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到後面,梁薇簡直分不清自己是在為李為念傷心,還是為自己怎麼也想不起的三年往事而難過。
人的確是薄情的,一條生命也換不來長久的關注,不停地分神以作他想。
與李為念的尸首待得久了,梁薇不再害怕,覺得身體疲累便俯將頭靠在他的胸口,拿起那棵紫人參,眼看著它那一睫蔥翠越長越大。
「假若這里的一切全靠我的心意,那麼我不想讓你死,你就一定不會死……一定不會!」最後這四字在梁薇心中不斷回響,最後成了一陣「嗡嗡」聲。待那聲音蔓延到腦中,她才發覺自己的勞累。
鳳尾城還有宮中這一趟來往,她不眠不休、滴水未進,情感之上更是大起大落,此時一松弛,便迷迷糊糊地昏睡過去。
她說不清自己睡了多久,只是于一團沉悶的漆黑之中覺出一絲清涼爬上手背,手一動,人便醒來。眼前是一團霧茫茫的白,風吹動那團白色,眼前的景物才明晰起來,顯露出一個男子的側顏。
原來她正躺在床上,那人坐在她的床邊,手里拈著一朵小小的紫花,正將拿到鼻尖輕嗅,隨既莞爾一笑。
她細細往那人臉上一認,這側臉清俊非常,驚為天人,她竟有些不大認得。待他將臉轉過來,驚艷度減少,熟悉感增多,他的魂魄與血肉歸位,梁薇才認得了。
「李為念……」梁薇輕聲喚道,怕他只是一片幻影,自己聲音一大就會將他驚散。
李為念微笑著向她伸出手。梁薇卻不敢將手遞過去,只怕這一伸會如觸上水中的倒影撲一個空。
「你還活著?」梁薇低聲問。
李為念微笑道︰「你既然不想我死,我當然會好好活著……」
梁薇不敢相信,卻又忍不住心內的點點喜悅,問︰「當真如此?」
「你快來看一看,就明白是不是真的了。」李為念將手又往她眼前移了移,那是一種誠摯的邀請,溫柔肯切,叫人無法拒絕。
她看著那只手,它白如紙,膚色幾近透明,青色的筋脈在下面緩緩起伏,骨節分明,掌心的紋路干淨明了……
她不記得李為念的手是這樣的,如雪一般的冷色,卻透著一股溫暖的氣息……
這溫暖富于人間氣象,所以梁薇深信他活了過來,便將手伸到他掌中由他握住,他掌心的干燥與溫暖,也是那樣分明。////他拉著她坐起,指著地面道︰「你看,有了這些我還能不醒?」
梁薇轉眸一看,不覺驚住了。
地面上綠色藤蔓掀起波瀾,海一樣壯闊,綠海之上點綴著紫色的花朵,跟李為念手中那朵一模一樣。方才她手上感到的冰冷,就是花兒的枝葉拂過她的手。「這是什麼花兒?」梁薇痴痴地問。
「你再看……」李為念指引著梁薇的目光轉移,終究落在她枕邊的那株紫參上。
自那株紫參上抽出了細細的三條綠藤,蔓延到地上成了一片綠葉與紫花的海洋。梁薇想不到自己的眼淚竟有如此神力,驚詫之下便走了下去。她嗅一嗅花香,那味道似是草藥與泥土混合而成的。
「你是因為這些花兒才醒了嗎?」梁薇雖然足下踏實卻仍覺不安。
李為念站了起來,微笑著道︰「我能夠醒來,與其說是這些花兒的神效,倒不如說是你的關心……」
他的裝束是春秋時節的,只一襲簡單的白衫,飄逸出塵,注視著她的樣子,是說不清的溫柔與情思……梁薇只看了那麼一眼,臉上便是一紅——他縱有種種缺點,相貌也不完美,仍是少有的迷人男子……
她走在花海里,一步又一步,再向前望,只覺得前方一片亮光,看不分明。梁薇問︰「我們這是在哪里?」
「自然還在鳳尾南山。」
梁薇心內一懼,隨既失望地道︰「原來這只是一場夢……」
「你怎知這是一場夢?」
梁薇閉上眼楮,頭中一暈,覺得自己又是平躺的姿勢,口中喃喃道︰「現在是冬天,你那麼怕冷,怎麼會穿得這樣單薄?我記得你之前躺的屋子床與門口距離不足十步,可是方才我走了足有十五步也沒有踫到牆,所以我一定是在做夢……」
「撲哧」一聲笑,明顯是個女子的聲音,听起來又嬌又俏,「做夢也做得有根有據……」
梁薇想睜開眼楮看一看,一時間也不能夠。那人又來搖她,她生生被人搖得睜開了眼楮,這回的她同樣躺在床上,看到的是以鮮亮脂粉成功掩飾住憔悴的周雪桐……
夢境還是現實,她一時間還分辨不清,強撐著坐了起來,往她臉上細細看了看,嘟囔道︰「這還是夢?」
周雪桐抿嘴一笑,一手扣住她的後腦,一手端來一只碗。梁薇還沒反應過來,那只碗的邊緣已經卡進她口中,溫熱的液體被灌了進去……
梁薇只覺一股濃重的土味自口中闖入,嗆入鼻腔,效果比醍醐灌頂還要好,人就瞬間清醒。她素來挑食,口味嬌貴,一品出這味道只覺惡心難當,掙扎著不要喝下去。奈何周雪桐拿捏的手法高明,雖然身體虛弱,但對付一個身體更虛弱的梁薇也是綽綽有余。梁薇躲也躲不開,那帶著濃重土味的液體已流到喉頭,逼得她不得不咽下去。
「咕咚、咕咚……」周雪桐將一碗藥給梁薇灌完了,才將手收回。梁薇立刻爬到床邊干嘔,卻又吐不出來。「你給喝我的是什麼呀?」
「你累得暈倒了,當然是溫補之藥啦!」
梁薇氣她野蠻,賭氣道︰「不知道本姑娘是仙子轉世,不食人間煙火的,還需要吃補藥?」
周雪桐點頭道︰「你一有不適,埋進土里便會好轉,可也真是人間奇聞。說起來你又骨骼精奇,體內天生一股奇清之氣,這特點跟秀挺中空的竹子極像,你又跟‘竹’特別有緣,所以你是不是竹子仙轉世?正因如此,你埋入土中就可以如竹子一般吸取天地之精華?」
梁薇翻一下白眼,沒好氣地道︰「你既然知道還喂我喝藥?實不相瞞,我就是竹子精轉世。」
周雪桐將一縷頭發撥到胸前,在指間繞著道︰「所以我剛才去竹林里挖了一點土,又和了一些水給你喝了呀!」
梁薇哭喪著臉道︰「所以我剛才喝的是土……」
「是啊。」
梁薇惡心得又要吐,仍是吐不出來,氣得伸手掐住周雪桐的脖子道︰「周雪桐,你敢讓我吃土,殺了你……」
周雪桐笑嘻嘻地拿開她無力虛弱的手道︰「騙你的,真的只是一些補藥……神仙也得吃藥不是,要不然太上老君煉藥干什麼?」
說得梁薇倒笑了,收回雙手,轉目向四周一望,見自己已不在昏倒之前的房間中,而是另外一間。這個房間雖然擺設簡單,但床上的鋪蓋精致,散發著一股馨香,明顯是女子所居,便道︰「這是你的房間嗎?」
「對啊,我要是陪爺爺來這里住一住,就住這間。」
梁薇于鳳尾、京城間一場往來,自然是風塵僕僕,如今衣衫未月兌便躺她精致干淨的床上,不好意思地道︰「謝謝。」
周雪桐眉毛一挑,故作驚訝地道︰「你還會跟我客氣,跟人聯合起來謀害起我的性命也沒見你打招呼啊!」
梁薇愧疚地道︰「實在對不起……」
「還是我福大命大……」
說到這里,梁薇連忙問︰「那麼他呢?」
周雪桐冷冷一笑,明知故問︰「誰啊?」
「李為念……」
「他……已經……埋了……」周雪桐瞪著她道。
梁薇被她騙了一次,這回不敢輕易相信,便緊盯著她的雙眼。
周雪桐受不了她這種眼神審問,便一撇嘴道︰「他竟然恢復氣息,我爺爺遇見這種人命之上的奇聞,怎麼可能做視不理?這回又有了紫人參花,我看他老人家這回不僅要救回你家李公子的性命,還要醫好他所中的冰蟲髓之毒,你的李公子可以長命百歲了!」
「真的假的?」梁薇還是不信。
周雪桐站起來道︰「你跟我出來,我再告訴你。」
梁薇正想出去去看一看李為念到底如何,便一掀被子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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