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一夢 第17章︰香消散

作者 ︰ 李式微

子靖拉了梁薇的一只手貼在自己臉上,微笑道︰「你說玫瑰象征愛情,我采百合的時候也想到它的寓意是‘百年好合’……」

這種由此及彼的聯想放在兄妹之間如此不恰當,可是眾人被子靖的聲調引進無邊無盡的悲傷里,竟都沒有發覺。////「伊上帝之降命,何短修之難裁」,的確,人這一生壽命的長短太難猜了,梁薇發上那枝秋海棠還尚且紅艷嬌美,而這妙齡女子竟已辭世,縱然是鐵石心腸,也不禁感慨萬千!

「一枝玫瑰可以換一個吻……」子靖再一次想起這句話,心里又被重重剜了一刀——明明昨天英姿妹還跟我講故事啊,為什麼現在就變成了這樣!他再一次慟哭起來,哀聲道︰「我也想用百合換你好多好多的吻……英姿妹啊,我知道我不該心存此念,可是我忍不住,我控制不住自己……我把百合花捧到你面前,果然就害了你……你是為了找我才走進那片花叢,我又抱了那麼多花兒到你面前,我害了你啊……你恨我嗎?」

這一問,令聞者都心內一顫。既便端綺曾听子靖表露過這番隱秘的心事,再一次听到,心里也還是震顫不止。大約是因為梁薇已死,或者是子靖的眼淚太干淨,居然沒有人覺得子靖的這份感情有什麼不應該,心中的震顫全是一片深深的同情與無盡的遺憾。

若梁薇有知,她會恨嗎?

周雪桐想起,梁薇被青蛇嚇昏時說的那些胡說,雖然大部分她理解不透,但也都知道若竹英姿有知,必定是不恨的。她若是知道子靖也愛她,還不知該是怎樣的歡喜……

可是,她為什麼就要早早地過世呢?心里一片惋惜,可是轉念一想,兩人心懷如此感情,活著不才是煎熬?

「不應該有的感情,果然就不應該存在!」子靖忽然仰天長嘆一聲,那沉重的語氣,根本不是他那個年紀該有的,「英姿妹,咱們來生再見,等著我一起投胎……」他說完便抽出佩劍,往頸中橫去。

眾人大驚,而端綺覺他的話里有訣別的意味,所以已有防備,連忙抓住他的手,哭道︰「子靖,英姿已去,你也要往姐姐心上刺上一劍嗎?」

子靖本一心求死,一听端綺這話又見她滿面淚水不勝哀傷,心里一軟,動作便遲疑了幾分。桑彪也便趁機出手,捏住子靖的肩膀勸道︰「子靖,你千萬不可犯傻!英姿妹妹未必就沒救了……」他為了勸下子靖尋短見的念頭,說下此語,可到底如何救一個沒了心跳與脈搏的人,他其實全無信心。

然而這一語倒提醒了端綺,連忙道︰「對啊!這里是仙島,咱們可以求仙翁!他一定能起死回生!」

他們這些人其實都不信這世上有神仙,來到仙島,心里也都懷著揭破所謂仙翁故弄玄虛的面紗。////端綺病急亂投醫,知道此時必須給子靖以希望,才能保他一命,她已失去妹妹,再不能失去弟弟!

眾人听聞,先是一怔,接著紛紛道︰「對啊,我們趕快去找仙翁!」有的人是真的將仙翁當作希望,有的只是在勸子靖。

「仙翁」二字果然在子靖心中點起一團火,他立時站了起來道︰「對啊,仙翁……咱們這就去找仙翁!」

可若是仙翁這樣好找,那他們也不至于在島上迷失道路了!眾人又無措起來,面面相覷。周雪桐便提議︰「不如我們分頭去找……」其實她心里亂得很,毫無頭緒,但是她心內愧疚,急于想辦法挽救。

子靖立刻道︰「好!我帶著英姿妹!走……」

郭川澤攔住道︰「我們都不知仙翁在何處,帶著竹英姿到處亂走不是辦法,還是將她放在原處,由兩三個人守著,其它人去找仙翁。」

「放在原處?這……怎麼守……」

童千姿咬一下嘴唇,而後道︰「在我的家鄉……有一種方法,有可能讓人起死回生……」

眾人听說,心里都十分激動,連忙問︰「什麼辦法?」

童千姿在眾人熱切的目光之下,倒有些心虛了,但還是道︰「就是把人埋土里,只露出頭來……有的人明明呼吸已停,用了這個辦法又好了,但也這個法子也並不是每一次都有用。」

「這是何道理?」端綺從未听說過這個辦法,雖是問童千姿,卻看著周雪桐與郭川澤。

周雪桐也是不解,卻听郭川澤贊許地道︰「這是個好辦法!萬物生于水,又根植于土,人存活于天地間,這兩樣也是根本。竹英姿現在氣血皆已閉塞,這個方法可以讓水氣與地氣透過肌膚浸入她體內,維持住她的一線生機!」

周雪桐望了他一眼,眼中閃過一絲狐疑,但隨即也道︰「不錯!表哥說得對!」

端綺、子靖、桑彪不十分懂醫術,又在絕望之際,任何一點希望都原意緊緊抓住。周雪桐與郭川澤都是精通醫術之人,他們既然都這麼說了,便都信了!桑彪二話不說,連忙拔劍掘坑。

郭川澤道︰「事不宜遲,你們先照這個方法將竹英姿安頓住,我與雪桐先去找仙翁!」說著拉了周雪桐便走。

端綺、子靖、桑彪三人都忙著挖坑,因是童千姿提出的將人埋進土里,忙著說明坑該挖多大多深,所以都只是向他們表兄妹望了一眼,沒有說什麼。郭湘婷追著他們跑了兩步,在後喊︰「你們一定要找到仙翁救活小呆子啊!」

郭川澤與周雪桐都清清楚楚地听到這話,可是都默默無語,頭也不回地繼續向前走。走了許久,穿過一片茂密的林子,來到一塊平整的草地上,只見前方海天一線,茫茫無盡。草地鋪陳不到一里,土地便斷裂沉下,變成亂石與海灘。

向前再無可走之處,周雪桐終于敢發問︰「咱們……能夠找到仙翁嗎?」

郭川澤走至斷崖旁,負手而立,望著茫茫大海道︰「這島能有多大?仙翁自然能夠找到。」

「……竹英姿呢?」從海面上來的風將她的聲音吹得凌亂、顫抖。

「竹英姿……」郭川澤念著這個名字,好似念著一個陌生人,「她……她已經死了,你忘了?」

周雪桐閉眼嘆氣,不甘心地盯著他道︰「那麼你說把她埋進土里,可以救活她的話……」

「騙竹子靖他們,才好讓我們月兌空出來……」郭川澤目無表情地打斷道。

周雪桐早該想到,撫額苦笑兩聲道︰「他們還等著我們的好消息……竹英姿啊竹英姿,她出生時痴痴呆呆,一下子又變得聰明伶俐,這般奇異經歷,還以為她日後必定不凡,怎料竟如此離世了……」回想一番,只覺得好似一場夢,叫人無法相信。

郭川澤也是面有悲色,冷冷地道︰「雪桐,這個教訓你可記住了?!」他的語氣甚為嚴厲。

「我……」周雪桐心內一陣愴然,愧疚地道,「表哥,你在責怪我嗎?」

「她對火百合過敏,我們不知道,她也不知道。可是,她的身體知道!她一旦開始氣喘,本就應該察覺。可是你事先用那麼多蛇嚇她,使她神志昏聵,令她竟不自知,以至于窒息而死。你覺得,不應該怪你嗎?!」郭川澤痛惜地道,一雙冷峻的眼里還浮著一層淚光。

周雪桐與他目光相接,對他透露出的沉痛十分能感同深受。她知道他是個冷漠但並非無情之人,可是如斯心痛,在他身上也甚少出現。周雪桐心內更是痛惜,怯怯地道︰「表哥,你果然……你果然很喜歡她嗎?」

郭川澤嘴角一斜,露出一個淺淡的冷笑,道︰「你做這些事,不就是想要這個結果嗎?」

周雪桐覺得他笑得古怪,試探著道︰「可是她過世了……所以你很難過?」

「……是有些愧疚……」郭川澤低下頭,嘆一口氣道,「雪桐,還記得小時候,你喚‘表哥’,就只是喚我。你說,雖然你不只一個表哥,可是別的聰明全不比你,唯有我聰明有本事。你追在我身後,問我好多問題……」那時的周雪桐雖然已經很驕傲,但甜言蜜語討好于人,全發乎于真心,並不帶心機。

周雪桐沒心思回憶從前,便只是模模糊糊地點一點頭道︰「對啊……」

郭川澤冷笑兩聲,緩緩道︰「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在你心目中不再是那個‘聰明有本事’的表哥……」頓了一頓,有無法掩飾的怒火爆發出來,「而只是一個糊涂任你擺布的大傻瓜了呢!?」

周雪桐一驚,回想到自己對他的種種利用。對于周雪桐來說,他是個呼之則來,卻揮之不去的人。她利用他、躲著他,他外表如頑石,其實心如明鏡,如何不清楚周雪桐的心意!可是只要她一聲吩咐,他還是願意為她赴湯蹈火!

她對他的愧疚一直在累積,一心想給他一個明媚的以後,償還了自己欠下的所有……

竹英姿,唯有這個茉莉花一樣的女子,打動過郭川澤的冷硬心腸。蛾眉月下,太湖水上,他吻了她,這是美麗的開端,周雪桐想在這個開端之後,寫下一段無可比擬情愛故事,可是卻讓事情發現到了如斯田地……

「對不起……表哥……」周雪桐慌忙道,「你別傷心……除了竹英姿,這世上還有別的好女子……比如……」

「童千姿!」郭川澤冷冷打斷,「或者程安瑩……不會是竹端綺,因為你早知郭岸行喜歡她,而我一定不會搶兄弟的女人……」

周雪桐腦中混亂,只隱隱感到一種不安,抱著一絲僥幸,顫聲問︰「表哥喜歡童千姿……還是程安瑩?」暗暗盯著郭川澤的臉,看他的神情會發生怎麼的變化,可那張臉如岩石,冷峻鋒利,令心虛的她不敢長久逼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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