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岸行有些掙扎,不願承認自己在這點事上頗多計較。////然而當著端綺,他總想多展露一些,又不會委婉曲折的說話技巧,終究只是在心里一嘆,點了點頭。
「也不只是埋怨……」臨了,他倒還想多交待一些,「就如竹姑娘所說,‘留戀過去,卻不能駐足不前’,總覺得外公那般人物,怎麼四十多年過去了,還是不能釋懷。對于眼前的人,都只當作是那個人的影子!男子漢大丈夫,豈能只顧自己的感情,而傷及親人!」末了,覺得說得過份了些,臉上微燙,「當外孫子的如此非議外公,竹姑娘要笑話了。」
端綺柔聲道︰「很多事情,我們都只是旁觀者,發表意見,反對或同情都無可厚非。不過我想,人生自古有情痴,你外公對秋皇後的情根種在四十多年前,為什麼會這樣深,我們連見也沒見過,就不好多說什麼了。」
她淡淡的話語,引得郭岸行反思,可是思緒那樣亂,在心里糾結成一團麻。他天性就不適宜談論這類話題,不安地立在那里轉頭四顧,梁薇、子靖、童千姿還有桑彪圍在屏風前,有說有笑的。他于是道︰「我們去听听他們在說什麼。」端綺點頭微笑,先行一步走了過去。
原來童千姿听梁薇解釋詩歌的意思,贊嘆她懂得多,而自己甚至字也認不全。梁薇本該謙虛幾句,卻忍不住說出自己從小就被稱為「神童」的事。桑彪立刻反對,說她明明一出生就是呆子。梁薇嗔責他,說他果然不是自己的親哥!童千姿不免追問,三人就將「一魂三魄」話說與她。童千姿見好姐妹如此不同尋常,徒增幾分敬意。
說完這些,桑彪忽然話鋒一轉︰「對了童姑娘,那位程姑娘,現在人在何處?」
童千姿「哼」了一聲道︰「她不識好歹,居然趁我不備,一個人走掉了。我听說周潛光在這里,他在,蘭華劍也就在。我想梅祖芳被放了,也許還會來搶蘭華劍,我便來了。」
桑彪連忙又問︰「那她的白馬腿好了嗎?」
童千姿眉毛一挑,憤憤地道︰「那白馬腿若不好,我能追不上她!這一路上,她不就仗著有匹好馬。」
桑彪听得一臉笑眯眯的神氣,暗拍大腿道︰「好馬,果然是好馬!」
「胖子真是個木頭!程姑娘那麼個小美人你不關心,只關心那匹馬。怎麼樣,听得羨慕吧?羨慕也不是你的,就算是你的,載著你這麼個胖子,那馬也跑不快嘍——」郭湘婷突然冒了出來,一通奚落。桑彪嚇了一跳,見是她,無奈地一皺眉,也只能任她嘲笑。
郭岸行嚴厲地道︰「婷兒!你不是在陪著母親麼?」
郭湘婷撇撇嘴道︰「洪大旗那些人在那里,我不愛見他們!——小呆子,看到我外公寫的字了吧,你不是說你一魂三魄在另一世,很精通詩詞和書法麼,怎麼樣,我外公的字好不好?」
郭岸行連忙低聲警告道︰「婷兒,這里的人都在盯著外公,你言語小說點!」
郭湘婷再次不滿地撇嘴,轉眼看到了童千姿也在,一指一扇屏風上畫著的臨河而開的寒梅道︰「正好,這里也有墨點的梅花,與你是一樣的。」
童千姿眼一瞪,氣得道︰「不必拐彎抹角罵人,我黑便黑了,你又能怎樣!」
梁薇連忙嬉笑道︰「她會用香粉撒你臉上,讓你變白啊,哈哈,我就中過招!——這個小姑娘就愛說些過份的話,好引起別人的注意。但是因為說的話實在太煩人了,反而越來越讓人不願听她說話了。」
居然一語中的,郭湘婷又氣又急,尖聲道︰「你又自作聰明,你這個呆子就愛自作聰明,什麼注意不注意,我不稀罕誰注意我!我就是看你們不順眼,誰讓她長得那麼黑,誰讓你是個呆子,誰讓你們這麼討人厭……」言語又尖又利,漫天的暗器撒下來一般,郭岸行想攔都攔不住。
梁薇無奈地搖搖頭,怕童千姿跟她打起來,拉了便走。郭湘婷還不許,非要讓她們听自己罵,見兩人不理便要動手,郭岸行慌得將她按住。童千姿忍無可忍,罵道︰「你這丫頭也太凶蠻些!」鞭子眼見就要揮出,梁薇急忙撲在她手上,一陣拖拽才算將她拖出亭外。
郭湘婷見她還想動手,就更不得了,叫嚷、怒罵的連帶對哥哥撒嬌。童千姿被梁薇扯著走出幾許遠,還能听到那聲音,怒得道︰「天底下怎麼會有這樣的人,不打她幾下,怎麼能解氣!哼,比程安瑩那種,為了不值得的男人犯傻的,還叫人生氣!」
梁薇一心要她遠離、淡忘郭湘婷,這時便問︰「一直沒有問你,梅祖芳到底怎麼得罪的你?」
果然一提到這個,童千姿恨得倒忘了郭湘婷,罵道︰「那根瘦干柴花言巧語騙了我姐姐,令我姐姐有了孩子,可是他人卻不見了。我姐姐去找他,卻見他正跟對別的女子甜言蜜語,我姐姐回來氣得小產,得了一場大病。我看姐姐難受得那樣,發誓一定要看著他得到報應,回去講給姐姐听!」
梁薇听她報仇的心里也透著天真、單純,不禁笑著拍拍她的肩膀道︰「放心,壞人一定不會有好報的!」
「我也這樣想!」她們兩個同肩在客館之內滿無目的走,不知不覺間又走回到客館主樓的大廳之內。童千姿像頭警惕的小豹子,眸子精亮,左右盼望著道︰「為什麼好多人盯著我們看?」
梁薇便四處看看,大廳里來往的人已少了,二樓倒是坐滿了人,做好了長久等侍的準備。臨著欄桿的男子,形形色色,有許多正望著她們。梁薇笑道︰「因為我們都是漂亮的妙齡姑娘……我們還是去找他們一起吃飯吧,我餓了已經……」
童千姿立刻道︰「我才不要和姓郭的那個丫頭一起吃飯!」那強硬尖利的態度看不出一點回旋的余地。
梁薇只好說︰「那我們一起——找位置坐!」她們踫到一個侍者,讓那人帶路。侍者引著他們往右側飛樓去。梁薇邊走邊問︰「對了童千姿,還不知道你是哪里人呢?你不像是漢族人……」
「我家在川藏,我爹爹是漢人,娘親不是。」
「哦,我是湖南人,和姐姐、弟弟還有彪哥一起去京城,投靠叔叔……」
她們進包間一看,梁薇不禁暗暗乍舌︰寬敞、雅致,十分豪華。她估模著會非常貴,點過菜之後,追著侍者出去,請他去找找一家姓郭的,兩家一起的,錢一起算。這話自然不能讓童千姿听到,否則一定會生氣的。
這包間臨戲亭一側是走廊,臨湖一側是大窗子。梁薇將窗子敞開,只能見到遠處星火點點,對于看慣了現代城市夜景的她來說,實在太黑漆漆了。仰頭看天空,所處的方位亦看不到月亮——位置不甚佳,且一樣昂貴的包間,才得以留到現在。湖上之景是看無可看,梁薇便敞開了大門,去看戲亭一帶。
過不多久,子靖找了過來,見兩人已經和和氣氣地在一處吃飯,放下心來。桑彪照拂著端綺,也走了過來,一見兩人便道︰「害得我們好找,你們倒好!」三人坐了下來,郭家的一位鏢師跟過來看,子靖走至門口與他說了幾句話,他便告辭而去。
五人飯吃到一半,忽听外面好似有什麼動靜,童千姿登時彈起,緊握鞭子急走而去,憑著欄桿機警地四望。梁薇轉頭看到,不禁笑道︰「真不愧是久在江湖上行走的,看看咱們,還好意思吃麼!今天要是不發生點事情,那就奇怪了,出去看看!」
她擦一擦嘴,跑了出來四處看一看,神經兮兮地壓低了聲音問︰「怎麼了童千姿,發生什麼事了?」
童千姿說︰「我好像是聞到明花堂的味道了!」
「什麼味道?」梁薇連忙嗅一嗅,「飯菜味道,還有香味……花香……什麼花?」
梁薇正努力分辨著,一個侍者端了一盞黑乎乎的湯走來問︰「請問貴處,可有人生病?就是曾被毒針刺傷過,有人讓我等送來湯藥,說是喝了會舒服……」
梁薇混身一振,驚聲問︰「是不是周潛光說的,他人在哪里?」真不露相,智慧惠及他人,的確像是周潛光的風格。
那侍者連忙一躲道︰「我等不知!」
梁薇眉頭一皺,只知道機會不能放過,該去哪里找呢!旁人亦發現這條跟周潛光有關的訊息,紛紛走了出來。她將身子探出欄桿四處找尋,而後干脆踏在欄桿上一個跳躍,登上房頂,居高臨下看去。
她上次見過的周潛光混身素白,便四處尋著白色。轉頭四顧間,西南方向的湖岸之上,仿佛有白影閃動,連忙朝那個方向跑了過去。沿著房頂走到弧形的飛樓邊緣,見離對面那一半樓的距離甚遠,沒有自信可以一躍而過,立在那里猶豫著。
童千姿追了上來,問︰「怎麼了?」
梁薇揚手一指道︰「那個方向有人!」
童千姿又在空中嗅了嗅道︰「明花堂的那種氣味,也越來越濃——我熟悉這種氣味!」
伴隨著這話語,梁薇方才所指之人已越來越近,借著先月客館的燈火,梁薇漸漸能看清楚。只見一個身著淡紫色衣衫的女子,仿佛是挾了另一個女子,幾個點躍後來到湖邊,再起身一躍,便躍上對面樓頂。有那麼一瞬間,梁薇、童千姿與她二人各立一邊樓梯面對面,都清楚地認出,紫衫女子所挾的女子正是程安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