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一夢 第27章︰打金枝(2)

作者 ︰ 李式微

很快,鮮血污了梁苰半邊臉。梁薇給嚇壞了,連忙跑過去看他怎麼樣了。

梁苰握著鮮血直流的傷口,不聲不響地站了起來。

周雪桐看到他們兄妹在自己對面站著,臉上都是又同情又無奈又寬容的神情,她想,他們的神情里怎麼可能容納這麼多,而我的情感為何總是一觸既發?

即便梁苰是太子了,這番頭破血流的樣子也是難堪的,周雪桐怒氣消散,只覺得淒涼。

她微微一笑道︰「這是替梁芸打的……她是我的朋友——沒有真情也有假意的朋友,太子殿下終究會辜負她的,我知道!所以我……」他的眼神越平穩,周雪桐越慌亂,她漸漸意識到自己做一件多麼重大的事。

毆打太子,這件事情若論起來,足以誅她九族!

她這般蠻橫地對他,那麼他會徹底討厭起她來了吧……

終于,隨著一個破碎的茶盅,她徹底失去了他……

她怕得顫抖,坐也坐不住了,連忙站了起來,轉頭就往外走。

梁苰見她失魂落魄,怕她又闖下更大的禍事來,連忙拉住。

她看一看他的手,也便看到一旁的梁薇,想起來就在昨晚她們還在說這件事。她惱恨起自己,惱恨起梁薇,惱恨昨晚自以為是地談話!

她甩開梁苰的手,急步向外走去。

二十年來,她每次掉眼淚,都會得以昂貴的回報,她要什麼有什麼,唯有在梁苰這里體會到無奈與傷感。可是她知道即使不嫁給梁苰,她也是他的最愛。

梁芸愛梁苰,她早知道,可是那又有什麼關系?他們頂著一樣的姓氏,就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長城……可是她沒想到,嫻福郡主可以變成一個沒有姓氏的「緋宮嫻福內親王」。

她得不到的,別人也得不到,那麼兩個人就可以互相同情,現在另外一個得到了,她卻要永遠失去,這叫她如何承受?

所有的驕傲被清掃一空,她羞憤之極,只想回到過去,告訴不滿十歲的自己,不要理會梁苰!告訴她,那個人會傷害你,挖走你的心,然後還把這種可惡的行為稱之為「為國為民」……他是全天下最卑鄙的混蛋!

她走出棲雲堂,梁苰也跟了出去。

郭家兄弟听說周雪桐回來了,都趕了過來,看到梁苰一臉的血都嚇了一跳。

「他的臉……這是怎麼回事?」郭岸行小聲問梁薇。

梁薇指一指周雪桐,小聲道︰「她拿盅子砸的……」

郭岸行也嚇壞了,怔怔地望著大哥。////郭川澤想到自己曾向梁苰獻的計,愧疚得說不出話來。

周雪桐痴痴地笑著道︰「我當然要砸他,他娶了梁芸當了皇上,肯定還會有無數的妃子,梁芸肯定會哭……不,她怎麼會哭?她那樣識大體……」說著掩著嘴笑了起來,說自己好傻。

說到這里,眾人都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望著雪桐那失控的笑容,心生憐憫。

梁苰難過地道︰「雪桐,你告訴我你想要什麼,只要能讓你不這麼難過……」

「我要……」周雪桐望一望眾人,指著郭川澤道,「我要嫁給他!我早就想嫁給他……」

「雪桐……」郭川澤很平靜地阻止,「不要賭氣……」

「誰賭氣了!」周雪桐怒道,「梁薇說得對,肯為我以命相拼的人是你,真正愛我的人是你……你不願娶我嗎?」

郭川澤用一種說不清楚的眼神望了梁薇一眼,只好道︰「我當然願意娶你……」

「那就好!」她說完繼續往前走,侍衛們默默將路讓開。宋乾順也避到侍衛中間。

童千姿與傅宣弘等人也趕來了,她望著這些人,發現所有的人都用哀傷、同情的目光望著她,她心想,我周雪桐成為笑柄了……

郭川澤趕上她,扶著她的雙肩心疼而溫柔地道︰「雪桐,你先哪里也不要去,休息一下好嗎?」

周雪桐往後退了一步,避開他扶著自己的雙手道︰「好奇怪!怎麼看你們的神情,都覺得我應該傷心欲絕、痛哭流涕似的!這有什麼好難過,為什麼要難過!我要嫁給你了,我高興得很,精神好得很,快活得很!」她說完轉頭便跑。

她將一條九曲回廊走到盡頭,來到一片竹林,竹林盡頭是一條河。她登上架在河上的小石橋,轉頭一望,像是听力剛醒一般,小河源頭那架瀑布的轟隆巨響在她的心頭撞開一個巨大的缺口,冰冷的水汽沖激著她,她因為承受不住而顫抖。突然那麼一怔,兩行淚水就毫無征兆地流了下來……

她以余光看到一個人從竹林內出來,逃命似地下了石橋,沿著曲折的道路沖向瀑布之後,伴隨著瀑布的巨響痛哭失聲……

梁薇雖然以卓越輕功追上周雪桐,可是眼看著她消失在瀑布之後,卻怎麼也找不到入口。她只得返回,在路上遇見郭川澤,便將情況說了說。

郭川澤听了道︰「我知道她去了哪里,多謝你……」那架瀑布之後有一個秘密洞口,知道的人沒有幾個。

梁薇便回到棲雲堂,梁苰已清洗過臉上的血污,額頭也包扎好了。梁薇過來本來是想看一看他的傷勢,卻不想他直接道︰「咱們回宮吧。」

梁薇訝然道︰「為什麼要這時候回去?」端綺就在寒梅山莊,她還沒有見過呢!

「冊封大典就在頃刻,父皇本不同意我出來這一趟,可是我執意要出來。作為回報,我答應父皇,必須帶你回去……」他話未完,已過來拉了梁薇的手開始往外走。

梁薇急得道︰「我還跟我姐、子靖他們告別呢!」

「你們不會分開,他們隨後就會進京。」

梁薇覺得自己像是被王母娘娘帶走的織女,看到郭岸行連忙道︰「我姐呢?我還沒有見到她呢?」

郭岸行道︰「雪桐的姨娘有身孕,行動不方便,她和她住在一處,方便照顧。你等著,我去喚她……」

可是梁苰足下不停,全然不給她時間。

梁薇又看到童千姿,連忙喊她道︰「童千姿、童千姿……哥,你看,我總要跟我朋友告別的……」

「你若不想和她分開,我自會派人帶她回宮……」

他的聲音自始至終都是冰冷的,毫無表情地望著前方,未有片刻的轉移。梁薇提了無數個要求他都答應了,雖然語氣里听不出半點柔情,可是考慮卻是顯得易見的妥當。梁薇知道他難過,雖然難過也還是在盡著當哥哥的責任。開始順著台階往下走時,還提醒了她一下。

梁薇不再說什麼,听之任之……

上了馬車,「吱」地一聲開始向前行駛,梁苰忽然長舒一口氣,往後一仰。

梁薇在旁看到,拍拍他的手背道︰「哥,你還好嗎?」

「素節,你能理解我麼?」他轉臉望著她。他的眼楮與梁薇的眼楮一樣,都于澄澈之中蘊著一股清高傲氣。這時語帶哀傷,無力地問別人是否理解他,格外能傳達出一種刻骨的孤獨……

梁薇微微嘆口氣,伸展雙臂道︰「要不要我抱一抱你?」

梁苰以為她開玩笑。

梁薇不由分說,勾住他的脖子,依靠在他肩頭,柔聲道︰「哥,我討厭你……咱們兩個看待這世界用著根本不同的兩種目光。我只要感受到幸福就夠了,你還要別人仰視著你的幸福。可是,這兩種哪一種是對,哪一種又是錯的呢?我不能評判些什麼,所以不會論對錯。你問我是不是理解你,我當然理解……只是在這之前你又何必回來給雪桐以希望,這樣只會傷得她更深!」

梁苰見她這樣親昵地依偎著自己,又听她一聲一個「哥」,心內涌出十二分感動。只覺得這些天的擔心、猜測、忍耐,因有這樣一個妹妹分享,生出幾分可愛與詩情畫意來。他長嘆一聲道︰「其實……是我……是我想給自己一點希望……也許她願意當我側妃呢……」

梁薇放開他,嗔責道︰「怎麼可能呢!」她的手抬得高了些,不小心打到了他的額頭,疼得他「哎呀」一聲。梁薇連忙道歉,又問︰「你頭上的傷沒事吧?不是就要舉行冊封大典,你這樣不要緊吧?」

梁苰用手背踫了踫道︰「我學過極高明的易容術,一定要在宮里來的人來到之前給遮住,還要吩咐跟著咱們的人不要多嘴,混過這幾天,否則只怕又要出亂子!」

梁薇厥嘴道︰「其實情侶之間吵架動手什麼的很正常的,就算給人知道了,想來也不要緊的。」

梁苰為她的簡單天真而笑,搖頭道︰「這個傷口雖小,可若真要論起罪名,只怕抄雪桐九誅綽綽有余。父皇曾受雪桐祖父與外祖父教導,對雪桐也當是自己女兒疼愛,我若說沒什麼,他自然也不忍心責怪雪桐,可是旁人呢?那些早就眼紅周陳兩家勢力的人呢?到時候人言可畏,雪桐的外祖又極為耿直,殺了她向我賠罪也是極有可能的……」

「天啊!」梁薇嚇得直搖手,「打破了你的頭,就要人家的命啊!你有沒有听過唐朝時候,有個‘醉打金枝’的故事?升平公主嫁給了大將郭子儀的兒子郭暖,因為升平是公主,所以見了公婆不但不行禮,還要公婆給她下跪。郭曖很不滿,一次喝多了酒讓升平給父母行禮,升平不肯,他便借著酒膽打了公主……」

原來梁苰並沒有听過這個故事,便問︰「公主豈會善罷甘休?」

梁薇微笑道︰「這公主是驕縱慣了的,立刻跑回宮中向她父皇哭訴。可是,你猜她父皇說什麼?」

「說什麼?」

梁薇道︰「他父皇說,若不是有郭子儀在,只怕他的江山也不保,升平這公主當不得,當然要像普通人家的媳婦去給公婆下跪了。其實,這個例子放到咱們大梁朝也是一樣,如果沒有陳廣生大將軍,只怕就沒有這大梁……」

「別胡說!」梁苰嚴厲地道,「這大梁是太祖皇帝打下來的,江山統一穩固,乃是靈宗的用兵如神。那時的陳大將軍只是一個副將……」

梁薇見他一臉不痛快,知道自己說錯了話,便道︰「我只是想說,這個故事最後皆大歡喜,郭暖打了公主,反而讓公主發現郭暖的可貴品性……」

梁苰將頭點了一下,沉默良久,突然冷笑兩聲,撫額長嘆道︰「結果有多麻煩,雪桐會想不到?可是她什麼都不在乎,只圖一時痛快,可見任性到了什麼地步……」

是啊,切不說政治原由,只說性情,雪桐就無法勝任太子妃以及未來皇後之位。

他們明明相愛,明明分手後會這樣傷心,可是還是不能在一起。

愛情,為什麼不能簡簡單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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