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好好地休息了一個晚上之後,曲無容第二天一大早就起床了,也沒讓金玉和良緣進來服侍她洗漱,自己到院子里打了盆水梳洗干淨,反正這些事她在觀州曲常德家里的時候已經做習慣了。
學士府的早飯都是大家在一起吃的,在收拾好自己之後,曲無容就帶著金玉和良緣來到了海棠居,這是她第二次來到這個地方,不過這次沒有人刻意把她關在門外,早在看到她出現的時候,就有丫鬟上前恭請她入席了。
曲無容來得算是比較早的,飯桌前只有四夫人楊氏和她的兩個子女,看到她進門,看起來溫柔端莊的楊氏微微朝她笑了一下,但隨即就被自己的女兒不滿地拽了下袖子。
楊氏所生的女兒名叫曲蕪雨,是曲孝良最小的女兒,性格比較任性乖張,這會兒看到自己的母親竟然對曲無容示好,她心中自然是十分不滿。
對于自己女兒的心思,楊氏還是很明白的,當下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投去一個安撫的眼神。
母女兩個的眼神交流被曲無容全部看在眼里,不過她並沒有放在心上,依照禮數給楊氏行了禮之後,就在屬于她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沒過一會兒,其他的人都陸陸續續地進來了,先是三夫人辛氏和她的一雙兒女,她對于曲無容的態度跟楊氏不太一樣,直接無視了她的存在,自顧自地在楊氏另一邊的空位上入了座。
隨後而來的是花氏和曲無憂,對于飯桌上多了一個人這件事,她們的態度跟辛氏差不多,就當做是沒有看見,神態和舉動都跟往常沒有什麼兩樣。
最後走進海棠居的是曲孝良和曲無忌父子,按理說曲無忌的病剛剛才好,身體也還比較虛弱,是可以在他自己的院子里用飯的,不過他執意要出來跟大家一起,曲孝良也就隨著他了。
曲孝良進門後便徑直在主位上坐了下來,仿佛也沒有看到曲無容一般,倒是曲無忌在目光對上曲無容的時候,朝她微微地點了下頭,算作是打招呼。
對于他表現出來的主動,曲無容報之以微笑,在座的這些她所謂的「親人」里,除了對她微笑到一半被女兒阻止的楊氏之外,也就只有被她救了一命的曲無忌是對她心存善意的了。
一頓飯吃得很是安靜,等到大家都快吃完的時候,曲孝良突然開口了,話是對著花氏說的,「我前幾天讓你安排人教導容兒禮儀,你可安排好了?」
花氏連忙回答道,「老爺放心吧,我都已經安排好了。」
「那就好!」曲孝良點點頭,似乎被她的辦事效率感到十分滿意,然後他又轉過頭對坐在另一邊的曲無容說道︰「從今天開始,你就跟著教導嬤嬤好好學習,不可懈怠,知道嗎?」
曲無容垂下雙目做恭敬狀,「是,無容知道了。」
「對了,你回來之後還沒有去看過你娘吧?」曲孝良突然又想起了什麼,一副慈父模樣地囑咐道,「吃完飯去看看她吧,這些年來她很是掛念你。」
沒想到他會主動提起原配妻子,在座其他三位夫人的臉色都變得難看起來,這些年來身為學士府大夫人的蘭氏,一直都躲在佛堂里吃齋念佛、不理世事,她們也早就忘記了府里還有這樣一個人存在,誰知道今天竟然被曲孝良主動提起,同時也讓她們意識到,就算她們在曲孝良面前多受寵,也不過是個妾室而已。
而這些都是那個曲無容惹出來的,若不是她突然回來得到了曲孝良的重視,曲孝良又怎麼會想起那個被遺忘了將近十年的結發妻子呢?
又被記上一筆的曲無容此時心里想的卻是,這曲大學士果然是個偽君子,如果他真的在意妻子的感受,又怎麼會從小就把親生女兒送到別人家里去寄養呢?
心里雖然這樣想,但曲無容面上卻絲毫沒有表現出來,只是恭順地點了點頭,「多謝爹爹提醒,無容等下就會前去看望娘親的。」
上演了一場父慈女孝的好戲之後,今天的這頓早飯就算是結束了,曲無容離開了海棠居,在金玉和良緣的陪伴下前去看望身在佛堂的母親,沒有察覺到在她的身後,有好幾雙眼楮都快噴出火來了!
「爹爹真是偏心!」望著曲無容離開的背影,曲蕪雨憤憤不平地跺了下腳,「這個曲無容才剛剛回來幾天呀,爹爹就對她這樣關心,我從小就在爹爹身邊長大,也沒見他這麼關心過我呢!」
「不許瞎說!」楊氏嗔怪地瞪了她一眼,「你爹爹自然是關心你的。」
曲蕪雨自然沒有這麼容易就被她安撫好,下一刻又把矛頭指向了她,「還有您,您剛才干嘛要對她笑呀,她算是個什麼東西!」
面對著女兒的埋怨,楊氏無奈地搖了搖頭,不過她卻沒有解釋,只是拉著她的手不由分說地往前走去,「好了好了,要發脾氣回去之後再發,等會兒讓你爹听到了,可沒有你的好果子吃!」
站在旁邊看了一場好戲的辛氏,低下頭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也準備離開了,不過在離開之前,她伸出食指狠狠地戳了一下自己的女兒腦門,嘴里恨恨地罵道︰「你個不爭氣的東西,在你爹眼皮子底下長這麼大,卻連個剛回來幾天的野丫頭都不如,我養你到底有什麼用!」
曲蕪言被她戳得偏了偏腦袋,低著頭不敢回嘴。
這邊各房人對她是如何的羨慕嫉妒,曲無容一概不知,她這會兒正站在位于學士府西南角的佛堂前面,等著進去稟報的金玉和良緣出來。
所謂的佛堂,其實就是一間破舊的屋子,里面供奉著如來佛祖和觀世音菩薩的泥塑雕像,左邊連著一個小小的耳房,應該就是她娘蘭氏平常睡覺的地方了。
「小姐,大夫人讓你進去呢!」過了沒一會兒,金玉和良緣從佛堂里出來了,並且帶來了蘭氏想要見她的消息。
曲無容點點頭,「你們兩個留在外面吧,我自己進去就行了。」
「是!」
走進佛堂,曲無容第一眼看見的,便是跪在蒲團上的一個清瘦的身影,那身影身穿一件蓮青色的素色衣衫,頭發被全部綰在了腦後,上面沒有任何的珠釵首飾,只用一根極不起眼的木簪固定住。
如果單看這身裝束,只怕沒有人會把眼前的這個婦人,跟堂堂學士府的大夫人聯系在一起。
曲孝良為了不影響自己的名聲,一直不肯休掉這個早已沒有感情的糟糠之妻,卻也不曾善待于她,他們的大兒子被天花奪去了姓名之後,他又把他們唯一的女兒送到了別人家里寄養,蘭氏既得不到丈夫的疼愛,身邊又沒有子女承歡膝下,只能選擇伴著青燈古佛了此殘生。
「娘。」盯著那道清瘦的背影看了好久,曲無容才輕聲地開口喚道。
蘭氏緩緩地轉過身來,還不到四十歲的人,臉上卻已經有了明顯的皺紋,原本清澈明亮的眼楮,如今也只剩下一灘平靜的死水,不過在看到將近十年沒有見過面的女兒時,那里面還是蕩起了一絲波瀾。
「容兒,我的女兒……」
曲無容走上前,在她身邊蹲下來,輕輕握住了她伸出的雙手。雖然這副身體里居住的靈魂是跟蘭氏毫無關系可言的寇韶華,但或許是受了原本身體主人的影響,她此刻能夠很真切地感受到那本該屬于真正的曲無容的情感——那是積累了將近十年的濃厚的思念之情。
自從女兒被丈夫送到別人家里寄養之後,蘭氏就沒有想過自己還能再見到她,這會兒真的見到了,心中的激動之情自然無以言表,不過等剛開始的那陣激動和欣喜過去之後,她很快就察覺到了不對勁兒。
蘭氏十幾歲就嫁給了曲孝良,對于他的為人自然是非常了解的,他當年不顧自己的意願,強行把剛剛八歲的女兒送去遠在觀州的族弟曲常德家里寄養,現在又突然把她接了回來,蘭氏自然不認為是曲孝良良心發現了的緣故,他這麼做一定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在里面!
「容兒,你告訴娘,這次你爹把你接回來是為了什麼?」
沒想到她會這麼快就想到其中的貓膩,曲無容忍不住暗自感嘆︰不愧是曲孝良曾經的枕邊人,果然是對他的本性了如指掌啊!
把曲孝良打算讓她代替曲無憂嫁給撫遠大將軍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跟蘭氏說了一遍,听完她的話之後,蘭氏幽幽地嘆了一口氣,握緊她的手,「是娘對不起你啊,要不是娘不能討得你爹的歡心,你這個學士府的嫡女也不會落到要替庶出的女兒嫁人的地步!」
曲無容搖了搖頭,「娘不要這麼說。」
「容兒,听娘一句話,千萬別听任你爹擺布!」蘭氏握住她的手,神色凝重地囑咐道,「以娘現在的處境,是幫不上你什麼了,但是你一定要為自己打算,嫁人是關系到女人一輩子幸福的事情,娘當初就是識人不清,所以才落得今日的下場,你可不能再重蹈娘的覆轍,不能任由你爹這個輕率的決定毀了你的一生,知道嗎?」
听著她,曲無容忍不住又想起了自己的前世,她當初又何嘗不是識人不清,不僅幫著那個人奪得了江山,更是將一片痴心錯付,結果卻被他猜忌、陷害致死,同時還賠上了一個年幼的兒子,和一個尚在月復中的小生命。
想到這里,她的眼中蒙上了一層恨意。
察覺到她的異常,蘭氏擔心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容兒,你怎麼了?」
曲無容回過神,發現自己又陷入了那噩夢一般的過往,連忙收起外散的恨意,盯著蘭氏的眼楮鄭重地說道︰「娘,您放心吧,容兒知道該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