答應了母親,那麼別人怎麼刁難她,她都會努力讓自己留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