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要命的是鄒亦明中了她的刀，還並不怨她，他無措到顧不上其它。
盡管手上戴了手套，臉上戴了人皮面具，他也忍不住因為手與臉都不再好看而閃躲，難過而感激地道︰「李公子都跟你說了？哎……我……我……我找過她，她不在，我听說一個女子……」他簡直語不成調，不好意思去哭，更不能去笑。
「她就是還活著！」盛素節突然道，語氣極為肯定。
情緒慌亂的鄒亦明完全被她牽著走，听到這麼一句話，便用求助似的目光望著她。
她一抬頭，低聲道︰「至少……似她一般被拋下的女子還活著……」
鄒亦明身形一晃，見她羞澀地低著頭，雖無極美的容貌，也是白膚秀面，十分溫柔端莊，不由得大起憐憫之心，想到她話中深意，不由得發了痴。不過，心里倒平靜了下來。
「姑娘……我其實是一個……」他不安地道，「你未曾看過我的真面目……」他因為容貌被毀，性情極為古怪，愈加冷漠，可真要有女子接近自己，卻又不敢接近了。
盛素節失望地責備︰「你當初不明白，害死了翠兒，現在竟然還不明白？」
「這、這、這……」鄒亦明生生被堵住了，完全說不出話來，心底又有一絲氣惱，覺得這個女子太有些自以為是。
在洞內听著的周雪桐忍不住笑，心想好你個鄒亦明，也被我的一個侍女像教訓兒子一樣說得無話可說吧！
因怕被鄒亦明發現，只好咧著嘴不發笑，還頑皮地在心中想，若在城中街上這樣笑，肯定不足以傾國傾城。正笑著又驚奇地發現——我怎麼又欣賞起盛素節來了，連忙收回笑容，重新將臉板起來。
「我只想問你，你願不願……願不願跟我回去……」盛素節道，「李公子讓我在這里待上幾年，我說了想要回去替母親養老送終，他已同意……你呢？你要不要回家……或者……」
「我沒有家……」鄒亦明冷靜下來，傷感且堅定地道，「我只有仇要報！」
「什麼仇？」
「竹未離！這個人害死了我的妻子，毀了我的前途，我一定得殺了他！」他將翠兒之死責怪到竹未離頭上，心里也覺得輕松了一點。
盛素節道︰「那我等你報完仇……然後……」那聲音低下去，簡直細不可聞——再大膽的女子，也逃不過羞澀，這是上天賦予女子性格里極大的缺點，亦是件極厲害的武器。////
方才還大膽霸道的女子，一下子變得羞澀柔情，鄒亦明本覺得好笑，可是一看到披在她頸中的柔軟頭發，一顆心不禁「突」地一跳，怔怔地說︰「姑娘若不嫌棄，你的母親，自然就是我的母親……」
盛素節抬頭起來，滿眼感動，誠摯地道︰「那我在這里等你……等你……」
鄒亦明見她眼中有淚花閃動，也不由得道︰「你放心，我再不會讓你空等啦！」說著一聲長嘆，對眼前的女子絕對稱不上誠摯之愛，只覺她既然願意跟隨自己，自己便必須好好待她。
盛素節點頭道︰「我知道……」
鄒亦明靜靜地望了她一陣，那溫柔端莊的外貌，堅韌容忍的性格，的確是他夢寐以求的妻子。可惜，一切不能盡善盡美，他曾以為自己的將來會是一名大放光彩的太醫，與妻子乃是郎才女貌，令人稱羨的一對……
雖然他已知那樣的將來已無可能，可是听到盛素節肯定地說相信，他還是堅定下好好照顧她的心。他上前拉一拉她的手，而後道︰「我得走了，你等我……」
「好。」她微笑著，滿眼柔情。
鄒亦明步子一動，周雪桐側耳听到那動靜，覺得他多半是要洞里出去，心想他跟我撞個正著，可要怎麼辦？如此一想，只覺好笑，竟也並不生氣。
可是鄒亦明走了兩步又停下，轉過頭來又傻里傻氣地望著盛素節道︰「公子他騙我說你是翠兒……以他那般人物，不可能出這樣的錯，你說他這是為什麼？」
盛素節勾起嘴唇，紅著臉道︰「你說為什麼？公子他是個好人，自然是想撮合你我……」
鄒亦明面上作燒，也覺好笑，點著頭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立在那里怔了一會兒，又忍不住問︰「你實話告訴我，為什麼你明知如此……還要……還要答應呢？」
盛素節咬著下唇，想了一會兒，猶豫地道︰「你想听真話？」
鄒亦明心頭微惱，冷聲道︰「自然。」
盛素節深吸一口氣，點一下頭道︰「好吧！公子雖然給了我不少錢，可到底不夠可靠，我需要一個依靠……你精通醫術、武功高強……若與你在一起，必然不愁生計……」
鄒亦明也不知自己在期待怎樣的答案，這個答案一出，他既相信她說的是真話，心里又十分惱怒，深覺這個女子太自大，好似她想依靠自己，自己便會心甘情願讓她依靠一般！女子計較太多，實在可愛不起來。他發出一聲冷笑，也不知該如何說。
盛素節冰雪聰明，怎會猜不到他的心思，嘆道︰「我知道你會生氣，但我還是這麼說了……我不想騙你。還有就是，也並不是個精通醫術、武功高強的男子便是好的……公子跟我說了你的事，我在心里想，你能將一個女子記在心里那麼多年，肯定……肯定……」後面夸獎的話，她也不好意思說出來，滿臉通紅，「肯定」一詞重復了無數遍。
末了，她覺出自己的窘態來，自嘲地一笑，嘆了一聲，理一理頭發道︰「你明白便好……」
鄒亦明被她的樣子逗得一笑，又忽然釋懷了——世上哪一個女子不想要找一個男子當依靠，于是道︰「好，我明白了……你等我來找你……」
周雪桐听得目瞪口呆——剛才那語氣，不是再也不見的架式，怎麼轉瞬間就想通了！
她心內一緊，想到自己也曾試圖撮合梁薇與程方回，還有梁薇與郭川澤，全都以失敗告終！就連當媒人都比不上李為念！
她怒火中燒，嫉妒之情想掩飾也掩飾不住了。翻來覆去地想自己失敗，而李為念成功的原因。想到最後，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做事總太過天真，並未真正地深思——梁薇對于程方回或郭川澤都無意，都是她覺得該如何。而李為念，他應該想到了吧——盛素節若不是這般大膽的女子，敢說出心中所願，他想撮合也不能成功！
想到這里，她內心的感情也從憤怒、嫉妒轉變為驚奇……
驚奇于自己對李為念人品的新發現。
洞里那樣幽暗，沒有太陽，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這一切仿佛是因為李為念，她眼前浮現出李為念的身影，他像太陽，像明月，像星星一樣閃耀。
周雪桐一直試圖將李為念陰暗的所有鋪展在陽光下晾曬到干燥月兌色，不曾想卻是在這樣一個時刻有些看明白了他……
他敏感、脆弱、溫柔，而且……善良，這四個詞用來形容女子多合適，可為什麼是他！
他竟是這樣一個人！他為什麼竟是這樣一個人？
她還以為，他對于被自己當作棋子的人冷酷無情，像一塊破布一樣丟棄呢！反觀她，一怒之下便要將人除之而後快……正是因此，縱是李為念說盡了謊言，到處利用人，梁薇也原諒他，而她除了容貌，再沒有什麼討人喜歡！
她哀傷地想，原來我會這樣孤單，真的要怪自己……
她听到鄒亦明走了過來，那股想看人笑話，揭穿他人面具的勁頭全變成了灰。覺得自己無聊好笑得很，跟李為念較了這麼久的勁，也沒有看清他到底是什麼人。
萬般無趣，她便一轉身往洞外走。鄒亦明對洞內情況不像她那麼熟知，她在他發現前離開了山洞，緩緩往正門繞過去。
邊走邊想，若是回去看到了盛素節，該如何對她？要讓她周雪桐明明被人背叛了，還知道裝作不知道，大慈大悲地默默原諒，那可太難了！可是一想到李為念命不久矣卻還一副處處為人著想的樣子，就好像他是個天生的好人，好得像聖人一般，她就有了一股不能被比下去的勁頭。她一向不屑于好人不好人的虛名，這會兒卻想證明若要被人尊敬喜歡，自己比李為念更有資格！
她于是下定決心不去揭穿盛素節，就好像自己從未到過山洞，從未听到過他們的對話一般。
她繞到山腳下，要順著山道從正門進入寒梅山莊。走到那里時，剛好有兩個侍女攜著手說說笑笑地登上通往山上的石梯之上。
周雪桐只知她們是寒梅山莊的人，也不大認得，只是听聲音覺得她們年紀輕輕，嘰嘰喳喳地說著些在別人听來雞毛蒜皮，在她們那里極為有趣的事情。
她們說得熱鬧，全然沒有注意到身後的周雪桐。周雪桐也懶得理她們，就跟在她們身後，盯著她們時而抬起，時而落下的腳後跟，默默地一步步拾級而上。
兩個侍女到底都說了些什麼，周雪桐也不在意，只是覺得她們的聲音清脆透亮，連腳步都透著輕盈活潑，心想她們一定全無心事。而她滿懷心事，雖然一身武功，如此走著反顯得比她們吃力……
如此走了一陣，兩個侍女你一言我一語，也不知為什麼事爭起來了，便在石梯上停住步，又是頓足又是踩腳地說著。
前路被擋，周雪桐只好停步，看她們兩人繡花鞋上，一個繡了粉紅色小花，另一個繡了彩色蝴蝶。
看了好一會兒，也不見兩人再繼續往前。周雪桐不耐煩地抬起頭來，倒想知道她們到底是為什麼爭執住了。
只見鞋上繡彩蝶的女子撅著嘴說︰「我說就是她，要不然還會有誰？我的話，自然是對的！」
「哼，我說不是她……你當我沒見過？明明說是個穿白衫子的姑娘，那叫什麼玲瓏的，我就沒見過她穿白衫子！我這話才對。」
「繡彩蝶」的女子掐她的臉，笑道︰「我問你，那玲瓏是什麼人，你怎麼總能見到她？」玲瓏自然不是什麼良家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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